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灯会执行长永融法师除了亲自探望,更叮咛医疗组师兄好好关照。其他如大慈庵庵主依航法师,及永本、永能、永海、永见、满济、心净、觉齐、觉是、觉瀚、觉楷、觉全、妙年、妙普、妙力、妙僧、妙尊、妙伦等师兄,在我出院后,也都陆续前来表示关怀之意,有的带水果,有的带饼干、健康食品,我的寮房一时变得像美食小铺了。
台南福国寺的如得法师,出家前为美容专业师。在手术完第一个剃头日,他以精湛的剃头技术及温和、细心,让我坐着享受一次高级理发厅的服务。
尤其,法堂书记室的妙有法师,他跟着医疗组的师兄,从我住院第一天即进驻医院,全程陪伴照料。出院回到山上后,三餐的提拿、四小时一次的点眼药,都靠他。见他每天从办公室到大慈庵数次来回,如此疲于奔命,他虽无怨言,我却着实过意不去。此师兄弟之情谊,也只能铭记在心。
住院前一天,我到法堂跟师父请假,一抹关切之情浮上他老人家脸庞,明白一切有传灯会安排,也就安心。出院后,侍者妙香法师带来师父送的一盒燕窝,并转达师父的关心慰问。心中真是无比感动!
每天喝着一小罐的燕窝,总想到师公送给师父的一碗咸菜。
调来书记室,今年是第六年。从去年九月担任主任之职,半年来,师父三番两次告诉我:“满观,你领导的书记室,在文稿上要有进度。”这句话,我念兹在兹。每次想到师父那堆积如山尚未出版、待整理的文稿,便觉任重道远且倍感压力。
脑海里已规画好今年要出版的书籍,并思考接下来的各种文稿整理工作,书记们也都上紧发条,正勉力向前,没想到我的眼睛竟然出状况!视力能否复原,尚是未知数,短时间无法看文字,更让我焦急!
我只能日日向佛菩萨祈愿。
如同师父病中捧着那碗代表师公关怀之情的咸菜,我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燕窝,心中亦如是发愿:慈悲、伟大的师父,等我眼睛康复,我会更努力从事文字弘法工作,我会更加紧脚步,将师父的智慧与度众悲心所淬炼的文字般若,早日整理出版,使之弘传万方。
我如斯发愿,恳请诸佛菩萨慈悲垂悯,赐我光明,赐我智慧与力量。
(注:我2007年3月2日开刀,3月12日完成此篇手稿。三星期之后复诊,医生说网膜剥离处“应该”已贴合,但因眼球里的空气尚未消失,一切还在不稳定状态中,嘱咐每天仍须继续“趴”。)
以眼试法?以眼示法?
第一天
遮住左眼,再次检验右眼,如水面因风泛起的涟漪,浮动摇曳;如破碎的毛玻璃,在天光映照下闪着斑驳撕裂的光影;五指伸出,又如纱巾罩眼不见踪迹。泛起的涟漪、破碎的玻璃,原只是一块小面积,突然扩大,几占住全部的眼球!
清楚的感觉视网膜的剥离在急速扩大恶化!
我慌了!刚刚才念完21遍大悲咒,这两天日日念观世音菩萨圣号,时时祈求观世音菩萨,哀求祂救治我的眼睛,让视网膜的剥离能不恶化,能早日愈合,祈求菩萨别让这只眼睛失明,让我依然能用双眼弘法度众。
白天念、夜晚念、睡前声声呼唤恳求:观世音菩萨救救我、救救我的眼睛……企盼菩萨怜我,能如许多人的感应,睡梦中菩萨来医治痼疾,一觉醒来,不药而愈。
或许是我罪业深重,罪不可逭。于是我再告诉菩萨,让我罪业应在身体其他任何疾病吧。
白天夜晚声声呼唤恳求,观世音菩萨并没走进我梦里,大悲殿的观世音菩萨依然静默无语。
观世音菩萨,我一直以您的“观音法门”度人,许多人因而念您圣号,诵您《普门品》、《大悲咒》而离苦得乐,而所求满愿。为何今日我受苦、祈求,竟不蒙救拔?
我害怕、慌乱,在眼睛的光影正快速被黑暗吞噬的时刻!
我怀疑、怨怼,我逐渐失去信心;对菩萨的信心。这样的念头一生起,马上惭愧忏悔:我怎能如此怀疑我的信仰,怎能如此不信任观世音菩萨呢?
想起师父说的故事,有一个人在海上遇难,祈求观世音菩萨救助,后来陆续有原住民、外国人等不同人种前来搭救,他却不愿接受,执意等观世音菩萨。
是了!此时能救我的就是眼科吴医师了,昨天(3/1)就诊时,他不是就要帮我治疗吗,是我执意拖延,是我执意不愿再忍受如前两次手术之后那漫长、无聊、无奈的痛苦治疗过程,是我执意要回上海继续我正常的出版工作。
愚痴之过,莫甚于此!
观世音菩萨,是我错了,是我误解您了!
失明之虞让我接受必须开刀的事实,躺在床上,心里规画:明早即到传灯会,请医疗组师兄安排。琢磨着:周四应是吴医师开刀的日子,他的患者极多,明天周三,临时插得进去吗?不知要怎么透过关说才可以?若能排得进去,临手术前我要跟医师说抱歉,抱歉没听他的话,终究还须麻烦他。如果周四可以开刀,明天就得住进医院,要打点好要带去医院的随身物品……接着,要打电话回上海给妙有法师,告诉他周四回不去了,周五读书会取消,周六开示要麻烦他。还有,正在进行预计三、四月出版的师父图书的封面设计、内文审稿等种种事,要他与出版社连系……
思绪翻腾,害怕眼睛瞎掉;无奈但又不甘愿的接受必须开刀,必须孤独关在寮房治疗的事实;对信仰深切,对菩萨仰赖至企盼蒙佛加被,能得到感应、得到奇迹,这几天如此“狂热”的信念顿时瓦解(冷却),我应回归世间常理,不要逃避事实……
反复想着明日该办之事,反复陷入失明的恐慌里,加上纠结着对菩萨的信与不信的矛盾情愫,直至凌晨一两点仍然辗转难眠。
黑色的水波越来越多,快要淹没整个眼球。
第二天
早上起来,仍然诵念普门品;我不愿就此丧失我的信仰。
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为了确切自己的抉择吧,我做了一件过去没做过的事:“抓阄”,撕下两张大小一样约五公分的白纸,用笔一张写着“开刀”,一张写着“不开”,然后仔细对折再对折,两张折得一模一样。
走进大悲殿,像前几天一样虔诚三问讯,祈求菩萨救救我的眼睛,也跟菩萨诉说视网膜恶化,准备今天去开刀,请菩萨慈示。
双手轻合,两张纸团在手里摇晃,轻放佛桌,拈起一张打开来,是“不开”。心想阄三次,接下来若是开刀,二比一,还是对的。第二次打开来,也是“不开”。我确认在模糊的视力下,两张纸团并无二致。第三次故意捡较远的纸头,打开来竟仍是“不开”。不如预期的(我已心理准备要去开的)。我呆住了!心又惊又喜,观世音菩萨叫我不要开刀!
捧着纸团正要往回走,迟疑的抬头问菩萨:“是否确定我可以不开刀?”第四次从佛桌上捡起纸头,打开来仍是“不开”。得到认可,我收起纸团往回走,走几步,又再回到佛前,仰头再叩问:“观世音菩萨,是不是不用开刀,诵持大悲咒,一心称名,您就可以治好我的眼睛?”两个纸团撒在佛桌,第五次拾起,打开来也是“不开”。
我不能再测试菩萨,不能再怀疑菩萨了!
回到寮房,原本计划做的事全部打翻。我笃定的念观音、持咒,也平静的去办事,和师兄弟谈事情。
眼睛里的碎玻璃、水波、涟漪,一天之内急剧扩散,被熨平,变成一块灰布,颜色越来越深,终于变成黑布。
遮住左眼,眼前一片黑,我的右眼视力全无。两眼睁开,右眼好似有物卡住,左眼努力在维持视觉及行走的平衡。
一天之内,我的右眼完全失明了!
再去医院也没用了,医生想必也回天乏术了,接下来,我只能把眼睛的复明交给观世音菩萨了。我相信菩萨会给我安排。
几十年来因高度近视眼而极度脆薄的视网膜,小心翼翼呵护,还是两度剥离,这是第三次了,终于玻璃体内的胶质将网膜完全的扯裂、淹没。右眼会至此鞠躬尽瘁,完成它此生的任务吗?
第三天
如同医生的警告,失去视力后视线是一片黑,而且外观也会变形。昨天我已深刻感觉瞎了一只眼的世界,照着镜子,它和左眼有着明显的落差,眼神如何,我看不清楚,只觉眼皮松弛得顿时老了十岁,尤其用手触摸,已察觉它的萎缩变小。
一个器官竟能在一日之间产生如此大的变化!尤其最重要的眼睛,让我惊悚不已!
一得空就念观音、念大悲咒。已别无选择,只能如此。
一面虔诚恳求,一面仍因害怕而狐疑。
几次动刀,视力受损,但仍不相信会有失明的一天,不能接受失明这不可逆转的命运事实。
也曾懊恼悔不当初,如果在年初三一发现黑影,马上回来治疗,或许就不会失去这只眼睛,我竟用一只眼睛在下赌!
躺在床上,几次幻想这只是噩梦一场,当我睡醒,睁开眼,右眼仍有着虽斑驳微弱却能感应光线的视力。也想象如果3/1看诊时,医师要我留下来作眼睛抽水、打空气、打雷射,甚至开刀的手术时,他能耐烦一些为我解释我已拖延一段时间,再不马上处理,肯定会瞎掉,或许我会接受治疗而不执意放着吧,谁知道呢?怎知第二天眼睛就溺毙在黑海里!
一再一再乞求观世音菩萨,让我能重见光明,让两只眼睛还能弘法利生;一再一再乞求,愿减我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寿命换取这只眼睛的重见光明。
也因害怕、信心怯弱而担心怀疑:瞎了的眼睛能再复明吗?“神通抵不了业力”,此眼之业障,能靠菩萨神力而消除吗?我不敢确定!
从昨天心中一直琢磨着,我要问菩萨:我的眼睛能重见光明吗?
能,当然我会有信心继续仰仗佛力;不能,接下来怎么办?就此放弃、认命?
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也愧疚自己怎能如此质疑菩萨呢?
像昨天一样,我还是决定做了两个纸头,一张写“能”,一张写“不能”。清早我走进大悲殿,一样的祈求,然后我问菩萨:“我能仰靠您的圣号,一心称名,持大悲咒而得重见光明吗?”
第一次,颤抖的手拿起一张,慢慢打开,“能”,我的心差点跳出来!
第二次,再度叩问菩萨,“能”,我心如电击般悸动。
第三次,两手颤抖,纸团放下时,竟只一张在桌上,是这张吗?迟疑一下
低头找寻,从袖口掉出来。再重来,这次是“不能”。(或许我捡佛桌上那张会是不同答案?)
第四次,不安再向菩萨确认:是不是只要我努力念佛持咒,这只眼睛就能重见光明?这次菩萨肯定回复“能”!
接下来,往后我不再怀疑,将这只眼睛交给观世音菩萨。我相信祂会庇佑我,为我疗治,让我重见光明。
戒慎恐惧如临深渊
一个月后
我依然深信菩萨会给我最好的安排。
在右眼完全失明之后,至今遭逢各种令我心惊动魄、峰回路转的情境,我仍深信菩萨会给我最好的安排。
3月5日回来上海,3月6日,我将右眼失明的讯息第一个告诉妙有法师。他惊骇之后,半要求半强迫我赶紧再回台医治;或许这是菩萨现身的第一个助缘!
有了前面的愚痴顽固,我亦抱着最后一博的心情,积极找台北荣总钟秘书安排李凤利医师的看诊。3月8日从上海再回到台北,3月9日看诊。
透过各种仪器仔细检查,李医师焦虑且不悦的说:“怎么拖到这个地步?太糟糕了!你不只视网膜完全剥离,连脉络膜也全部剥离,没办法了!”他接着说:“动手术已经没有意义,成功机率几乎、几乎没有……”
自知眼睛能医治的可能性不大,看诊前心中暗地求菩萨:如果我的眼睛有希望重见光明,如果李凤利医师是菩萨派来救我眼睛的人,就请他答应为我开刀吧。
因此,虽然医师的话让我的心纠结凉到谷底,还勉强挤出一句:“医师,如果还有一线希望,请您死马当活马医。”我知道只要医生肯接受我这个病人,我就有希望,观世音菩萨会一起帮忙的。
迟疑些时,医师口气稍缓和:“我必须了解你之前的手术状况才能动刀,你要先把过去手术记录调过来。下周我看过后,才能开刀。”他补充:“已到这般地步,早一周,晚一周,都没什么差别。”
接下来是一星期在普门寺的等待日子。等待病历寄来。
右眼眼球急速萎缩,整颗眼球陷入眼眶里,左右两眼,一凸一凹、一大一小,有明显的差距。每天按时做功课,吃中药(有前车之鉴,不再拒绝来到眼前的助缘)。
3月16日就诊,李医师翻阅2007年的手术记录,一面跟旁边的医师讲着我听不懂的医学术语,然后转头对我说:“你过去的手术很奇怪,不该如此做的。难怪那时你开刀后几个月又再剥离……”言中有着怜悯之意,然后说:“明早我就帮你动手术。不过你要有心里准备,眼压只有3,眼睛已萎缩那么严重,手术成功率非常非常小!”
当天住进医院,至此,心中大石头才算落下。一个多月来的心中煎熬,终于接近尾声。接受手术治疗是我最后的尽力,不论结果如何,应不再悔了。
我被安排第一台刀,3月17日早上7点前进手术房,下午1点多从恢复室回病房。(除了全身痲醉后手术过程不明了,其他流程对我已不陌生;为了眼睛,我已第四度进入手术房。)
住院八天,手术后的肉体疼痛不适,与之前心中煎熬之苦相比,实已微乎其微!
手术后第二天,医生打开纱布做眼底检查,难掩喜悦之情:“网膜贴回去了,手术很成功!”再隔一天,“唉,有一块网膜又掀起来。”
我的情绪随着每天的检查情况而起起落落。
第七天宣布可以出院时,医师总结:“视网膜十分之九已贴合,没贴回去的十分之一没再扩大,眼球不再萎缩下去,眼压也恢复正常。慢慢的应能感受到一点光影。这是最好的状况了。”
我明白,以完全失明的眼睛而言,能如此已甚幸!
医师给的诊断证明书上的病名是:右眼脉络膜及视网膜剥离。手术治疗名称长长的:玻璃体切除术并眼内引流术,气液交换术,眼内雷射光凝固术及硅油灌注术。
感谢医生们的尽力。出院后才知道,为了争取时间来抢救我的眼睛,李医师邀了几位资深医师一起动手术,是一个医疗团队在拯救我的眼睛。
感谢观世音菩萨的加持。
出院后,在安国寺的一个多月疗养,我中西医双管齐下,加上不敢懈怠的诵经、念佛、持咒,虽然仍无视力,依然红肿疼痛,但与未开刀前的惶恐不安相比,心中唯有珍惜和感恩。
几年来,右眼的多灾多难,让我忘了左眼的“独撑大局”。左眼视力亦不佳,也动过白内障手术。眼根的脆弱,使我觉醒,回过头来善待它、感谢它。不敢想象左眼若也生病或剥离,恐怕我连生活之自理亦成问题了!
经此大病变,尔今尔后,我将戒慎恐惧,看待这两颗珍贵易碎的宝珠,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祈求它们伴我圆满此生的弘法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