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言,距署名的石板不远应该就是所指之处,可这刻着朝云观三个大字的石板分明是镶嵌在这暗红色的巨大山体中,近旁除了葱郁的深绿杂草、月光下泛着碧蓝涟漪的玛尔海之外,别无他物,难道这大名鼎鼎的朝云观也只是个幻境所造未现真颜的虚有之地?不管它是真是假,也要闯它一闯,穆雨白豁出去了,云夕娘还在冰冷的兰心池等待救赎,杀害蓝若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寒珀,你来吧,这门从来只听你的。”行在最前面的冰漆忽然停下来,侧着身示意寒珀先行,“它好像会闹脾气似的,我说什么它都不听,老跟我使小性儿。”
寒珀莞尔一笑道,“哪有那些个说道,师兄,你恐是惧了这被禁在门中的小人儿,怕她来日飞升入仙要拿你法办?!”
“穆公子,他俩在说些什么?”韩卓依附在穆雨白耳边,轻声道,“什么小人儿啊?”
穆雨白没作声,刚刚那二人的对话他也听得真切,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种被称为锢人入门的飞仙做法,即是将人的肉体与魂魄剥离,肉体入丹炉炼制九九八十一天,命带仙缘之人的肉体将化为九粒禅珠封入道观之门,受九九八十一年风吹,九九八十一年日晒,九九八十一年雨淋,方可承载魂魄飞升入仙,授以仙道,方得永生。相传,嵌有这九粒禅珠的道观之门,时间越久,与周边的环境越无分别,似天然屏障,护住道观真容。原来是这样,穆雨白暗笑道,要说这被锢后还有感知的禅珠,莫不是其已到了即将飞升的时限?这朝云观落成不过二十年光景,何来三个九九八十一岁?
“云山雾罩海生明月秀,河川奔流洋衍骄日红;门庭若市昔日风采载,冰漆寒珀敲君欲归来。”寒珀念诵着这段听上去不伦不类的诗文,石板中央的“云”字开始摆动,从石板中慢慢凸出来,碎屑不断掉落,不多会儿功夫,刻着“云”字的这一小块儿石板竟从那一整块石板中分离开。来,悬于半空之中,穆雨白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个“云”字是由那九粒禅珠拼成的。见状,冰漆吹起长笛,寒珀和着笛声唱起刚才的诗文,刻着“云”字的小块儿石板,随着音律升空、旋转起来,九粒黝黑的珠子在暗夜里竟透出珍珠般的光泽,飞旋之下,似一盏狂风中仍明亮如初、纹丝不动的灯笼,给这幽暗的丛林带来了些许光明。
正待这石板飞升至山体的中心高度,半山腰的树冠中突然现出两只挥动着翅膀、高声鸣叫的大鸟,韩卓依下意识地揉揉眼睛,希望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啊,那竟是两只全身金黄、体态丰盈、尾缀七彩的黄金彩凤!若将凤凰奉为神鸟、百鸟之王的话,那这黄金彩凤就是凤中之凤!凤凰之灵!这就是凤梧岭啊!没错、没错,就是这里了!原来传说中的凤梧岭、玛尔海都是真的!两只彩凤共同衔着那块儿小石板飞往山体上方,在接近顶部的地方的暗影处放下来,小石板即刻如早春速融的寒冰一般,化为若干条直落山下的冰晶液体,直入山底,在四人面前又凝成方才的小石板,归入大石板中,原本散落地面的碎屑也飞入而至,还是那块青幽的大石板,仿佛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刚小石板融化后的冰晶液体流过的地方,逐渐显出一扇无比巨大的门——方才飞起凤凰的树冠化为门上的挂扣,整面镶嵌着大石板的山体就是这扇巨大的门。
“师妹,还是你行,一句废话没有,就叫开了。真有你的!”冰漆朗笑道。
寒珀懒得搭理她这没个正形的师兄,转过头来,对韩、穆二人冷冷道,“走了,二位,入观了。”
轻轻推动一侧山体,门开了,闪出一条缝,足以四人同时入内——一座高达数丈、通体皆用汉白玉雕砌而成的白塔映入眼帘,嗬!这就是朝云观无疑了!原来这青霞山麓的凤梧岭竟是它的庇护之所,隐匿在这山体之内,好一个峻岭丛中的世外桃园!
白塔前矗两只憨态可掬的石狮,两座弯钩月桥连接白塔与洞口,桥下水雾妖娆,隐约可见缀在水面的白莲,行至桥上,花香扑鼻。这不是普通的白莲,香味兼具浓烈与淡雅之绝佳配应,白莲乃巫国圣物,只有到每十年一次的祭月大典之时,寻常百姓才能一睹其芳容,而绝不敢私自种植。
穆雨白低头望去,弯钩月桥的两侧,仅隐约可见的白莲竟有数十朵之多,他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松林宫也算是巫国德高望重的宫院之地了,月舒长老与潺靖陛下还是莫逆之交,可即便如此,松林宫也不能种植白莲,更别提有这么多绝非寻常的白莲同时盛放之地了。
冰漆收了长笛,别在腰间,拱手道,“二位稍候,待我等前去通禀主人。”语毕,冰漆与寒珀,转身入了白塔,空留下韩、穆二人。
“这里竟然是一座耗费无数人力掏空的山,绝非天然形成的。”韩卓依张望着四周,她注意到的是,若是天然形成的如此巨大的洞穴,应有飞落的水滴和诸多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可这洞壁平整得紧,就连地面也整齐地镶嵌着汉白玉地砖,这分明是个人为开凿的巨大洞穴,掏空了身居青霞山山麓深处的凤梧岭。
“穆雨白,二十年了,别来无恙啊!”忽然,一个中年女人的浑厚之音响彻洞府,回音久久在洞内回荡——“别来无恙啊……无恙啊……”音落,却未见半点人影,只有这被云雾萦绕的白塔,静静伫立,白莲盛放的水池里,应该还有欢快游动的鱼儿吧,这静谧的洞府里只听得它们盈动水面之声。
“在下穆雨白,请问阁下可是艽嫣神婆?”穆雨白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他不容许自己有哪怕一丁点的闪失,云夕娘的性命、杀害蓝若的凶手是谁,两条人命的责任,就落在他肩上。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话音刚落,一位身着素衣、满头华发的女人从白塔顶端足踏白莲悄然而至。啊!怎么是你!眼前这女人,穆雨白和韩卓依都不陌生,不就是刚刚自称寒珀的女子么!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寒珀和艽嫣神婆是同一人?
“寒珀是我,荳黍是我,艽嫣神婆当然也是我,一个浮名而已,何必执着当真?!”那女人竟有洞晓人心的道行,一眼就看出二人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