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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楼囗叔云:“从来人说《庄子》尽是寓言,却不曾深考。如尧让许由,依旧是有此人,盖申、吕、许、甫,皆四岳之后,许由亦其一也。以当时咨四岳观之,则尧有让四岳之事,但周之言,不无文饰过当处。”此论有鄱阳汤君锡亦云:“尧始让四岳,四岳举舜,乃让於舜。《左传》曰:‘夫许,太岳之后。’杜诗云‘尧四岳’,则太岳非由乎?於是后人遂有洗耳之说。”刘潜之举汤论谓:“许由事不见於经,故扬雄以为疑。”诚斋云:“子云到老不晓事,不信人间有许由。”虽沉着痛快,终未有以折衷,此独援引切而说不凿。予知刘公偶不记,囗叔亦已言之,在左氏《外传》,齐、许、申、吕,由太姜,解谓:四国,皆姜姓,四岳之后,太姜之家。《高士传》:“尧召许由为九州长。”岂即四岳之任与?汤名师中,嘉定进士,伯纪端明之父,与囗叔时相后先,识见高,考论自然符合也。

《子华子》之书,其辞多见於《吕鉴》,而高诱曰:“古之体道人也。”令即其书证之,或大同而小异。意者咸阳诸客杂采以成书,故不无损益也。如《贵生篇》云:“子华子曰: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故所谓尊生者,全生之谓;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谓虚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亏生,则於其尊之者薄矣,其亏弥甚者,其尊弥薄;所谓死者,无有所以知复其未生也;所谓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获其所甚恶者,服是也,辱是也。辱莫大于不义,故不义迫生也,而迫生非独不义也,故曰迫生不若死。奚以知其然也?耳闻所恶,不若无闻;目见所恶,不若无见。故雷则掩耳,电则揜目,此其比也。几六欲者,莫知其所甚恶,而必不得免。不若无有所以知,无有所以知者,死之谓也,故迫生不若死。嗜肉者,非腐鼠之谓也;嗜酒者,非败酒之谓也;尊生者,非迫生之谓也。”今其书曰:“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斯下矣。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谓亏生者,六欲分得其亏也,夫亏生,则於其所尊者薄矣,其亏弥甚,则其尊弥薄;所谓死者,无有所知,而复其未生也,所谓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获其所甚恶者也,辱莫大於不义,不义者,迫生也,故曰迫生不如死,人之常情。耳闻而目见也,耳闻所甚恶,不如无闻;目见所甚不欲,不如无见。是以迅雷则揜拚耳,恐故也。所贵乎嗜粱肉者,非腐鼠之谓也;所贵乎饮醪醴者,非败酒之谓也;所谓乎尊生者,非迫生之谓也,夫迫生之人,鞠穷而归,故曰迫斯为下矣。”《先已篇》云:“子华子曰:丘陵成而穴者安矣,大水深渊成而鱼鳖安矣,松柏成而途之人已荫矣。”今其书曰:“夫邱陵崇而穴成於上,狐狸藏矣;溪谷深而渊成於下,鱼鳖安矣;松柏茂而荫成於林,途之人则荫矣。”此子华子对赵简子招之之辞也。《诬徒篇》云:“子华子曰:王者,乐其所以王;亡者,亦乐其所以亡。故烹兽不足以尽兽,嗜其脯则几矣。然则王者有嗜乎?礼义也。亡者亦有嗜乎?暴慢也。所嗜不同,故其祸福亦不同。”此与其书合。《明理篇》云:“子华子曰:夫乱世之民,长短颉吾干百疾,民多疾疠,道多褓襁,盲秃伛囗,万怪皆生。”今其书曰:“末世之俗则不然,烦称文辞而实不效,知谲相诞而情不应,盖尝先霜霰以戒裘炉,机括存乎中,而群有诈心者族攻之,於是以父哭其子、兄丧其弟,长短颉,百疾俱作,时方疫疠,道有负,盲秃狂伛,万怪以生。所以然者,气之所感故也。”《知度篇》云:“子华子曰:厚而不博,敬守一事,正性是喜,群众不周,而务成一能,尽能既成,四夷乃平。帷彼天符,不周而同,此神农之所以长,而尧舜之所以章也。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若此则愚拙者请矣,巧智者诏矣;诏多则请者愈多矣,请者愈多,且无不请也,主虽巧智,未无不知也,以未无不知应无不请,其道固穷。为人主而数穷於其下,将何以君人乎?穷而不知为穷,其患又将反以自多,是之谓重塞之主,无存国矣。故有道之主因而不为,责而不诏,去想去意,静虚以待,不伐之言,不夺之事,督名审实,官使自司以不知为道,以奈何为实,尧曰:‘若何而为?及日月之所烛。’舜曰:‘若何而服?四荒之外。’禹曰:‘若何而治?青北化九阳奇怪之所际。’”今其书曰:“道之为治,厚而不博,敬守其一,正性内足,群众不周,而务成一能,尽能既成,四境以平。唯彼天符,不周而同,此神农之所以长也,尧舜氏之所以章也,夏后氏之所以勤也。夫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若此则愚拙者请矣,巧智者诏矣;诏多则请者加多矣,请者加多,则是无不请也,主虽巧智,未无不知也,以未无不知应无不请,其道固穷。为人主而数穷於其下,将何以君人乎?穷而不知其穷,又将自以为多矣,是之谓重塞之国。上有讳言之君,下有苟且之俗,其祸起於愿治也。夫有欲为愿治之心,而获重塞之祸,是以臣愚,以为国不足为也,事不足治也。昔有道之世,因而不为,责而不诏,去想去意,静虚以待,不伐之言,不夺之事,循名核实,官庀其司,以不知为道,以奈何为实,神农曰:‘若何而和?万物调三光。’尧曰:‘若何而为?日月之所烛。’舜曰:‘若何而服?四荒之外。’禹曰:‘若何而治?青北九阳奇怪之所际。’”是此王者,天下以为功,后世以为能。”此子华子对齐景公问为国者也。其有不著子华子者,如《尽数篇》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今其书曰:“流水之不腐,以其逝故也;户枢之不蠹,以其运故也。”皆论养生,而其书则以医法言之,如《诬徒篇》云:“人之****同於己者,誉同于己者,助同於己者。”此篇於前子华子曰“王者,乐其所以王”以下凡二百馀言而后及此,岂皆子华子之言?令其书谓子华子闻晏子辞赏而言之,其下复曰:“爱之反则憎,必有所在矣;助之反则挤,必有所在矣;誉之反则毁,必有所归矣。”如《淫辞篇》云:“宋有澄子者,亡缁衣,求之涂,见妇人衣缁衣,援而弗舍,欲取其衣,曰:‘今者我亡缁衣。’妇人曰:‘公虽亡缁衣,此实吾所自为也。’澄子曰:‘子不如速与我衣,昔我所亡者,纺缁也;今子之衣,禅缁也。以禅缁当纺缁,子岂不得哉?’”今其书曰:“宋有澄子者,亡其缁衣,顺涂以求之,见妇人衣缁焉,援之而弗舍,曰:‘而以是偿我矣。’妇人曰:‘公虽亡缁衣,然此吾所自为者也。’澄子曰:‘而弗如速以偿我矣,我昔所亡者,纺缁也;令子之所衣者,禅缁也。以禅缁而当我之纺缁也,而岂有所不得哉?’”其下始举子华子曰:“夫利之湣心也,幸於得而已矣。忘其所以为质者矣,幸於得,而亡其所以为质,夫何惮而不为之哉!令世之人,求其不为澄子者或寡矣。”如《察传篇》云:“宋之丁氏家无井,而出溉汲,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闻而传之者:‘丁氏穿井得一人。’”国人道之,闻之於宋君,宋君令人问之於丁氏,丁氏对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于井中也。’求能之若此,不若无闻也。”今其书曰:“昔宋有丁氏,家故无井,而出溉汲焉马,常一日而一人居外,惩其如是也,鸠功而穿井於庭,家相与语曰:‘令吾家得一人矣。’有闻而传之者曰:‘丁氏穿井,而得一人也。’国人更相道之,语彻於宋君,宋君召其人而质之,丁氏对曰:‘自臣穿井,家获一人之力,非得一人於井中也。’”此以对公仲承问黄帝铸鼎乘云事,故其下云:“是故黄帝之铸神鼎,是井中人之譬也,知者正之,是宋君召其人而质之之譬也。”子概此数条,比而读之,若古有是书矣,见於《吕氏》乃或烦简不尽,合又时混其辞,有不系以“子华子曰”者,何也?独《审为篇》云:“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釐侯,昭釐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令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书之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必有天下,君将攫之乎?亡其不与?’昭釐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於天下也,身又重於两臂,韩之轻于天下远,令之所争者,其轻於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之臧不得也。’昭釐侯曰:‘善,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知轻重,故论不过此,亦见《庄子 让王篇》。其书乃无之,叙者固疑漆园取古之道者寓言,然而吕氏记之矣,《吕氏》亦以寓言记之,则凡记子华子曰多寓言矣。又考其书,见齐景公与晏子问对、赵简子又尝招之,所谓刘向序亦云:“为赵简子家臣。”而庄生、《吕氏》复有见韩昭釐侯之事,高诱曰:“昭釐侯谥也,韩武子五世之孙,昭候之子。《史记》世家:武子之虔为景侯,初分晋为诸侯,传烈侯、文侯、哀侯、懿侯,而后为昭侯。《国策》云:‘申不害与昭釐侯执圭而见梁君。’以申不害为臣,则此昭釐侯即昭侯也。《竹书纪年》:郑釐侯来朝,《索隐》谓韩昭侯也,昭侯实哀侯之孙,去武子六世,与高诱注异,其距齐景公之卒百三十三年,晏子之卒百四十二年,赵简子之卒百十七年,推简子同时,乃甚悬绝。《吕氏》于其书见齐景公、赵简子等语俱不著,谓为见昭釐侯可也,其书独不著韩侯事,谓为齐景公、赵简子时亦可也,第合二书以论世次;莫能定也。如以孔子倾盖事定之,则见昭侯者非也,而其书且有疑焉。晁氏《读书志》谓:“观其文辞,近世依托为之者,多用字说,殆元丰以后举子所为,且以其书有秦襄公、赵简子,相去几二百年,牴牾类此。”予所读,本虽载其适秦,不言襄公也,岂或者疑而略之与?朱文公曰:“其词故为艰涩,而理实浅近;其体务为高古,而气实轻浮;其理多取佛老医卜之言,其语多用《左传》、班史中字,其粉饰涂泽、俯仰态度,但如近年后生巧於模拟变撰者所为,不惟决非先秦古书,亦非百十年前文字也。只因《家语》等书有孔子与程子倾盖而语一事,而不见其所语者为何说,故好事者妄意此人,既为先圣所与,必是当时贤者,可以假托惑世,遂造此书传合之,必一能文之士所作。其言精丽,如论《河图》之二与四,抱九而上跻六与八,蹈一而下沈五,居中据三持七,巧亦甚矣。唯其甚巧,所以知其非古书也。又以《洛书》为《河图》,亦仍刘牧之谬,尤足以见其为近世之作或云王性之、姚宽令威多作赝书,二人皆居越中,恐出其手。然又恐非其所能及,今未暇详论其言之得失,但观其书数篇与前后三序,皆一手文字,前一篇托为刘向而不类向它书,后二篇无名氏岁月,而皆托为之号,若世之匿名书者。其首篇‘风轮水枢’之云,正是并缘释氏之说,其卒章宗君二祥蒲璧等事皆剽剥他书,傅会其说,其自序出处又与《孔藂子》载子顺事略相似。又言有大造於赵宗者,即指程婴而言,以《左传》考之,赵朔既死,其家内乱,朔之诸弟或放或死,而朔之妻乃晋君之女,故武从其母畜於公宫,安得所谓大夫屠岸贾者兴兵以灭赵氏、而婴与杵臼以死卫之云哉?且其曰‘有大造者’,又用吕相绝秦语,其不足信甚。而近世老成该洽之士亦或信之,至引其说以自证其姓氏之所从出,则似诬其祖矣。”文公审为伪书,因会稽官书刻本,欲疑王、姚所作,不知绍兴间晁氏先已疑元丰举之矣。由乾淳视之,岂非百年文字赖晁说而稍古,王、晁免作伪之讥?惟叶正则推信以为真与孔子同时,可与《六经》并考,且云:“其书甚古,而文与今人相近。”论者谓正则既知之矣,或古有其书亡之,后人摘其存於《吕氏》者,特为此详略也,予将以《吕氏》书证之,曰彼诚出于近代,又何先见於此也?则昭釐侯之事与《吕氏》异,复有疑焉,况久逸於古史而始传哉。

“宰相安和,殷生无恙。”右军帖中语,东坡《题潭帖》云:“宰相当是简文帝,殷则长源也耶。”黄伯思《刊误》或云:“《宰相安和帖》,乃郄愔书,谓宰相,简文作相王时也;殷生者,殷浩也。然此或是书郄愔帖语耳,而结字实近时人伪作。愔书自与逸少早年抗行,而此帖了无晋韵,其非审矣。”余读刘潜夫诗:“厌倦今书尺,时将晋帖看。殷生与宰相,一体问平安。”但云“晋帖”,则右军、郄愔不必论,发扬帖中意有味也。

东坡谪海外,用鸡距笔,黄鲁直崇宁二年十一月谪宜州,为资源书卷,用三钱买鸡毛笔书两帖,风流特相宜。

王涯藏前世名书画,甘露之祸,为人破垣,剔取奁轴金玉,而弃书画于道。温韬发昭陵所藏书画,亦剔取装轴金玉而弃之。顷贵人家废楮断幅散售于外,或毁灭为飞尘,盖有锦褾玉轴见累者。昭陵地下之藏,尚当流落人间。史称王涯秘固重复不可窥,果安在哉?智力不足预於人事者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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