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鬼魂的畏惧,是天生的、必然的,不管两者之间曾经怎样的情深如海、义重如山。
当饶康那阴郁幽惨的鬼魂频繁出现,宁柔水度过不眠之夜的方式,便由之前的以泪洗面、如泣如诉,变成了战战兢兢、杯弓蛇影。
即便饶康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愿意为她去死的男人,即便那天在河边她伤心欲绝、几乎就想随他而去,但,时间总会冲淡一切洗刷一切,最终保留下来的,仍然将是贪恋人世的本能。
那时候她开始明白,她追寻一生的所谓的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连她自己都已经无法再坚守、再相信。
她毅然搬离了那座宅院,开始穿街过巷,游戏风尘。
她很快找到了一个新的伴侣。
像她这样的女人,是无法离得开男性伴侣的,尤其在这个时候。
这个男人叫阿豹,比她年轻,却是位欢场宿将、情场老手。
阿豹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简单,直接,敏捷,凶猛。
他俩之间,只有单纯的欲望。
这样的关系,付出的代价往往会大过收获。
阿豹开始打她,有事打,无事也打。
有理打,无理也打。
阿豹好像是以练拳为乐,而宁柔水不过是他的人肉沙包。
他们的日子很简单:吃饭,睡觉,打架。
宁柔水不仅要和阿豹打,还要跟找上门来和她抢阿豹的女人们打。
这些女人都被阿豹打惯了,没他的日子,简直是浑身欠打不自在。
她这才明白,原来阿豹打女人的习惯,都是被女人们惯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真是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还在后头。
宁柔水不仅要白白地挨打,还要白白地供养着阿豹。
阿豹虽然能从旁门左道当中捞到些小钱,但他花出去的却远比挣回来的要多。
他不是在女人身上花钱。
他根本不需要以钱财去讨好女人。
他只要往街边一站,马上就会有一大帮女人围上来打转。
甩都甩不掉。
事实上女人们还经常要给他钱花。
宁柔水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都说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但在这里,阿豹更像一枝鲜花,被一大堆甘为牛粪的女人们滋养着。
阿豹好赌,嗜赌如命,而且几乎逢赌必输。
他一入赌场就感觉自己热血澎湃、豪气干云。
但结局却往往是连底裤都输掉之后,夹着两块光腚跑回家。
阿豹自己说他此生最懊恼的事情,就是他一辈子都在情场得意、赌场失意,老天爷一点转换的空间都不留给他。
所以他泄愤的方法,就是赌输之后,回家打女人。
看到女人满脸青紫、浑身是包、跪着哭着、吹着鼻涕泡向他求饶,他才会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人生赢家的感觉。
若非如此,他怕是早就疯掉了。
宁柔水也快要疯掉了。
陶诲本来已经很混蛋很混蛋,但他至少没打手打人,没伸手要钱。
而阿豹呢?
他真的是一只不通人性的土豹子吗?
为什么她找的男人,竟然是一个不如一个呢?
这是她的错吗?
不是她的错,又是谁的错呢?
好吧,既然找不到人来代为受过,那就算是她自己的错吧。
她已经无所谓了。
她逐渐地喜欢上阿豹的殴打。
只有这殴打所产生的疼痛和尖叫,才能让她在无尽的麻木与惘然中、找到一点真实的存在感。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女人要来和她抢阿豹。
她们的灵魂需要皮鞭时常地抽打,才不至于过快地消泯。
到后来,几天不挨阿豹的一顿胖揍,宁柔水就会觉得自己皮痒难当。
她就这样过了三年。
直到她感到厌倦。
这种生活虽然开始很刺激很狂野,但终究不能持久的。
再刺激的东西,如果天天有,到头来也一定会变成平淡无奇、枯燥无味。
正常的人家,无论怎样贫寒,怎样艰辛,都还是在努力地生活着。
生儿育女,挣钱糊口,出人头地······
就算他们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白费,但至少这个过程有意义,岁月没虚度。
而她与阿豹过的,这他娘的算什么日子?
吃饭,睡觉,打架······
就算是山里的野猪、洞里的老鼠,也还有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时候吧?
她再一次觉得自己很白痴。
唯一可以欣慰的一点,就是像阿豹这样的浪荡子,竟然也被她拴住了三年之久。
关于自己对各类男人所产生的那种神秘的吸引力,她从来都不否认,尽管她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因由是什么。
也许就是男人们所说的天生尤物吧。
她暗自引以为傲,把这当作可以挥霍的资本。
这也是她任性胡为的一个原因。
然而,不管一个女人多么风流成性,在内心,她都渴望着有一个安乐窝,有一个温馨的家。
至于她自己愿不愿意、能不能够对这个家庭保持忠诚,那是另一回事。
谁说权利一定要和义务挂勾?
谁说利益一定要和责任对等?
至少宁柔水表示不服。
她所认识的许多女人,也会对此表示不服。
如果一个男人对家庭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和义务,她们会心生怨恨,会大声指责。
但如果换作是自己没有尽到本分,她们则会心安理得、闷不吱声。
这当然没有道理。
虽然养家是男人天经地义的责任,但忠诚不也是女人应该履行的义务么?
多年以后才发现老婆孩子和财产都是别人的,你让一个辛苦养家的男人如何自处?
但是在有些女人看来,她们需要过多地去讲这些道理吗?
反正男人离开了她们,是无法过得快活的,是无法繁衍后代的。
这是上天给予她们的负累和苦难,也是上天给予她们的资本。
为什么不能充分利用、合理索求?
宁柔水决定要摆脱现在的日子,找一个正经的男人嫁了。
不需要有什么正当的理由。
她腻了烦了,甚至只是她觉得不好玩了。
所以就不玩。
就是这样。
她没有明说,但阿豹当然能看得出来。
正好阿豹也觉得应该换换口味,而且最近手边确实相当紧张。
所以他们达成了默契。
阿豹几天都没有去赌场。
一是实在没钱了,二是他不想赌输之后回家打人。
不想打人不是因为他改性了,而是因为把人打坏了,卖相肯定就不好。
他开始到处物色买主,而宁柔水则提出了自己对人选的要求。
坦率讲,她的要求可不算低,她的原则是要么不嫁,要么就必须嫁个好男人。
她知道阿豹一定会按照她的要求去办的。
这小子虽然很不是人,但亲口答应下来的事情,他一定不会打折扣。
那天晚上,阿豹领了一个男人进来。
宁柔水一看,心里就中意了。
甚至是有点喜出望外。
这个男人大她四五的样子,相貌周正,举止稳重,沉着之中,又有一种商人的机敏和精明。
男人叫乔佑吉,是个走南闯北的商贩,家中丧妻几年,如今正要续弦。
阿豹指着娴静而坐的宁柔水,喷着唾沫星子,对乔佑吉说:“这是我姐,我亲姐,嫁了个混帐王八蛋的姐夫,那狗*的!在外吃喝嫖赌不算,到家还动不动拳打脚踢。现今我姐跟他分了,在我这避难,不能久住,只想找个忠厚人过踏实日子。你中意就出一百五十两银子,签字画押,人走钱留,大家都爽快。”
乔佑吉一边听一边点头,盯着宁柔水,只是微微笑。
看起来他基本明白这里面的关窍,明白自己即将娶到的是怎样的女人,但他似乎也有一种自信,能够改变和把握一些东西。
乔佑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阿豹请到一边,把价钱压到了一百二十两。
成交之后,宁柔水很干脆地跟乔佑吉走了。
以她现在的道行,看男人简直是一瞧一个准。
她当然不会让这样的机会从手边溜走。
她亦步亦趋,小鸟依人,跟随丈夫来到深山之中的乔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