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客房,其实就是柳达通原想留着给一些重症病患歇息所用的,今儿医馆是第一天营业,却也没有人住进来过,陈尚元,就成为了这间屋子的第一位“房客”。
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床,被褥全是新的,进门也就几步的距离在地中间摆了一套看不出什么木料的茶桌椅。尽管还没住过人,但聂婉蓉每天都会来打扫一次,因此也很干净,纤尘未染。因为这间屋子朝北,此时又是冬季,柳鸾烟便细心地为他换了一个稍大些的炭火盆,并将自己手上那盏油灯留给他,以备他晚上起夜所用。
这边她为陈尚元安顿住处,他那边却也没闲着,手脚麻利地将所有碗筷洗净,擦好桌子,然后将剩余的菜都用棉布蒙着放在灶台上,一系列工作做得极为专业,倒也不丢身为未来饭馆老板的脸。只是有些东西他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其间跑来客房这边好几次,不是问柳鸾烟抹布在哪,就是问碗筷都摆在哪。
干完了这些还觉得不够似的,他瞥了眼灶台下未灭的炭火,便又蹲下身子来添些新炭,防着夜里炭不够,火会灭了。这是澹国人的习惯,晚上如果闷了饭菜在锅里,就会在灶里放些木炭,而不是柴火,因为柴火很快就烧光了,不如木炭烧得持久。
柳鸾烟安顿好他的住处后来厨房找他,就看见他弯着身子跪在地上的姿势,便不解地问:“怎么了?”
“哦,我看这炭有些少,怕晚上灭了,婉蓉嫂子不是还给振文留了吃的闷在锅里嘛。”陈尚元从地上爬起来,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身上的炭灰。
“你可真细心,连我都忘了来看看火呢。”柳鸾烟轻轻地笑了,见他脸上沾了炭灰,便就用手指着自己脸上相同的位置又道,“你这里脏了。”
“大男人怕什么,脏就脏了吧。”用袖子蹭了几次未果,任柳鸾烟怎么比划他也没能擦掉脸上那块污黑,索性放弃了。
“我打盆水给你,你洗一把吧。”柳鸾烟说着就从墙角的一口大缸里舀了瓢水,倒在铜盆里放在灶口温着,“先坐下等一会儿,天儿冷水凉,温一温再洗,仔细冻病了。”
“鸾烟妹妹,你不光人生得好看,心思又细腻。”陈尚元乖乖坐在小矮凳上,傻笑地望着柳鸾烟道。他健壮的身躯压了上去,几乎看不见那个小小的木头凳子了。
柳鸾烟既没为这夸赞表现得沾沾自喜,也没有像其他女子那般娇羞扭捏,就只是淡淡冲他一笑。一时间,陈尚元又迷惘了,她可以细心地为自己温水洗脸,却那张一成不变的笑脸总让他觉得捉摸不透,完全吃不准自己在她心里的位子。
片刻后,柳鸾烟以手试了试水温,虽不是热的,但也不至于冷冰冰的了,便就端了过来给他。
陈尚元接过盆,放在墙角的水缸上才弯下腰去洗。几下洗净脸上的脏污,他甩了甩脸上的水,便转过头来咧着嘴傻笑,活像只刚从海里游上岸的笨海象。
柳鸾烟轻笑一声,然后收好铜盆,就送他去了客房。屋子里已经被炭火盆烘得暖和了一些,窄小的空间有了陈尚元就更显拥挤了,他坐在床上,轻轻摸着被子,好像那上面有柳鸾烟的味道一般。
“天不早了,你睡吧,明儿还得早点儿回去呢,你彻夜不归,陈伯母一定担心死了。”柳鸾烟挑了挑灯芯,便就打开门要出去,陈尚元又不舍地唤了一声,“鸾烟妹妹……那个,你还不睡吗?”
“昨儿干爹磨出来的药材今儿都没够用,我一会儿多磨些备着,磨好了就睡,你先睡吧。”柳鸾烟说完便带上房门出去了。
其实她不知道,这番话听在陈尚元耳朵里,别有一种暧mei的滋味,望着那扇关上的门许久,他忽然腾地弹跳起来,拿了油灯便又追了出去。
出了后院来到后馆,就见柳鸾烟已经借着昏黄的油灯,坐在矮凳上磨药材了,见他进来又是一愣,便问道:“你怎么又出来了?是不是屋里缺了什么?”
“我……我反正也睡不着,想来帮帮你,你也好早点歇息。”陈尚元低低地说着,那语气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柳鸾烟闻言便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从身后又拉出一把矮凳递给他道:“那你在这坐着就行了,这点活儿我自己能行,一会儿就得。”
“好。”不管她说什么,陈尚元都学不会说不,只得放下油灯,依言坐在她对面。其实他很希望她能磨得慢些,因为这样看着她,永远都看不够。
望着她一刻不停的动作,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陈尚元啊陈尚元,你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竟能攀下与鸾烟妹妹的亲事?
她的秀外慧中,她的贤德兼备,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像带有魔力一般地吸引着他,那曼妙的人儿,只肖看上一眼,便足以让他倾心所向。然而,他却不知道,不是所有的缘,后面都紧随着份,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日子将不再有。这一夜昏黄油灯下的辛劳身影,将于某一天,成为他记忆中永恒的画面……
“对了,今儿光顾着给你们送饭了,娘还托我带了她亲自炒的花生给你们,我都差点忘了。”看着她手上的动作,陈尚元忽然就想为她做点什么,于是才想起揣在袖兜里的那包吊炉花生。其实这不是他娘炒的,而是他在来时的路上看见了,便想着买些给她吃的。
“伯母真是太客气了,成,你先放在桌上吧。”瞟了一眼那油纸包上明晃晃的红章,其上印着赵五炒货,她也并不戳破他的谎言,就笑着用下巴指了一下桌子。
陈尚元低低应了一声,慢慢挪着步子,将那包花生放在茶桌上,想了想又拿起来,然后打开油纸包,一颗一颗地剥起来。剥了好一会儿,剥得指甲缝都开始泛疼,桌上就已有小山样的一堆花生仁儿了。他兴高采烈地跑到柳鸾烟身边道:“鸾烟妹妹,你歇会,我来磨,桌上有我给你剥好的花生仁儿,你去吃些,这个我来!”
柳鸾烟便就抬起眼来望了一望桌上堆成小山的花生仁儿,哑然失笑道:“真拿你没办法!”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并解下来系在陈尚元腰间,她简单交待了一下,便走到茶桌边,遥望着他,逐粒地吃着。
或许,嫁给这样一个体贴会疼人的男人,真的会很幸福吧?每当这样想,她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模糊的身影,心里升起一丝不甘,但又强自压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拉回柳鸾烟神游的思绪,好像从天而降什么重物,掉在了自家后院里。
两人同时对望一眼,然后蹑手蹑脚打开门去看,观望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再有什么异常响动,陈尚元脆笑两声:“不用紧张,许是一只野猫罢了!”
柳鸾烟也赞同地点点头,没说什么。刚才开门时,她留意了一下天色,看着得快初更时分了,回到馆内,她便跟陈尚元一起把明天要用的药材磨好,分装进药匣子里。忙活了这么半天,陈尚元也觉得累了,活动了一下周身筋骨,就恋恋不舍地跟她道了晚安,回房去睡了。
累了一天,揉着有些酸疼的肩膀,柳鸾烟再也提不起半点儿兴趣洗澡了,再者家里还有外人,总是不大方便,就直接准备宽衣睡觉了。衣服刚脱了一半儿,她又想起灶台还烧着炭,刚才给陈尚元温过水后没有用石头堵住灶口,如果不堵上些是很容易失火的。思及此,她又将衣服穿好,拿了油灯开门出去。
刚才还关着门的厨房,这会儿竟是虚掩着的,而且里面还亮着灯,心想许是振文这会儿饿醒了,嫂子正给他弄饭呢,便拨了拨灯芯,就朝厨房走去。
却在此时厨房的灯忽然灭了,并立时从里面传出一阵凌乱的响动,柳鸾烟心里一惊,忙加快脚步朝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