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虹在镇上的新居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因为情绪激动百感交集而久久不能入睡。房子是极其舒适的，幽深的走廊两边的十余间屋子的陈设差不多一色一样，从窗帘到地毯，甚至从床罩到桌布，都是那种深沉而华丽的紫红色，其中夹杂着冷峻凝重的灰色，使整个楼面看上去简直象一个高级大旅馆。连崇尚奢华生活，注重物质享受的姜虹也觉得这一切的布置太过浪费。但石安显然有他自己的安排和设想，他希望那些远在异国他乡的亲戚朋友有朝一日来这里度假时，不至于因为他的住房拥挤境况窘迫而缩短旅程。姜虹所住的这个房间最为靠近阳台，即使门窗紧闭也显得光线柔和空气流通，何况在这样美好的春天的夜晚，还可以闻到邻家后院里飘来的淡淡的花香，有什么理由不感到舒适惬意呢？
往常总是石安搂着女儿睡在这张宽大而富有弹性的席梦思床上，今晚夫妻俩却将他们的爱女挪到了隔壁的房间，为的是他们的言谈举止不至于影响到她。对于这对久别重逢言归于好的夫妇来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该是一个痛快淋漓地表达他们的思想和情感的时刻，但他们却因为各怀心事而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姜虹静静地躺在丈夫的身边，脑海里却浮现着韩晓冬那风度翩翩的身影。曾几何时，他们象真正的夫妻那样相拥而眠，但转瞬之间他就亵渎了她的真情，现在她象受伤的小鸟一样飞回到主人的身边来。她想起他们开始同居生活的第一个夜晚，在那激情燃烧的时刻里，当她将自己原本属于丈夫的身体交给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时，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可是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和以后数不清的日子一样被永远地毒害了，现在她只感到无比的羞耻和悔恨，这种痛苦的感觉象蛀虫一样啃噬着她的内心。那时候她自以为她的行为是纯洁而高尚的，为了自由，为了爱情，她抛弃了诚实善良的丈夫。当她投入到那个年轻艺术家的怀抱时，她非但没有感到自己是个不道德的女人，而且因为报复了可恨的丈夫而感到快慰。她是多么轻浮，又是多么恶毒啊！当她回忆起当初因为丈夫偶然到镇上的那家声名狼藉的美容院去了一次，而引发了她莫名的怒火和无端的猜疑，由此坚定了离家出走外出打工的决心，更感到自己是个浅薄的女人。姜虹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使自己面对着大理石一般沉默而伟岸的丈夫。在透过窗口的朦胧的月光里，李石安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他仍然保持着独自盖一床被褥的习惯，将一条薄薄的锦被松松散散地搭在身上，他那没有一丝笑容的面孔看上去是冷峻的。“在生活里，在他的面前，我永远都是有罪的！感谢上苍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赐给了我！”她在心里默默地祷告说。
“睡吧！不要想得太多，夜已经很深了。”李石安忽然说，并且伸出手来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膊。
“噢。”姜虹温顺地轻轻应了一声，很自然很慵懒地伸手勾住了丈夫的脖颈，将滚烫的面颊贴在他宽阔而结实的胸膛上。
李石安有好几分钟都没有动一动，他明知道妻子需要温柔多情的爱抚，但他的心却平和纯净得没有一丝欲念。为了不至于冷落和伤害到她，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勉强地将嘴唇贴近了妻子那姣美而光洁的脸庞。就在他们唇吻相触的一霎，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象闪电一样跃入他的脑海。“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象这样亲热的呢？”
李石安蓦然推开了妻子，心烦意乱地在床头坐起身来。看到她惊愕而困惑的神色，他不无慌乱地掩饰说：“对不起，我可能是太累了，一点心情都没有。”
“没什么，你的劳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姜虹善解人意地说，声音里却透着失望和无奈，敏感的石安还在其中品味出了些许的悲凉。他拧开床头的壁灯，趿着拖鞋走到临时摆放在窗前的茶几那里去，手脚麻利地冲来一杯温热的牛奶递给妻子：“喝了它吧！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的。我看你晚饭就没吃饱，现在喝杯牛奶正好睡觉。”然后他借口去邻室探视女儿，踱到空荡荡的阳台上来。
室外的空气分外清新，已经是深夜了，泛着微湿的潮气中浮动着邻家院子的花香和遥远的田园里传递过来的稻花的淡淡的芬芳。李石安舒畅地透了一口气，望着夜幕下那些建筑物的高大坚实的身影，心情郁闷地想着：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是一个伪君子吗？我为什么要这样自欺欺人呢？噢，不，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既然我决定原谅她，并且将她接回家来，我就应该彻底地忘却她的过失，与她重新开始生活。是的，既然原谅，就要彻底。但我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难道我是一个伪君子吗？……”
他反复地诘问着自己，对自己感到越来越不满意了。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我和小米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呢？是不是因为我是真的爱她，而我对于妻子的要求过于严格了呢？”李石安想着，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支烟。“照这样说来，这两个女人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扮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角色-—情人和妻子。情人和妻子！”他不由得对自己嗤鼻冷笑道，“我是什么时候沦落成为这样一个既可悲又可怕的人物的呢？是从我和她携手步入婚姻的神圣殿堂的那一刻吗？虽然我那时候并不爱她，甚至到现在我也没爱过她，但是当初我却怀抱着多么良好的愿望和期待呀！但是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呢？我和小米为什么会弄到这样难以为继的地步呢？”他的烟越吸越猛，而且由于吸烟，他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就这样度过了一个难以忘怀的春天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