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到华月渐消，朝日东升，饕餮才拖着一脸倦意的卿离回了津渡。
颜如初迎上前来，让侍女将卿离小心地扶回屋内休息去，自转了身，欲言又止地将饕餮望着。
“我与梦中境玲珑尊者有旧，她答应为玉娘寻个好点儿的人家转世。”饕餮略低了头，情知颜如初仍不想见他，先一步挪开了视线，“来生她再不会是寄人篱下孤苦无依的奴婢，生为寻常百姓，会自由自在地度过一生。”
“这样啊……”颜如初慨叹一语脱口而出，却猛然惊醒，咬了咬唇，复又客套一颔首，“劳你费心了。”
一心想做对方眼底心间的唯一，没曾想一番作为反而将彼此的距离越拉越远，饕餮苦笑着上前几步，拽住目光游移的颜如初的手。
“你我之间就只能这般客套守礼了吗？痛苦悔恨的滋味我已经尝了太久，你还要这样惩罚我到什么时候？”
愤懑的嘶吼压在喉间，饕餮的声音里满满的全是苦楚味道。颜如初怔怔地望着他，眸光闪烁着，久久未能成言。
“我与圣卿自小分离，能够相见的时间很少，然因一母同胞，更是双生子，总有些难以向旁人道明的心灵感应。我知你不曾强迫于他，这生命乃是他自愿献上，可我毕竟是他的姐姐，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接受他已亡故的消息，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多久？你还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想通，才能接受我？”
坦率到近乎执拗的追问让颜如初犯了难，她转过头去，面色微红。
“我不知道……你虽与我全无关系，但却占着圣卿的身体，与我毕竟是血缘至亲，要我就这般接受你的感情，总有些勉强。尽管前世我曾……”
“够了！”饕餮忽然低喝着打断颜如初的话语，神情惨痛地看了她一阵，“够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颜如初愣愣地看着饕餮松开自己的手，背影寂寥地转身离去，心底忽然空落落有些疼，低头细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你难道从不曾借冷月幽之力回溯过去？”颜如初冲上前去，将饕餮拦下，“对于往昔，你能记住的难道就只有……”
“我记得我亲手杀了你，这样还不够？”饕餮的笑容泛着苦，惨痛中有着难掩的绝望，“因为你要与英昭一道离开，因为你抛弃了我，所以我杀了你。”
颜如初被这话中激痛惊得心间轻颤，想他数万年来就抱持着这样悔恨的心情被压制在九凝山下，双眸不由湿润，一时情难自禁，伸手抱住他颈脖，在他肩上洒落泪珠一串。
“傻瓜，前世我与你一样，都是傻瓜。我明明深爱着你的啊，为什么没有开口告诉你，害你，害我，都受了太多的苦。”
从未想过会得到如此惊人的回应，饕餮怔愣在原地，呆滞了半晌，才颤抖着双手，用力将颜如初紧紧圈抱住。
“前世，九玄……你爱的人竟然是我！”
狂喜的情绪难以抑制，饕餮欢喜得直想仰天长啸，让世人都知晓他心中愉悦，可是转瞬间他忽然被自己犯下的大错给惊醒。
九玄竟是爱着自己的，那么自己是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亲手杀死了同样爱恋着自己的心上人。
饕餮恐惧地松了手，双唇苍白发颤，踉跄着想要逃离。
颜如初拽住饕餮衣袖，双眸晶亮，暗含情愫。
“所有的一切都已过去，你无需再背负那样沉重的负累，我从来执着难缠，想来前世也是这样，若是为一人心许今生，便是最终遭人背叛，也初衷不改。”
饕餮怔愣地望着颜如初，面色渐渐缓和，他情难自禁地伸手，试探着抚上她如花面容。
“你说的这些，我能当真吗？”
“我从不说谎。”
“其实即便是谎言，对我也有莫大的安慰。”
“你怎么就如此冥顽不化，一心认定自己有罪，偏要这么执着受苦？”
颜如初皱起眉头，不知该如何劝说下去，饕餮却忽然邪气一笑。
“除非阿姐愿意亲我一下？”
饕餮嬉笑着将脸凑颜如初面前，被她粗暴地一巴掌拍开，却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目光温柔地将她瞅着。
见饕餮眼中阴霾已消，颜如初放下心来，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去前厅处理楼中事务去了。
玉娘的忽然离世让颜如初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津渡开业之时招入的娇客中虽有几人资质颇佳，但玉娘的职务将经手楼中太多隐秘，不是任何人都能胜任的，当下她只能凡事亲力亲为，待得细细考核过手边人后，再做定夺。
虽是忙活了一夜未睡，但得了颜如初确定一语，知晓昔日痴恋并非无果后，饕餮心中欢喜非常，回了屋也没能安然入睡，过午之后便寻到前厅，帮着打理各项事务。
有了饕餮的从旁协助，颜如初很快处理好了手中诸事，正要入内休息补眠去，冬晖领着个眼熟的女童进来了。
“小姐，天须宫神执派半夏来送信。”
颜如初笑着接过半夏送来的信件，照上次所约命人将甜美糖果送上，让半夏坐在身旁慢慢享用，也不避讳饕餮不善的目光，袖手一抖，将信件拆了封。
英昭听说了玉娘亡故的消息，特意书信一封，询问是否将授课一事暂缓。
因有了前世记忆，对英昭的看法忽然复杂起来，颜如初沉思片刻，却仍是写下“多谢关心，一切照旧”的字样，封好回信，转手交与半夏。
待得冬晖与半夏吵吵闹闹着走远了，颜如初这才侧首看向饕餮。
“当日你因一时愤恨曾对英昭施咒，那咒术可曾解了？”
“那是以神祇的名义施下的诅咒，必须有神祇出手干涉，才能勉强解开，可惜云、尘二界早已离分，英昭旗下部族耗尽心力，也再找不到哪个神祇为他们解咒。”
“那你……”
“我现寄居在这个躯壳里，虽能使用凡人难以想象的无上术法，但这威力毕竟比不过神力。只有等到阿姐愿意与我一道回九凝山去，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才能又办法解了诅咒。”
对于饕餮捉到任何一点机会就想趁机将自己拐走的举动，颜如初保持沉默，然而她不会知道，她垂首不语时那面颊绯红的模样会令饕餮如何开怀。
饕餮笑望着颜如初避而不答的别扭样，开心地抓起一粒花生抛进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