根据作家张平的长篇小说《凶犯》改编的电影《天狗》，2006年6月开始在全国公影，至今已经一年有余了，可是我竟阴差阳错地多次错过。前些日子中央6台再次播映，我有幸观看，感动之余，不想让眼角滑落的泪水随着英雄的倒下而白流，如鲠在喉不得不说，一个普通护林员能用自己的良知和道义告慰天地，而我们怎么就不能以深刻的人性反思，以审视丑恶，来拯救或唤醒那些因道德与信仰的失落，而丧失自我的悲怜人。
一部好的小说，一定有它特殊的土壤环境。一个健康乐观善良的人，一定会正直光明勇敢。主人公李天狗，是一名复转军人，因在战场上腿部受伤而残疾，被组织安置到孔家峁村不远的国有农场当护林员。李天狗健康、乐观、善良，同时也很是庆幸。他庆幸自己拥有一份好工作，护林员工资待遇高，又能以枪为伴。还是军人的个性，好像和枪天生有一种天然情感，只是这次拿枪的性质和军人不同。军人以枪为伍是为上战场和敌人生死刺杀，而护林拿的枪只能是起威慑作用，防止那些违法乱纪之徒，砍伐公家的树木而已。狗子的妻子虽然没有文化，但能干泼辣贤惠，儿子也听话懂事。在狗子的眼里，国有农场算不上人间天堂，但当一个国家财产的守护员，也算得上是人生之幸事了。
孔家峁村不大，人口不算太多，但很穷，偏避与闭塞使祖祖辈辈靠林吃饭的农民，总以为这片林场一定会是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依靠。当狗子上任这个护林员来到村子的时候，村民们热情好客甚至殷勤得让人感动。粮食、水果、鸡蛋、饼干，甚至还有活蹦乱跳的小羊羔……应有尽有。村民们这样欢迎一位陌生的护林人，不仅让狗子的妻子感动，也让观众为此欣慰。憨厚朴实的山里人，总是那样热情好客，能让狗子有了“到家”的感觉，谁会怀疑这淳朴的民风，不是我泱泱中华民族自古的美德风范呢。村民们帮着狗子的妻子挑水买面，孔家峁村里的大户人家孔家三兄弟，宴请狗子美味佳肴，这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美好，令人羡慕。可是，当孔家的老二在宴请狗子的酒肉饭香之后，提出砍树分成的要求时，狗子才恍然大悟，甚至“到家”的感觉顿时化为了乌有。他立刻回家，让妻子把村民们送来的礼物一对一的退还。他心里明白，这护林的责任非同寻常，也立刻意识到，要想护好林子，看来不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尽管狗子诚恳地感谢乡亲们的一片心意，苦口婆心劝他们把送给他的礼物能收回去。但乡亲们面对固执、不开窍的、走到河边都不湿鞋的狗子，觉得是多么的扫兴而没有人情味。热情好客的送礼者们尽管心如铁石，但在狗子的坚持中，最终还是把礼物收回不欢而散。难道乡亲们真的是别有用心吗？对于狗子而言，他真不希望乡亲们的热情会是不怀好意。
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还真让人对于村民们的“淳朴”出了一身冷汗，村民们的“丑行”之举竟然是那么可悲可怜。先是村里的老少爷们，想着法子锁住水井的大门——断水。这是多年恶毒的办法。狗子一家洗澡不成可以忍耐，脸不能洗也可以忍受，但吃饭用水都成了问题，他只好到商店花大价钱，买回可口可乐饮料当饮水解渴，缓解蒸馒头之急。一计不成再生二计，干脆——停电，企图让狗子一家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煎熬。漆黑的夜是那样的漫长，但狗子的心却依然亮堂，他好像在忍受中接受着这种无声的挑战，他买煤油、买蜡烛与夜为伴；5毛钱一根的蜡烛，卖给他就要2元5角，他认了；1元5角一瓶可乐，卖给他就得3元4角，他也干。狗子的无奈是这些村民们的无知么？这就是在利益驱使下的人性悲怜，顺我者畅，逆我者亡，连最憨厚、朴实为大的农民也逃脱不了的世俗桎梏。可是狗子心里却始终不松那口气，嘴里始终不吐一个“不”字。我们在想这个“不”字的分量在狗子的眼中能比金子还重？他怎么就这样忠实于这个“不”字？不能让村民们砍树，不能对国家的财产不负责任，不能让自己守护的树林有一点点损害。这不能，那不能，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不能和一些人同流合污。这叫“众叛亲离”，后果是安全得不到保障。妻子不理解狗子的倔强，忍受着没有水吃、没有水洗脸的龌龊，去求助村长。村长不但故意躲避不见，还让其夫人污秽不堪地骂狗子的妻子为“破鞋”。狗子的儿子不懂大人们的居心，被哄骗到荒郊野外险些发生意外。狗子心知肚明，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并不偶然，只好将自己的困境写信转告上级。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密林为帐，自然风光无限却远离城市的山村，所有和他有关联的事情都会在明争暗斗中不攻自灭。他寄不出去任何信件，也收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他被无形的牢笼囚禁着，被正义和孤独考验着，也在为自己的良知坚守着……
尽管知道天无绝人之路，但看到此处，好像快要被窒息一般难受。我不敢再想，难道真的要让这样一位无愧于天地的英雄，困死在这里吗？果不其然，比困死还可怕的，是想要让狗子立刻消失的愚昧村民。狗子千辛万苦找到的一条小溪里，突然躺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死羔羊。死，昭示着村民们的警告还是即将来临的暗示？狗子仍然没有察觉。
当影片中出现村民们的门前、屋后、房顶、墙角到处都隐藏着手持铁棒、砖头、钢条、石头的人，在阴森急促的一声“他来了”之后蜂拥而至时；当一片杂吵声，一阵拳脚、铁棒、木棒的撞击声响起，一把明晃晃、亮铮铮的钢刀刺进了狗子的脊背时，我们的血液好像要凝固了，呼吸将要停止……但仍没有听见狗子的半点示弱和求饶的声音。再找见他时，竟然是满身鲜红鲜红的血迹，遍体伤痕累累的身躯，还咬紧牙关艰难地往山林里爬行。而此时林中传出的一阵阵刺心裂肺的锯木声，悄声得意的碎语和局促不安的喘气声，都像是在有意告诫这位奄奄一息的人，来晚了，我们已经得逞了。谁知随着一声“不能倒下，否则树林里将会倒下一大片伐木”的呼喊，狗子艰难地、痛苦地并怒火中烧地扣动了跟他形影不离的步枪。
枪声划破苍穹，穿越林海，一直在我们的耳畔回响。是谁？是狗子吗？然而倒在枪口之下的——竟然是正在偷伐树林的孔家几兄弟。孤立无援，是狗子的命运。但这一声枪响，却宣告了正义必然会战胜邪恶的真理。
狗子虽然没有死，他活着就意味着希望的存在。他就是植物人，也意味着正义必然胜利的信念。然而，当我们反思人性的悲怜时，心不由衷地想说，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对抗，说什么也是可悲可怜的。但这恰恰就是现实，是活生生的人性善恶。是感动，还是震撼；是愤怒，还是悲哀，给予我们深刻的国民劣根性思考。
狗子即使在屈辱和无援中，他的良知没有泯灭，他在坚守做人的原则和尊严，守护正义的信念。即使是面对阴谋和算计、刀枪和棍棒的无情，也没能动摇他肩负的责任。然而，小卖部趁火打劫的“四支眼”；锁住水井大门，还有传播“荤段子”嗜好的“老板筋”；扣压信件的邮递员孔青河；当官不为民做主竟然颠倒黑白附恶为猖的村长孔顺全以及朴实憨厚的乡村民，在一私为己的利益和金钱面前，他们会不约而同地形成一个巨大的利益网，不顾他人的生命和安危，不顾国家的法律与制度，愚昧无知并心甘情愿成为邪恶的帮凶，是多么可怕的愚昧群体，农民、农村的文化和法律教育迫在眉睫，特别是在发财致富心切的现代农村，农民靠愚昧来支撑生存的希望是多么可悲的现实。
影片揭示了一个非常严重的病态现实，有国民劣根性恶势力滋生和蔓延的土壤，道德与信仰的失落就会成为自私自利的欲望场，而人性恶是一切利益唯我的始作俑者。在市场经济改变着人们的生活质量和生存方式的当下，道德教育和信仰的坚守，仍然是需要社会给予重点关注的。农民需要教育，更需要社会的关怀和引导。精神文明建设需要加强，国民的法制道德教育更需要重视，这是长期而持久的强国富民工程，是关乎民族素质、民族存亡的大事。这不是一句口号，也不是危言耸听的大话，掉以轻心必将祸及种族。
原著的作者张平说：“我觉得这是我所有作品改编中，最尊重原著、最出色、最生动感人的一部电影，也是非常值得我表示敬意的一部作品。”张平的话无疑出自肺腑。但他也许没有想到，电影《天狗》在以他塑造的英雄告慰天地、唤醒千千万万个因道德与信仰的失落而险些丧失自我的一代人的时候，却也为我们刻画出一群鲜活生动的病态人物行为和心理，这是一种否定性的审美体验。作为美学概念，“丑”与“美”是相对的，因为“丑”更突显了“美”的可贵。“丑”是一面镜子，能校正人心，也能自审良知。“丑”普遍存在于自然、社会和艺术领域，是一种特殊的审美对象，指人与客观事物在社会实践中形成的一种否定性关系。古已有之，只是文艺理论界没有给与足够关注。所以在我看来，反思这些“丑行”才是电影《天狗》最值得观众收获的。正像电影中主要演员都说着一口似是而非的山西话。语调不美，让观众听觉上不舒服。但是导演为什么非得这样安排？我猜想，一是为突出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地方文化特色。二是不以为此，观众怎能区分普通话的悦耳动听！所以审“丑”不是显恶，而是规避善与恶的界限，这也许就是鲁迅“阿Q”形象塑造的真正含义。
（2007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