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玉清人呢？”
“没有人看见他了吗？”
“掌门人没有回来，除了他这个代理掌门人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两本秘笈藏在哪里啊……”
“那可怎么办！传出去的话，岂不是又有人要说玉琅派故意藏着不给！”
余灵云嘴里低声嚷着，瞥了赵璋一眼。
赵璋皱了皱眉头，左手轻轻握着铃儿的手掌，在一边望着玉琅三老在大殿内低声议论，脸上神色张皇不已。周玉汀、何玉池侍立两侧，指挥着各位弟子寻找施玉清，却又全然没有结果。赵璋望着他们为自己忙忙碌碌，忍不住笑了笑。
“三位前辈！”
赵璋朗声说道，又拱手上前。
玉琅三老闻言齐齐转过头来，望着赵璋。赵璋又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让你们焦头烂额的？”
三老互相看了看，陆灵雾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陈少侠，实再抱歉……七截剑与北冥诀两样秘笈，历来只有掌门才知道藏在何处。自从杜冲篱师侄外出云游，门派中就只有施玉清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赵璋心中暗笑，其中缘由他早在一边听了个大概。如果他只是为秘笈而来，不免要斥责他们玉琅派相互推诿，故意不想交出秘笈。可既然另有所图，倒可以趁机卖个人情。
赵璋皱了皱眉头，缓缓问道：“那么施玉清人呢……”
尹灵烟苦笑了几声，说道：“不是我们玉琅派偏偏不想给，施玉清刚刚还在这里。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各位弟子也找不到他……”
陆灵雾沉吟道：“当今在众弟子面前两次受辱，估计他心里也不好受……”
尹灵烟冷笑道：“虽然接触不多，但是我一早就觉得施玉清这人本事平庸，做事情又优柔寡断，难堪掌门人大任。这下好，一被人打败，倒先自己躲了起来。”
陆灵雾摆了摆手，说道：“说起来他也是临危受命，能执掌这大半年，已经不容易了……掌门人那么好做，我们又何必隐居呢……”
三人齐声叹了口气。
赵璋笑了笑，说道：“如果是这样，晚辈倒也不急。等施师兄或是杜掌门回来，再来拜访也不迟。”
陆灵雾捋了捋长髯，又叹了一声，说道：“陈少侠能这样想实再太好不过。也好在你年纪还小，不是江湖中浪荡上了岁数的人。如果是他们撞见这样的情形，非指责我们玉琅派不守约定，不想交出秘笈不可……到时候反倒是我们玉琅派百口莫辩……施玉清这个晚辈，也实再太不懂规矩了……”说着他又背起手，踱了几步，说道：“虽说玉琅派确实出了几代不成气候的弟子，陈少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本事与见识，实再世间罕有……老朽也不多问你究竟是何来历，只是希望你今后能够秉持正道，匡扶正义，那就很好了。”
赵璋拱手说道：“前辈教诲，晚辈自当谨记。”
他抿了抿嘴唇，陆灵雾笑道：“你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
赵璋脸微微一红，说道：“前辈果然好眼力。其实晚辈此次来到贵派，还有一件事。”铃儿在一边看他脸红，不由得抿嘴笑了笑，心想道：二少爷可真会演戏，真会捧人……怎么平时就不见他说好话……想到这里，又不由得渐渐敛了笑容。
陆灵雾说道：“陈少侠既然已经破了我们合神太阴阵，有什么我们玉琅派能做的，只要不违背圣门教诲与江湖道义，尽管吩咐就是……”
赵璋暗忖道：刚才对着众弟子还似乎悲凉愤慨，没想到竟然转变得这么快。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我今天击败了玉琅派，确实给了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如果他年玉琅派能够重振威风，说我是恩人也不为过。像陆灵雾这样遵守约定的前辈实再少见了……如果世人都像他这么开明达理，岂不是会少许多悲剧？
赵璋不由得叹了口气，余灵云拍了拍肚皮，说道：“小娃娃，你有什么事情说就是了，叹什么气，一点小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赵璋笑了笑，说道：“前辈隐居山中，有所不知。怀驹府奔云堂，前辈可知道？”嘴里说着，赵璋瞥了一眼侍立在大殿门口的周玉汀与何玉池，只见他俩相望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之色。
陆灵雾低吟道：“是曾听说过，他们的弟子弓马娴熟。而且他们年年驯养良马，都交付给晋君，因此与官府走得很近，倒不太像江湖人……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情？”
赵璋眉头一紧，说道：“奔云堂被灭门！”
三老齐齐噫了一声，又似疑惑不解。余灵云笑道：“总不会说这是我们玉琅派人干的吧！”
赵璋淡淡道：“没错。”
余灵云两个高高突出的腮帮子一颤，瞪着两只小眼睛，只是呆呆望着赵璋。
赵璋继续说道：“我和铃儿曾去奔云堂查探。”说着便又伸手握住了铃儿冰凉的手。赵璋望了她一眼，又低吟道：“我们到的时候，现场当然已经被官府清理干净了。但是点点血迹都在，看得出来，死了很多人……但是有几个很奇怪的地方。”
尹灵烟沉声问道：“是什么？”
陆灵雾苦笑道：“没想到我们三个久居山中，连玉琅派大难临头都不知道！”说着猛地向周玉汀、何玉池各瞪了一眼。两人忙低头不语。
赵璋说道：“那天我发现，虽然墙上、花坛上都有血迹，但都不高。要说起来，最多到你们腰间，再往上就几乎没有什么溅血的痕迹。可见凶手出招极低，只砍人腿脚腰腹。晚辈孤陋寡闻，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出招的武功。而和玉琅派各位交手，很明显玉琅派的武功绝不是这样的。”
三老点了点头，又面面相觑。尹灵烟张口道：“胖子，你听说过这样的武功吗？”
余灵云摇摇头，叫道：“黄脸！你知道么！至少在幽燕之地，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古怪的招式。”
尹灵烟也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曾听说……师兄，你阅历广些，你怎么看？”
陆灵雾苦笑一声道：“本来我们该在山中逍遥，一把年纪，倒还要为门派操心！”这句话又说得响亮，赵璋又瞥了一眼周玉汀与何玉池，两人的脸愈发红了。“说起来这样的武功我是从来没见过，可要说招式怪异，倒让我想起一个学派来——不过说门派也没错。”陆灵雾继续说道。
赵璋问道：“既是学派又是门派？”
陆灵雾点点头，说道：“没错……学派以传授道理学说为主，而门派则以教授武功为主。要说武功怪异，一定是截门！”
赵璋心中一颤，听父亲说起过诸子百家，截门思想在诸子中最为怪异，不少人都视其为歪门邪道。父亲也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与截门有所往来。难道奔云堂被灭门，真和截门有关？
赵璋皱了皱眉头，说道：“晚辈记下了。除了这一点疑惑之外，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陆灵雾摊手说道：“少侠请讲，但凡我们三个知道，一定会告诉你。”
赵璋说道：“那天晚上，我和铃儿还遇见了看守奔云堂的捕快伍峰。据他说，当时有人发现奔云堂出事之后，他们立即赶到了现场，但现场一个人都没有。”
铃儿突然听见说起那晚的事情，好像又被吓了一跳，不觉就往赵璋身边靠了靠。
余灵云拍了拍肚皮，说道：“这有什么古怪的，都是死人，当然一个人都没有。”
赵璋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说的是，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余灵云吐了吐舌头，倒退了两步，说道：“古怪！”
赵璋说道：“伍峰说，现场到处都是血，但是一具尸体都找不到了。大大小小的房间都被人翻得乱七八糟，马场里七八百匹马也统统不见。报案的人是一个马夫。他那天正抱着一笔钱，想去奔云堂买一匹小马驹，才发现了这惨状。”
陆灵雾叹道：“这也太过蹊跷了……”
赵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伍峰他们翻遍了整个奔云堂也没有找到尸体，倒在奔云堂墙角等等一些隐蔽的地方，发现了种种血字，都说是玉琅派杀人。官府又没有别的线索，而玉琅派这几年不断扩张，确实和奔云堂有着种种冲突，所以要找线索，就只能上玉琅派来。”
尹灵烟喝道：“真是该死！说来我们和截门也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们！”
余灵云咬牙不语，脸色涨红，喝道：“周玉汀！何玉池！你们两个过来！”
两人听了，只好相望一眼，快步跑了过来。
余灵云恨恨道：“玉琅派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向我们三个禀报！你们这些徒孙真是无法无天！”
何玉池张口却一时说不上话来，周玉汀急急拱手道：“师祖莫怪！事情我们也还是刚刚知道，玉清师兄说不要打扰了师祖清修，我们自己把这事办妥……”
尹灵烟冷笑道：“你们倒做得好！”
陆灵雾摆了摆手，说道：“你们既然已经知道这事，那有没有什么情况？”
周玉汀瞥了一眼赵璋，拱手道：“这……”
尹灵烟喝道：“陈少侠破了我们太阴阵，他在一边听着有什么关系！况且他正是为这事而来，说不准还能还我们玉琅派清白！”
周玉汀急急躬身道：“弟子确实有所斩获。今天何师弟在怀驹发现了一个自称奔云堂的弟子。发现之后，赶紧把那人抓住了。弟子唯恐何师弟有失，也带了许多门人前去接应……”
余灵云大声说道：“说重点！别说这些不相干的东西！”
周玉汀涨红了脸，说道：“这个人已经被带回玉琅派，现在就在后房关押着！”
赵璋皱了皱眉头，说道：“带我去！”
周玉汀颤颤地望了一眼陆灵雾，陆灵雾低吟道：“带路！”
夜风正盛。
赵璋紧紧握着铃儿冰凉的手，心头好像滑溜溜的，站不住脚。玉琅派的一众弟子还在忙碌地拿着火把寻找施玉清，却也一点都不喧哗。
偶尔互相之间喊一两句，都和铃儿身上小小的铃铛发出的声响一样，随即在风中飘散。
赵璋轻轻呼了一口气，一团白色的水雾渐渐升腾，又消失不见。
陆灵雾说道：“何玉池，叫他们别找了，各自回去休息吧。”
何玉池应了一声，就跑了过去。
众人拐了几个弯，来到后房，几个弟子看守在门外，屋内还亮着灯光。
周玉汀说道：“开门。”那几个弟子口里应着，便急急忙忙开了锁链。
赵璋向里望去，只见里头端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虬髯大汉，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正闭目养神。
陆灵雾伸手道：“陈少侠，请。”
赵璋拱了拱手，笑了一笑，走进屋子，在那人身前坐下。
“你是……”
“不是。”那人忽然微微一笑，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赵璋这么个小孩子，又似乎有些惊讶。
赵璋也张着嘴，自己想说的话突然被人堵上，到底有些不快。
那人愣了愣，说道：“你是……”
“不是。”赵璋也抢着说道，微微一笑。
那人依旧端坐在地，一动不动，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赵璋一挑眉毛，笑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那人呼了口气，说道：“你无非就是想问我，我到底是不是奔云堂的人。”
赵璋也朗声道：“你看我还是个小孩子，也想问我是不是玉琅派的。”
两人一应一和，说了半天也不见说道正题，余灵云在一边急道：“奔云堂的！你快说玉琅派到底有没有杀人！别在这磨磨蹭蹭！”
那人转了转眼睛，连脸都没转过去，他便斜斜地瞥了余灵云一眼，说道：“久闻玉琅三老大名，没想到今天有幸能一睹真容。可惜在下全身有十三处穴道被点，不能行礼。在下已经说了，在下并不是奔云堂的弟子，对于玉琅派被构陷一事，实再爱莫能助。”
余灵云愣了愣，周玉汀在一边低声禀报道：“是他自称是奔云堂弟子，在怀驹府招摇过市。何师弟捉拿他时，怕他逃脱，所以点了他十三处大穴，全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
尹灵烟在一边说道：“你既然不是奔云堂的，为什么要假称自己是奔云堂的人？”
那人笑了笑，说道：“因为我有事要上玉琅派来，可是又太懒。我知道在这关头，只要我说自己是奔云堂的，自然会有人来请我。”
赵璋心中一震，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淡淡说道：“在下是刑部司刑严狱大人部下，青衣纠察使展求空。腰牌就在在下怀中，诸位如果不信，尽管拿去查看。”
赵璋心中一笑，青衣不过是朝廷各部中职位最低一级的官员，这人倒好大的派头。赵璋两眼望着展求空，便伸手去他怀中。
“慢着！”尹灵烟喝道，“陈少侠不必亲自动手，周玉汀，你去一看究竟。”
周玉汀怔了怔，拱手允诺，却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突然剑光一闪，周玉汀长剑出鞘，展求空胸口衣裳被齐齐划破，果然掉出一块腰牌。
展求空冷笑道：“胆子真是小啊！”
赵璋看了他一眼，捡起那块黄铜腰牌，上头雕着一个獬豸的头像，下边刻着一行小字：“刑部青衣纠察使”。翻过背面，又是两行小字：“京畿纠察使缉私办案，各地官府不可阻拦；此牌或失或借，所用非人，犯者治死”。
赵璋眉头一紧，望着三老点了点头。
陆灵雾说道：“赶紧给展大人解开穴道。”
周玉汀正要上前，展求空忽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懒说道：“不用了——点穴手法不怎么高明，早就冲开了。”
赵璋心中诧异，朝廷所用人才，与边关将士相似，都强在武功招式，而内功修为不敢恭维。没想到这个青衣纠察使，竟然会用内力冲破穴道，难怪他职位虽低，但架子不小了。
展求空又缓缓坐下，喝道：“你们都坐下！我有话要问你们。”
赵璋伸手阻拦道：“且慢！”赵璋转身说道：“三位前辈，周师兄，我想单独与这位展大人说说话。”
展求空顿了顿，笑道：“我也有话想问你！那么其他人都退下吧！”
陆灵雾不动声色，淡淡应了一声。余灵云、尹灵烟都咬着牙齿，愤愤离去。周玉汀赶忙躬身行礼，关门离去。
铃儿在一边笑道：“真是可怜……”
赵璋也不觉叹了口气，说道：“自从玉琅派被圣门统率，无疑就被朝廷牢牢把控了……说起来虚门的逍遥无为，今天的玉琅派身上一点也看不见了……”
展求空冷笑了两声，说道：“不要废话，说吧，你是什么人。”
赵璋拱手道：“在下晋北督军赵烈之子赵璋。”
展求空冷冷道：“哦？”
赵璋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近来东胡人联结诸多部落，与我军在晋北激战。我们截获了一封书信，说‘西来天马，将破赵家’。父亲怀疑奔云堂堂主，雷魂天马韩从骥通敌，特命我前来调查。没想到奔云堂却已被灭门，我就只好顺着线索，托名陈岩宗，来到玉琅派。”
展求空脸色忽变，深深吸了口气，低吟道：“没想到是这样……”
赵璋拱手道：“展大人来玉琅派，又是所为何事呢？”
展求空说道：“一个月前，西胡人天马部向朝廷投诚，进献了一大批龙侯天马。半个月前，却被人在前往京师的途中劫走。天子震怒，勒令刑部二十天内缉拿要犯……我们刑部一行人在怀驹、玉琅奔走十几天也空无所获。他们统统抱憾回去，只有我留了下来。我仔细一想，上百匹好马需要一个很大的场地才能藏身，而附近最大的马场，就是归奔云堂所有。除了奔云堂，没有人能够藏着上百匹好马而不引人怀疑……而奔云堂就算突然多了一百多匹马，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他们就是做这个买卖的。”
赵璋心中一震，说道：“没想到这件事情也和奔云堂有关！”
展求空眉头一沉，说道：“一开始我只是猜测，但奔云堂又在此时被灭门，实再蹊跷得很……有时候我甚至不信奔云堂真的被灭……”
铃儿问道：“大人，你怎么不去找其他人帮忙呢？”
展求空忽然愣住，僵硬地笑了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展求空叹道，“我不过是刑部最低一级的官员……只要他们参与其中，最后所有功劳都会是他们的……我一个人办得了，就能够趁此机会把他们统统赶走。我一个人办不了，大不了就是和他们一样脑袋不保。以我这么低微的地位，去换他们的命，有什么不划算的呢……你们不懂，你们不会懂的……”
赵璋的心忽然发凉。
他又想起了那个半夜还在看守奔云堂的小捕快伍峰。
是不是总会这样？
屋外忽然马蹄一响，大片的血就溅湿了窗纸！
是枪锋划破寒风的声音！
赵璋悚然起身。
展求空微微笑道：
“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