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如何为凤小莺找对象,老两口还是没有辙。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姑娘心里倒底想的是谁。他们又在设计着下一步的行动了。
夏雨浓找了一个时间驱车去金岭市委,他先在市委侯秘书长那里闲聊了一阵子,打听了一下市委最近的动态,知道秦淼在办公室里,而且最近出了好多粘牙事,心情也不太好,有些事就是冲着他秦淼来的。侯秘书长对夏雨浓说,你快去吧,秦老板其实最想与之交谈的就是你夏雨浓了。你的谈话能把他心里的疑云稀释了。夏雨浓口里说着你胡说什么,但心里却是高兴的。他也发现秦淼喜欢与自己交谈,喜欢听自己的意见,有好多次,他向他谈的意见他都采纳了,说对他的工作帮助不少。
夏雨浓来到秦淼的办公室里,秦淼第一句话就说,你妻子回去了?
夏雨浓说,回去了,心情也不好,也不去上班,成天只是钻在家里。
秦淼说,要多多关心人家,人家毕竟还当过科长吧。收受了股票,好在已经退赔了,好坏也是一个教训吧。
夏雨浓发现秦淼的神情不太好,似有隐忧,加之侯秘书长已经说了,就问秦书记,秦书记,你最近身体可好?
秦淼点了一支烟,也给夏雨浓抽了一支,说,身体倒没有啥,就是头疼的事太多了。你知道不,最近市上又清出了一个腐败分子。
夏雨浓说,谁?
秦淼叹了一口气,说,市公安局局长沈德明。
夏雨浓说,问题严重吧?
秦淼在大办公桌子背后把身子往好里坐了坐,那只高背椅子在他的屁股下边发出了一阵吱吱的响声。
初步查明的问题挺严重的。你说可笑不可笑,他的问题竟然是小偷儿偷出来的。那个小偷儿是公安局的锅炉工,以前市公安局多次失盗,竟怀疑是武装中队的战士所为,把好些战士作了复员处理。奇怪的是公安上出现了被盗后,竟没有人报案。那个小偷儿偷了沈德明的家后,在其他的地方被公安上抓住了,他口气大得很,说你们要是把我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把你们公安上的内幕全部揭出来。公安民警当然不怕他胡作非为,把他收审了,他于是交待出来了沈局长的问题。检察院一插手,问题果然不小,有好多款子他说不清来路。
秦淼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腐败问题太惊人了,而公安上的腐败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几年来,我们金岭市先后出现了四大案件,第一起是市民政局的贪污优抚款腐败案。第二起是市财政局沮局长涉嫌挪用基金会款子炒股与收受贿赂案,金额高达900多万元。听说一审被判了死刑,本人不服正在上诉。第三起是你们千乔县的李天亚,把全省都惊动了,金岭市因此上被闹了个乌烟瘴气。市公安局的算是第四起了。
夏雨浓听到这里,也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是的,腐败问题太严重了,简直是防不胜防。可是当腐败问题出现了你却又不能袖手旁观,必须要加大工作力度,把腐败问题严肃地查处了。
秦淼忽然说,看来,要把腐败问题解决了,必须要从各个方面下功夫,而且要在政策上进行改进,比如防范体系的建立,比如规章制度的建立,再比如监察制度的完善等。
夏雨浓说,是的,腐败部问题既然是一个社会问题,那就要下大功夫解决。
秦淼又说,雨浓,你说说在腐败问题上什么是最严重的?
夏雨浓半天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秦淼说,并不是腐败本身,而是腐败问题造成的影响。这种影响如同瘟疫一样,使我们干部队伍中大多数正常的有良知的好干部的心灵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侵害。现在我们这些当干部的有哪一个气长呢?好象很少吧。你说一个人民的公仆,心理老是不平静,老是觉得被人戳脊梁杆子,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干工作呢?
夏雨浓想起了前不久他听到的有关秦淼的传闻。在市上出现了几起腐败案子后,有人竟然怀疑起秦淼了,说他是金龄市腐败案的大后台,说别人能被揪出来而他没有被揪出来那准是露网了。这股风刮了好长时间,一直刮到了省城。有那么几天,秦淼到南方考察了一回,他前脚刚走,后边市上就传出了他携巨款潜逃的新闻。夏雨浓在千乔县也听到机关干部在下面的种种议论。他当时在大会上对这种现象进行了批评。但批评归批评,人们的议论还是无法阻止。以至于秦淼从南方回来后,市委不得不让记者在报纸上登出了一则消息,说他前不久去了一趟南方进行考察。
秦淼望着夏雨浓,说,所以吗,从根子上消除腐败问题,是我们面临的一项重要的不可易移的战略任务。
夏雨浓正理了一下思绪,说,五十年来的实践告诉我们,一种经济、社会问题,一旦不是某一个乡、某一个县、某一省特有的,而是普遍化的,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较长时间解决不了的,这就不是一般的工作问题,也不是某个领导的问题,而是这方面的政策有问题,这方面的体制有问题。比如说人民公社化后,我们年年抓生产,可是生产却就是上不去。那时候我们把什么办法没有用上呢?抓阶级斗争,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整风整社,反“五风”,搞“四清”,揪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农业学大寨,割资本主义尾巴,可是不解决问题。后来直到把人民公社化的体制废止了,搞大包干,承包到户,这一下,生产力得到解放,生产上去了。夏雨浓说到这里停下了,他不想在市委书记面前过多地说什么理论方面的问题了,毕竟人家是市委书记。
秦淼默默地点点头。夏雨浓不说了他也没有再坚持让他说,他能体会到他的用心。
夏雨浓在闲聊的中间把他到千乔县来后的工作向秦淼作了汇报,他说了于化奇县长的工作态度与精神,说他现在基本上已经转变了认识,能跟上形势。团结配合也搞的好。说了文书苹副书记与丈夫龚友贤在水利资金问题上的斗争,说了孟春秋在仁义乡如何把群众领到了发展经济的路子上去。说了郑宇清的工作与他的疾病以及他家里的经济状况。说起郑宇清的时候夏雨浓禁不住地流下了泪水。他还说了金星村的电厂。说了马玉星的为人。他谈了千乔县的政治、经济、文化,谈了现阶段农村的经济发展状况,末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了自己的隐忧:秦书记,我在千乔县工作了这么一段时间,我发现在现在,农民要走出困境是十分困难的。
秦淼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夏雨浓说,我分析了一下,也与几个同志在一起讨论过,我们越来越觉得,无论我们把当前的形势估计得多好,但是面对着农村高度的分散的小农传统村社制的社会基础时,我们的任何制度与办法都难以取得较为理想的效果。这具体体现在市场经济在农村基本上是失灵的。而这是由以下三个方面形成的,一是由于作为生产资料的耕地不能交给市场这只手来进行调节,农村缺少一种改革的动力;二是生产力的要素劳动力严重过剩,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又不顺畅,现在又处于大量农民从城市向农村回流的现象,所以城市与农村的差距正在进一步扩大;三是农村改革急需要的资金无法得到保障,因为资本有一个共同的规律,那就是向着高利润的行业流动,可是农村有什么高效益的行业?现在农民大都是在负效益的情况下经营生产,而且是逐年亏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能怎么保证农民能脱贫致富呢?能走出困境呢?
秦淼静静地听着,并不时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秦淼记毕了,从本子上抬起头来。说,有没有这方面的调查报告?
夏雨浓说,有,凤小莺搞了一个报告,我让办公室给你电传一份。我刚才所谈的就是调查报告里边的内容。
又聊了一阵子,秦淼说,雨浓,你们的周文化艺术节准备得怎么样了?
夏雨浓把情况简单地作了汇报,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再有几天就要举办,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出席呀。秦淼却又说起了凤小莺的事,雨浓,白书记找过你了?夏雨浓说,找过了,那次他到县上来了,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顿,说我不该与凤小莺跳舞,影响了党的威信。秦淼笑说,跳舞又怎么了?真是的。毛主席也与姑娘们跳舞呢。那也是一种休息呀,你说是不是?
夏雨浓没有想到秦书记竟是这样开通,又一想,也许是秦书记怕自己有思想负担才这样说的。心里不禁涌出了一股委屈,眼角也有点发潮了。
夏雨浓这天回到家里,没有发现叶冰洁的身影。他以为她临时出去了。但是当他等到夜晚十点钟,却还不见叶冰洁回来时,他的心里发毛了。他在屋里四处走动,终于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发现了叶冰洁写给他的一封信。
雨浓:
你好!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自从我从那个地方回来后,我一连好多天都在考虑一个问题:我现在对你来说还合适不合适?
是的,因为那笔倒霉的股票,我的心灵上已经蒙垢,我已经成了一个腐败分子。我也尝够了监狱的滋味,知道在人世间还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让心灵得到思考,可以让思想进行一次放逐。就是那个地方,我开始思考我与你的未来,也开始思考我为什么会走上这么一条路子。我承认我在事业上是个失败者。在爱情上我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虽然从理智上我不想离开你,但现实逼迫我不能不作出这样的选择。
也许有人会说,不就是一笔款子吗,本人又没有拿去,还主动作了退赔,何苦再对自己过不去呢?不对。在人生的历程中,任何一点污点都是不可饶恕的,任何一点污点都会让一个人发生变味。我的父亲在银行的晚年,因为牵扯到一笔木材案中,他的行长被停职了,他被关进了监狱。虽然后来他被宣布为没有责任,官复原职,不作任何处理,但我清楚地记得,重新走上工作岗位的父亲已经与原来大不一样了,他再也没有过去的气魄与刚毅了,在他的身上出现了我最不喜欢的怯懦与畏惧,犹疑与彷徨。我原来不明白他既然没有任何责任何以会变成这样子?是什么原因让他整个变成了另一个人?现在我明白了。只要你进了一回那个地方,在你的身上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气息,就有一种深深的烙印,就有一种终生也洗刷不清的东西跟定了你,你会从别人眼中看到人家的揣测与怀疑,同情与怜惜,戒备与蔑视。而这是我多么不想看到的啊。
我出来后,有人向我说,我只所以作了退赔还进了一回那地方,是因为你把有些人得罪了,他们拿我对你进行报复。我哑然一笑,也许对吧,可当我进了一回那地方后,现在说这事又有何用?
我现在暗自庆幸的是,我没有跌到丁大光的份儿上,我只跌了一小跤,我爬了起来,虽然身上滚了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