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与他隔了几步的距离,从他的眸子里都可以看见我的身影,墨渊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天上的星子,每次被他那么望着,我就有种自己被套牢了的感觉。我默默别过脸去。
他见我就那样站着,略皱了眉,低声道:“过来。”
我看了他一眼,还是走了过去。明明只是几步路而已,却感觉走了好久好久,脚下是柔软的草地,走过去时踩在桃花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桃花雨纷纷扬扬。我看着墨渊离我越来越近,我只是目光怔怔的盯着他看。曾经的我们隔着世界上最远的距离,现在最平常不过的爱情,对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却太难太难。我们明明是最亲密的人,那个时候却只能以那样的方式对待彼此,我最不愿意的,便是站在与你对立的位置,让你难过。
阿渊,我在心底这样唤他的名字。除了父神母神,也许四海八荒就只有我会这样唤他。我不是没有私心,当初我也曾想过不顾一切追寻他,可是我做不到,我无法放弃视我为母亲般的魔族的子民,若是那样,我会生不如死。我也想过去了结一切,然后去到他的身边。不论我们之间有多遥远的距离,只要他愿意,只要他向我走过来一步,那么无论路途多遥远,多艰难,我也会坚定不移的向他走去。可是他说不要,他亲口对我说,他不要。
那么如今是为何?为什么要救我?我明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去见他,不去想他。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崩溃,从我在太晨宫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输了。
走到他面前时,他伸手拉了我一下,我顺势坐在他旁边,他也不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抚他的琴,琴音悠悠,回荡在四周,这里清幽得很,应该是昆仑墟的后山之类的地方。藏在袖子下的手绞了又绞,我觉得这样相对无言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打算开口问问他:“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一开口我就郁闷了,明明在别人面前气势十足的,怎么一遇着墨渊就矮了一截的感觉,肯定是在水沼泽时被管得多了,对墨渊有种本能的小害怕,不行,我得硬气一点。
“咳咳,墨渊上神,你找本尊来此有何贵干?”
他头也不抬,一只手从琴上移过,搭在我的手腕上,我惊了一惊,想挣开手去,却因周身法力被封,之前破仙障用了我仅存的几分力量,现在虚弱得很,我使了使劲,却怎么也挣不开。
“别闹。”
他这淡淡两字,却让我静了下来。他把了会脉,脸色有些不好。抬起头看我时,眼里有着探究的意味。我抽开手去,不再看他,只是看着在他膝上的太古遗音。我不想他碰我,是因为不想他知道,如今的我,不过是个躯壳。在我的心脏的那个位置,早已没有了跳动的心脏,有的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那块母神用来补天的神石,有其中一块碎片,正躺在我的胸口,合着东华的秘术,为我延续生命。我的身体,早就没有了正常人的温度,只是如寒冰一般的冰冷,仿佛死人的身体。这具残败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分崩离析。
我闷闷的问:“你到底要做什么?没事的话我要回魔族了。”
我起身站起来,却又被他拉了一把,还未站稳的我被他这么一拉顺势跌坐在他怀里,他将琴放在一旁,把手按在我头上,让我深深埋在他怀里,我扑腾着想钻出来,他言简意赅的说了几个字:“别动,一会就好。”我能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悲伤。我吸了吸鼻子,闻到的是我最熟悉的味道。明明他的原身是灵蛇,他的怀抱却是暖的,这味道和温暖让我安心,像是在水沼泽宫旁的白茫茫的芦苇荡里,他第一次拥抱我。
我贪恋他的温暖,在他的怀中,哪怕是死,也一定是温暖的。可我突然想到他拒绝我的那一天,明明是双方开战在即,我却跑去见他,我只要他的一个答案,可是他拒绝我了,好难过啊,即使现在已经没有了心,还是,好痛啊。爱会让人变得卑微,我曾经为了他,低到尘埃里,可是已经够可怜够卑微了,不可以更可怜了!
最痛的不是得不到,而是曾经相爱过,他后来却不爱我了,又去爱了别人。如果得不到,就不要再妄想。少绾,他早就不属于你了,你要卑微到什么时候?
好多声音在脑中炸裂开来,我惊叫一声,猛的将他推开去,他一时没有防备,撞在背后的桃花树上,发出一声闷哼,我踉跄着往后退,跌坐在地面上。
我有点慌乱的看向他,他一脸诧异的看着我,轻唤:“绾绾……”
我失控地惊叫:“住口!不要这样叫我!”
不要这样,不要再动摇我,我在这世界上最大的软肋,不过是爱上了眼前人,我有什么错?
我声音些微哽咽:“别这样了,墨渊。”我强撑着抬头看他,“你别再对我这么好了,从前我仗着你对我的好,总觉得我于你而言是不同的,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眼睛酸酸的,我抬起手来放在眼睛上,继续道:“你对所有人都很好,可是,其实对着不相干的人,你没必要这样的。我以前也不是没怨恨过老天,总觉得他给我们的缘分不够,以前我不相信这些,可能是失望得不够彻底吧……”
墨渊声音涩涩地:“我……”
我打断他:“你帮我,我很感激,但是若要是还当年的恩情,那就不必了……”
我淡淡转身,“我的伤,我自己会解决,就不劳你费心了。”还是走吧,在他面前,我总是忍不住软弱。
我不想他再看到我的软弱,其实,我很不喜欢那样软弱的自己,因为太软弱了,太容易被伤害。爱让我变得强大,我爱我的子民,所以我拼尽一切守护他们,我爱墨渊,所以我可以不顾一切的守护他。强大,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有想要守护的人,他,便是我想要守护的。可是,他想要守护的,也许从来都不是我。当他说不再需要我时,我想我应该离开了。如今,我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也许不相见,对双方都好。
我定了定心神,大步向前走去。他没有追上来,身后传来悠悠的声音:“不一样的……你和别人,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我抿了抿唇,强忍着停下来的冲动,走了出去。不远处奉行和那名青年似乎在聊着什么,看见我过去了,奉行急急忙忙地朝我跑过来,我瞪了他一眼,聊得很开心嘛?看来早就把我忘到哪去了都不知道。
奉行见我瞪他,有点惭愧的低下头去,我正伤情着,没兴趣理他,哼了一声自顾自的从他面前走过去了。奉行灰溜溜的在我后面跟着,那青年探头探脑的看向我后面,疑惑地问:“咦?师父呢?帝尊,师父怎么没和您一起出来?”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这话怎么听着像是我把墨渊怎么着了一样。我偏了偏头,不冷不热的回了句:“不知道。”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虽然我不认识路,但是总好过待在这里。那名青年看我自己走了出去,纠结了一下,还是跟着我走了出来,将我引去我的住处,今日是回不去了,我现在这样根本打不过墨渊,奉行此时就跟靠不住了,今晚只能先暂住此处,明日再另寻出路了。昆仑墟无女弟子,我和一群大男人住在一处多有不便。于是,墨渊安排那青年将我领去一处院子,说是墨渊曾经的最小的弟子司音的住处,那住处与那些男弟子的住处隔了一截距离。我默然,司音是墨渊近几万年来唯一的女弟子,当初有不少心思各异的女仙女魔女妖啥纷纷拜他为师,却并不是为学艺而来,着实让墨渊伤透了脑筋。据说后面墨渊重整昆仑墟,立下了昆仑墟不收女弟子的规矩,司音算是个异数。司音其实就是白止那厮的幺女,名唤白浅,如今是墨渊的胞弟,天族太子夜华的正妃。墨渊当初这样安排,还真是有心。我住在此处,倒是方便得多。
“帝尊,这处是小十七当年的住所,如今小十七已经不在此处,只能委屈帝尊暂住这里了。”
我觉着无所谓,反正我迟早要跑路,最迟明天就跑,住在哪里有什么要紧的。我瞄了一眼这个从我醒过来一直在我面前晃悠的青年,不得不说,墨渊不仅自己是个娘炮,连收的弟子都一概娘炮。想想那些小辈们在看着那些史书时这样那样的幻想墨渊该是怎样的神姿威武,怎样的英勇无双。待看到墨渊真面目时,信仰会崩塌的吧?我哼哼,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墨渊时,我也是觉得有种世界崩塌的感觉,为何父神长得如此虎背熊腰他的儿子却这么的娘娘炮?
我捋了捋胸前的一缕头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朝我做了一揖,一脸正经恭恭敬敬地回答:“弟子子阑,是师父座下十六弟子。”
我嗯了一声,墨渊其他的弟子我还没见过,不过大概也就那么样子,我还是想想还该怎么溜回南荒比较实际。我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奉行从门外进来,我坐在床上,让他给我汇报一下情况。
奉行抓了抓脑袋,一脸愁苦:“祖宗,我刚刚找你的吩咐在昆仑墟溜达了一圈,整个昆仑墟都布下结界了。”
我摸了摸下巴,这肯定是墨渊的杰作,我之前破了一处仙障已经把余下的法力用得差不多了,这次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就只能靠奉行了。
我吩咐奉行去找找结界薄弱的地方,顺便摸一摸这个困住我们的阵法,我对阵法一窍不通,要是奉行也不行的话我们就只能困在这里了,我才不要。我拍了拍奉行的肩膀以示鼓励,奉行一脸悲壮,“祖宗,要是上神要打死我的话你一定要站我这边啊。”
我无奈的点了点他的头:“我不站你这边我站哪边啊?快去,别啰里啰唆的。”
奉行一脸哀怨的出去了。差不多天黑的时候奉行摸回来了,这个时候差不多吃晚饭的时间了,墨渊派了个弟子来请我,我虽然饿了但是实在是不想再见到墨渊,再说了,虽然因着生活环境的历练我吃什么都行,但是凤凰还是很傲娇的,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非练实不食,一般的东西我才看不上呢。奉行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他饿了,我白了他一眼。于是在纠结了一会去见墨渊还是饿肚子之后,我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去见墨渊。虽然修炼之人不食五谷,我现在正虚着呢,奉行这孩子既然跟了我,明天还要跑路,自然要养足体力以备不时之需,反正墨渊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吃饭的时候他那十六个弟子排得整整齐齐的坐在那里,墨渊坐在主座上,旁边留了个位置,奉行的位置在更远一点的地方,看样子是挨着墨渊大弟子。我瞄了一眼墨渊旁边的位置,想也没想的就坐到了给奉行准备的座位上。旁边的大弟子一脸吃惊的看着我,反观我本人倒是淡定得很。奉行看我坐了他的位置,又看了看那个本来是给我准备的位置,为难的看着我,我给了他个眼神让他坐到墨渊旁边去,奉行看了看一脸云淡风轻正在喝茶的墨渊,再看了看我,眼一闭心一横,一脸决然的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