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说了两个“不妥”,还俟言语,蓦地里风声大作,却是弓未冷忍无可忍,一脚踢出,一只大缸向他飞来。
大缸来势汹汹,在空中如陀螺一般,不住滴溜溜旋转。弓未冷一脚踢开,喝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余青本是上前一步,眼看弓未冷发怒,正中下怀,高声叫道:“啊呀我的妈,乖乖不好,大大的不妙!”
待大缸飞自身畔,突然仰头,手中竹笛伸出,随即身子弯折,手臂里合,听得“砰”的一声,竹笛上端裂开,但那大缸就此顿在空中,仍是旋转得厉害。
他口中喝道:“脂墨一缸仍觉少!”“嘿”地一声,那缸身转飞朝弓未冷去。离弓未冷身前五尺之处,轻轻落在地上,和其余五缸平平堆齐。
这一手力道正到好处,分厘不差。他随身笛子在梧桐岭上已被柳苍梧震断,下岭之后,立时作了一支,没想才一出招,又是破了,心中难免恼怒。
弓未冷颜色大改,说道:“六位是要毁约么?何二侠,咱们可是有赌约在前,当时便说好,老夫若是输了,立刻回到大都,从此隐姓埋名,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但若是七位输了,那又如何?”
铁杖无生何少陵狠狠顿了一下杖头,说道:“你叫淮阴七秀低头认输可以,可要我们撒手不管,这个却万万做不到。”
他言下之意再也明显不过,弓未冷要踏平中原武林,赌输了就让他们让出道来,不再插手,他淮阴七秀是万万不干的。
弓未冷道:“好啊,这当儿赌得输了,却反悔来啦。六位都是江湖中人,江湖行走,诚信为先,何二侠既然这般说了,那弓某只好无礼,惩治一下中原武林的败类了!”
南剑飞长眉上挑,道:“我兄妹七人是良人也好,败类也罢,都不劳弓先生出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弓未冷剑眉微斜,臀下暗自运劲,身下椅子突然向后滑出两尺,一阵乒乒乓乓,身旁桌子,碗筷,尽然摔在墙角,摔得粉碎。弓未冷说道:“要是弓某却偏要管上一管呢?”
六秀都道:“那便请划下道儿来罢,奉陪到底!”
弓未冷道:“好,好,六位先喝了这几缸墨水再说。我先敬秋姑娘!”掌心一吸一送,大缸陡然扑向秋狐。
他说话,送缸一气呵成,旁侧那黑衣女郎还没及回过神来,那盛满墨水的大缸已飞在秋狐身边。
弓未冷见秋狐年纪轻轻,就想乘人之危,先将她一招击败,待会儿动起手来,也少个劲敌。
那黑衣女郎见另外五秀无动于衷,掌心一凉,不禁暗道:“糟了!”
绣针玉狐秋狐娇声道:“好!”伸出玉葱般的纤纤食指,倩身一矮,抵在缸底中心,像使风车一样转动起来。那大缸来势汹汹,经她一碍一转,全部力道登时化为乌有。
她随即右腿抬起,金莲在缸上一踹,说道:“我二哥六弟说弓先生诗书不通,腹中还是添些墨水吧!”
那缸径直转朝弓未冷去。她俏脸一下转红,立时又变为雪白。她这几下使得有声有色,比之余青,又多了几分婀娜纤巧,实是令人咋舌。万没想到她这个纤纤女子,竟是有这等能耐。
余青对她颇为关怀,柔声细语道:“五姐,没事吧?”秋狐脸上一阵蜜柔,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弓未冷面色一黯,说道:“久闻千锤手大名,秋姑娘既然不要,那便转馈与曲七侠吧。”
一掌排出,方向陡转,飞向曲凌。曲凌听了弓未冷赞叹,脸上稚色一闪,羞涩地道:“弓前辈谬赞……了。”
那黑衣女郎见他如此纯真,动作滞缓,不禁轻噫了一声。
曲凌痴痴跨上一步,正要去接,哪知飞来大缸突然在隔他三尺之处顿住,疾朝地板上砸去。
这下若是摔在地上,难免缸身粉碎,瓦片横飞,满缸墨水必将溢在地上。曲凌轻喝道:“啊呀!”身影骤然闪出,弓背驼出,似一只半死不活的癞蛤蟆,“嗖”地射出,向缸底顶去。
只听的“嘭”地一声闷哼,那只大缸经他背上力道之后反弹而起,随即完好无损地落在地上。
曲老七自地上一下弹起,退在南剑飞身旁,脸上悻悻之色百出,道:“惭愧,惭愧。”
弓未冷心中暗想:“秋老五,余老六这般了得。就连曲老七年纪轻轻,亦是身有驼背之疾病,也是此等厉害,淮阴七秀果非寻常之人。”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一震。他目光转动,忽然有了计较,由是便大声道:“淮阴七秀当真是要不守信用,自毁名头么?”
江湖之中,越是自视清高之人,却越把名声看得为重。余青上楼之时,打出梅蕊,便说名声不可扫地,也是如此。是以弓未冷无计可施,只得以此压人。
冷面观音赛雪盈冷冷地道:“淮阴七秀技不如人,那是甘拜下风的……”
余青忙不迭叫道:“三姐!”赛雪盈并不理会,续道:“不过弓先生要我们七人让出道来,撒手不管,未免将我们瞧得忒也小了!”
弓未冷道:“那依七位来说,要待如何?”就在这时,一阵寒风送来,梅花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在窗棱之上。
东首那醉汉突然耸了耸肩,伸了一个懒腰,剧烈咳嗽起来。赛雪盈心细,又正对着他后背,只见他反剪在背上的一只手掌动了一动,伸出小指和无名指扭了一下。
赛雪盈霍然开明,暗道:“原来如此。”
她见此动静,却不动声色,嘴上说道:“我家大哥既然走过了头……”
弓未冷道:“这玉蝶楼三字是尊师江陵樵子亲笔所书,他的高足怎会不识途?”赛雪盈深怕其余五秀插口,坏了玄机,急又道:“好呀,依弓先生这般说,淮阴七秀明摆着是输了,对不对?”
弓未冷道:“不错。”赛雪盈又问道:“江湖之人,诚信为先,愿赌服输,出尔反尔,猪狗不如,是也不是?”
弓未冷见她眸子中精光闪烁,却不明所以,但他胜券在握,仍旧道:“不错。”
赛雪盈手掌一拍:“照啊,既然如此,弓先生请便吧。”
弓未冷愣道:“你说什么?”
赛雪盈双手错在胸前,不动声色地道:“弓先生打赌输了,愿赌服输,请便吧。”伸手指了指地上排着的六只大缸。
弓未冷怒道:“好呀,消遣老夫来了!”何少陵等人也是摸不着头脑,满脸疑窦。
余青也是不明不白,却附和道:“这叫反其道而行,反败为胜,自食其反,哪来消遣之说?”他本欲说“自食其言”,但先前两个已是强词,不得胡说一番。
赛雪盈道:“弓先生输便输了,抵赖的话,猪狗不如。”
弓未冷一跃而起,厉声喝道:“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大袖一挥,内劲到处,笔直如剑,顺势在左边数来第二只大缸缸口一拂,缸中墨水哗啦啦一阵响动,有如火炉之上的水沸腾开了。突然之间,一条水柱凌空腾起,迎面猛烈扑朝而来。
南剑飞大喝一声,一指点出,催动内力,死死顶住。弓未冷掌心外张,亦是不住发动内力。
如此僵持片刻,墨水水柱缓缓移动,徐徐朝淮阴七秀袭来。南剑飞面色先是红色,继而呈紫色,随即又一阵煞白。弓未冷却神闲气定,安之若素。
原来就在刹那之间,两人各自出力,已成比拼内力之势。南剑飞内力不济,眼看就要受伤。
何少陵高声道:“四弟,我来助你!”铁杖斜地里指出,与他手掌仅有一指之隔。南剑飞登时松懈,松了一口气,脸色变为红润。
淮阴七秀这边以二敌一,僵持不下。忽然那根水柱缓缓缩了过去,余青等人以为弓未冷抵敌不过,正要称善,赛雪盈大叫:“不好!”
拔步向前,疾拉南剑飞后背。她知二哥武功修为极高,是以去助南剑飞。
弓未冷奋力一拽,将何少陵与南剑飞往左移开一步之遥。赛雪盈这一抓登即落空,正要退回,却觉一股力道往自己的五指粘来。
她自觉身不由己,只得催动内力,粘在墨柱之上抵御。那墨柱就此停下,既未催前,也不退缩。
如此一来,铁杖无生何少陵、冷面观音赛雪盈、玉箫子南剑飞三人并肩作战,便又僵持了片刻。
秋狐,余青,曲凌三人在旁观战,并不上前相助。“淮阴七秀”名头既大,自也不愿意一拥而上,乘人之危,倚多为胜。何少陵和赛雪盈扑飞而上,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过了盏茶功夫,只听弓未冷哈哈哈大笑了数声。笑声骤歇,四人之间的墨柱又朝他移了半尺。
何少陵三人只觉身子一搐,忽而全身冰凉凉的,寒气不断袭来,忽而又全身像如火烘,热汗汩汩而下,溅在楼板之上,后背上热气腾腾,牙关却是寒颤得很。
秋狐眼见二哥三姐四哥受挫,急道:“六弟,如何是好?”
她虽是余青的五姐,却无甚主张,兼之她素来对余青深有情愫,是以危难关头,就向余青询问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