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我当然是做爱人的工作。
哪晓得爱人就是听不进一个字,我是真正感受到了上师讲的“亲者难度,配偶最难度”的真理。
我苦口婆心,舌干嘴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他就是一斗黄豆往耳朵里倒不进一颗。
不仅不听我的,还说,眼观鼻鼻观心,你这些个上师其实不过是学了些心理学而已,最会搞的就是揣度人心,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最后让你连自己是个人还是个鬼都分不清。
我说,揣度人心有什么不好?比地大的是海,比海大的是天,比天大的是人心,连这个都揣度得清楚,还有什么搞不成?
我爱人一笑,如果你晓得这个也是为了这个,当然我不拦你,但这些个把信仰和生意扭在一坨的事,还是莫搞为好,没有哪个当政者会放任你们的,你会给我们这个家庭带来麻烦。
我说,还没怎么搞就怎么会有麻烦?
身边最亲近的人,确实最了解你,晓得你再讲得天花乱坠,但心里想的其实是什么。
是的,与其说我迷醉那个事业,不如说我更迷醉自己。
当我学来了那公式的计算和推演,当我晓得他们那游戏最好玩的精髓是什么的时候,只有傻子才会跟他们玩呢。
你会搞,我就不会搞?
莫忘记了,崇拜“有”的同时,我自己曾是“无”中核心的一员呢,现在我的岗位、级别还保留着,还不好怎么说“曾是”,应该说“就是”呢。
只能把那当成他山之石,我要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攻自己的玉。
所以啊,我的想法比带我进入的上线、上线的上线以及总上线,就是那个最伟大的上师,还伟大。
谁叫我有这个天分呢?
为了把准备作得更足,我又悄悄地参加了另外一些团体的活动。
那时,国家还来不及作出法律上和管理上反应,好多卖床垫的、卖矿物质营养粉的、卖牙膏香皂洗洁精的、卖化妆品的,都采用这种新鲜的营销方式,大家都在拉人加入。
猛不丁东,好久没联系的一个亲戚上你门了,寒暄过后你问他现在忙什么,他嘿嘿地朝你笑,说是在贩卖健康,你见他回答得无头无脑,忍不住深问,他就掏出纸笔来给你讲解公式和道理,和我第一次得到的那个纸条上写的大同小异,我显出犹豫状,他就猛喝,我现在为什么过得比你好?就是加入了这个事业!我扫了他一眼,想讲,天,看你衣服都一股味了,边边角角有的地方都掉线了,还说比我好?但我还是不好意思像他那么冲人,只是拿过针线给他绞了绞。终于探出了,他在卖磁疗床垫,多少钱一床,八千,相当于当时我们两年的工资。
突里突然地,接到了一个老同学的电话,说好久没见面了,你兴冲冲地赶过去,他二话不说,神情严肃地把你带进一个会场,那里也叫上线下线,还称台上拿话筒吼吼叫叫的那个人为讲师。倒没有人感动地在地上打滚,但都被台上那人引导的目瞪口呆,天,原来我们几十年来的生活都是错的,身上要不得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懒筋一定要抽出去扔掉,一不怕苦二不怕丑,死倒不必,大事必成。末了,我们还晓得了带人入会的必杀技:先不要说你在干什么,那三言两语是讲不清的,你只要挖空心思地寻个由头,想他了,自己病了,有个急事非找他商量不可,等等,只要能撮他来到会场或教室里,你就成功了80%,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做,大家帮你做,成功了,你是那第一个圈儿。
还有更猛地,把我撮去,越走越远越走偏越走越黑,我看这里只不过是郊区得再不能郊区了的农民房子,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楼,天,好多人坐在水泥楼板上,旁边都是铺盖卷,一个人站着好认真地在讲,地下的人好认真地拿着笔记本边听边记,他们一见我进来,都很客气,有的给我倒水,有的还把自己的铺盖卷给我坐。我硬着头皮听了一阵,想走,但走是走不了的,因为你还没有加入。唉,这里绝不是贼窝,但确是事业的基地无疑,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是为远大目标来的,不亲身体会那种就里,学到那种精髓,不是白白被撮啦?就和撮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同学同吃同住同听同进步吧。几天下来,我出师了,觉得,这回,应该是探到学到这种新的营销方式的底线了,不再像上面种种,或温情脉脉或振聋发聩,而是,既然来了,你不加入是不可能的,一个字,逼,一个人好说歹说逼,一个接一个轮番说教逼,甚至是连你上厕所都有人跟着怕你跑了,功夫下到这种程度,没有不成功的,但那法律底线就不晓得踩了好多回了,限制人身自由,甚至带点绑架性质,不到万不得已,我创立事业中不要用这种模式。
像织布,像设计,像剪裁,事业本天成,妙手必得之。
很快,我的事业就起来了。
指导思想正确。
我就是总源头,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下线。我们团队里也有最伟大的上师,确实伟大,由他那个圈一路发散或辐射出去的所有圈儿构成了庞大的体系,但这个体系销售的是我提供的产品,所以那最上的上师再伟大,其实也是我的下线。
产品正确。
那些个什么床垫、矿物质、高科技牙刷牙膏洗洁用品化妆品,要当源头,就要建厂生产。我没有资金、场地、技术、管理人员和工人,不现实也不可能。
起步时,不可能办厂,也不必去搞那个傻事。
我要搞能够立刻上手的产品。
什么产品?保健神水。
我心里有数得很,到离省城二三十里的山上找了处泉眼,试了一试,那水清甜的。
爱人这时睡得可能也腰痛了,起来帮我忙,搞正规经营,本来就是他的长项,可惜我们一穷二白,只能描最好最美的图画。
把我们自己的家底子扫了扫,连别个一分钱都不用借,花了百把块租车,又花了百把块买了十几个大塑料罐,为保密,连司机也不雇,而是自己开车到那里把水拖到家里来又躲到卧室里分装。
神秘兮兮地要干啥,公公婆婆问了好几回,也没告诉他们。
伟大的事物,你只管去做,去做。
好的理论重要,但那还是零,只有不遗余力地执行,那才是百分之百。
我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