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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

三个小家伙在国庆长假结束的时候才回来,平常岚岗小学最活跃的三个人现在都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焉了。看他们这样的样子,他们的父母也都没有去责骂他们。

回到学校后,由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布置的家庭作业三个人没一个完成的。几位老师商量过后决定,也不要去补了,他们这次事情的经历跟家作比起来要丰富太多了。老师们本来想干脆让他们写出来对这件事情的想法,可小家伙们刚会写几个字,这不现实啊,最后只能改为口述,说总得会说吧?

于是,全校师生在吃完午饭后,开了个小会,来专门讨论针叶、小松、兴林的被困山洞事件。

学友把三个人带上台,对着针叶说:“你们一个个来,针叶你先吧。”

“是,这次要去造铁路的地方是我的主意,我是想去看炸山,可一个人又害怕,才去喊上小松和兴林。跟他们说了火车之后,他们就想去看了,然后我们回家去问自己的爸妈,到底是哪里造铁路,怎么去之类的,”说着针叶看了一眼小松和兴林,低下头,过了一会儿继续说,“说到底这件事都是我出的主意,跟他们两个没关系。是我不对,我没想到会那么远,走了半天都没到,天都黑了。后来听见工地上的叫工人们起床的铃声才顺着摸过去的。更没想到,刚爬上山,他们就开始炸山了,也没想到炸山那么危险,还有那个莫名奇妙的山洞,真是倒霉!我的想法很简单,做事不能在准备不周全的情况下就乱来。如果是有危险的事情,最好得到爸爸妈妈的同意再去做。老师,我说完了。”

“很好,虽然陈针叶同学这次犯了错误,跑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方去,差点连命都丢了。这是十分重大的错误,可同时这也是一种历练。我希望他能从这次的教训里获得成长。以后不再犯这样的错误。陈松,你来说说吧。”学友对陈松说到,然后让针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啊,老师..”陈松一脸委屈的看着学友。

“刚才针叶说,是他出的主意,是不是?”学友问。

“是,是的,”说着陈松突然想到万一刚才是针叶为了自己一个人承担惩罚,才故意说是他一个人的主意,而自己再一承认,那就是肯定了他的说法,那万一老师要惩罚针叶,针叶这次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啊。立马改口道,“不!不是的!针叶是喊我们去玩,他跟我们说了火车的事情,我们立马就被火车吸引了。我和兴林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那火车,听都是第一次听呢。是吧?兴林?”说着对着兴林就是挤眉弄眼的,希望兴林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钟学友看着陈松做的这些小动作,感觉非常亲切,过去自己也老是跑出去玩,在爸爸妈妈面前又不敢说实话,老是要喊发小来帮自己编合适的理由。

果然,兴林尽管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撒谎,但是想也不想就说:“是啊,长这么大我都没坐过火车呢,很想看啊。”

看到兴林配合自己,陈松也来劲了,接着说:“其实事情就是针叶说的那样,不过我们三个都是自愿去的。针叶说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可那天是我和兴林主动去找他玩的。所以犯错误是我们三个一起犯的,不是谁一个人的事情。对于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三个已经吃到了苦头,下次说什么也不会这么乱来了。其他就没了,听我爸说,我差点命都没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的。好了,我说完了。”

学友无奈的笑了笑,说:“这就是你的感悟和想法啊?跟针叶比起来差得远啦。陈兴林,陈松说完了,你来吧。”

“我..我就跟他们一样,反正他们不是把事情都说明白了么。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头晕眼花的,还直泛酸水,难受死了。”陈兴林一边做着呕吐状一边说。

下面的孩子们听兴林这么说,都开始取笑他,起哄。

“人家说是人家说,怎么能算在你头上啊?”

“看你那样!不是说看火车去的么,火车到底看到了没啊?”

“就是说啊,火车到底啥样啊?我也没看过啊,跟我们说说呗。”

..

学友看到这样的情况,赶忙把手压一压,说到:“好了,好了大家安静。看陈兴林的样子,确实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其实刚才针叶的想法还是很好的,大家在不明白或者是不确定去做一件事情是不是有危险的时候,一定要先问过自己的父母或者是老师,同时也不要自己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毕竟咱们这是山区,万一路上出个什么事情,你让你的父母怎么办?大家也看到了,他们三个跑出去失踪,一天一夜,他们的爸爸妈妈有多么的着急。还好最后找回来了,万一没找到他们,或者再晚一点,他们中毒昏迷再早一点,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了。你们三个真的明白,你们万一就这么不小心的死去了,对你们的爸爸妈妈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这时候大家似乎都回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天一夜里,想到针叶、小松、兴林父母那心肝俱碎的模样,眼眶里都泛起了泪水,尤其是他们本人。

学友也没想到,自己几句话,孩子们一下子就听进去了,有点吃惊,可毕竟不能让这样的气氛持续下去,于是接着说到:“其实,我们作为一名子女,不管在什么时候,只有尽量不让父母操心,才是给父母最好的礼物。现在你们还小,你们只需要好好学习,认真的去了解这个世界,学习生存的本领,不要去无谓的调皮捣蛋,这样就可以不让你们的父母操心了。可等你们长大以后,你们会发现,这么简单的愿望可能会成为奢望。能够如小时候那么简单就可以达成的这个礼物,或许对我们中的一些人来说,长大后这个礼物再也不能送给我们的父母了。”学友想想自己这次到岚岗来,也根本没有跟自己的父母说过,自己的父母还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呢。又想到长到这么大,自己似乎没有让父母有过几天安生日子过,不知不觉的,学友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可心和老李老陈看到学友的情绪不稳定,赶紧上去下了课,让孩子们自由活动。

老李老陈让可心赶紧去安慰学友,即使他们不说,可心也打算去了。

不过当卢可心走到钟学友面前的时候,钟学友先开口了:“可心,咱们回去看看咱们爸妈吧。”

“嗯。”可心面对已经满脸眼泪的学友,本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既然学友开口,自然是一口答应。

两个人打算回家一趟,自然需要安排工作,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都以为他们不会再回到岚岗了,全都表现的很抗拒,都不希望两个城里来的老师就这样走掉。学友和可心不得不做出各种承诺和解释,最后在老陈老李的劝说下,孩子们才开始配合起来。

学友和可心离开岚岗村的时候,在村子里的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们都来送他们了,一边跟他们告别,一边给他们送路上吃的东西。

“乡亲们,我和可心回家一趟,这马上也快中秋了。过完节就回来,大家就不要送了。”学友对着送别的人群说到。

学友和可心本想就这么转身赶路的时候,齐伯和针叶的父亲骑着两辆自行车过来了,齐伯说道:“小钟啊,我和树生两个来送你们一下,要是用脚走,今天就算赶到了县城也走不了了,用车吧。来,树生,咱们一人带一个。”

本来学友想拒绝,可齐伯说的也在理,如果走路,今天最多到县城,可骑自行车或许就能赶上去省城的车,对归心似箭的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很大的帮助,所以他只是说了声“谢谢”。

就在四个人、两辆自行车开始赶路的时候,针叶拎着一个大包裹赶了过来,大声喊着“等等”,跑了过来。看到了学友手上的包袱似乎更重,就把包裹拿向可心,然后说到:“这是我妈妈做的干粮,还有我的零食,你们路上吃吧。”

“不用了,乡亲们给我带着路上吃的东西够多了。”学友说着摇了摇手上的包袱。

“我不管,别人送的又不是我送的。给你们了,你们就得收好,”针叶说着就把包裹硬塞在了可心的手里,低下了头过了一阵才抬起头对学友说:“钟老师,我一直觉得你会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说话算话,看完你的爸爸妈妈,早点回来,我和同学们都需要你。”

学友摸了摸针叶的头说:“你就放心吧,我和你卢老师确实有段时间没回家了,想回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我们拉钩。”说着针叶向学友伸出了手,学友也很配合的把手伸了过来,两个人打着勾勾同时说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你们走吧,路上当心。”针叶边对着可心挥手,边说道。

“知道了,针叶你要乖乖的不要让你爸妈担心哦,好好学习,等我回来我要考你的哦,不要到时候什么都答不上来啊。”可心也挥着手跟针叶告别。

学友和可心在镇上的车站跟齐伯和树生告别,然后就算是正式踏上回家的路了。

一路上很简单,没有什么突发事件。不过到了天海市之后,出了点小问题,两个人不知道先回谁家,都想先陪对方回家,到最后争执不下只能各回各家。

他们本想着家人会对他们的回家非常的高兴,而自己也可以向家人汇报这么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争取家人的同意,可以继续去岚岗。

可当他们各自踏进家门之后,全都被家里的景象给惊呆了。

两户人家的景象惊人的相似,全都是一副很久没人打理的样子,到处不是灰尘就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迎接他们的也不是面带笑容的爸爸妈妈。

卢可心面对的是母亲得了慢性肾衰竭,已经有恶化的趋势,根本没力气去打理房间了,而她父亲除了机械厂的工作之外还开始找零工,每天根本不在家多少时间,打扫屋子就更加无从提起,据母亲的说法就是,父亲趁着现在母亲还有一定的生活自理能力去多赚些钱,否则一旦母亲卧床不起,也就不要谈赚钱了。

钟学友进家门之后看到的除了一副乱七八糟的屋子,还有那最醒目的墙上的自己母亲的黑白照片。把黑白照片挂起来,在中国只有一种解释——此人过世了,果然在照片下面,学友找到了他母亲的灵位。。而两人也不约而同的做起了同样的事情——收拾屋子。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去面对家里的情况。

在收拾完屋子后,两个人又同时上街,去买菜准备做饭。而在他们买完菜回到家之后,他们还都拿起了电话,想给对方打个电话,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这么拿着电话又放下,然后再拿起电话。之后,两个人都决定先做饭,做好饭喊对方来吃饭。(其实他们两人脑子都已经乱了,要知道正常情况这一顿饭他们肯定是会各自和自己的父母吃的,又怎么会答应自己的邀请呢?只是想当然的想让对方过来安慰自己罢了。)

最后,学友动作更快些,做好了饭,拿起了电话,打给了可心。可心煮着汤,眼泪一滴滴掉着,听到电话响,立马跑去接了起来,学友听到可心的声音不对劲,似乎在哭,还以为她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去世的消息,于是学友对可心说:“你别哭呀,我妈去世,我做了饭,你过来一起吃吧,我爸应该也快回来了,过来陪陪我吧。”

“啊?什么?你妈妈去世了?”可心可不知道学友母亲出事的消息。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哭什么啊?”学友不解。

“我妈也出事了,得了慢性肾衰竭。”

两人把各自家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之后,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就这么举着电话,默默陪着对方承受。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挂了电话。

学友的父亲名叫钟卫国是一名中学语文教师,自从学友母亲去世之后,每天他都会在学校放学之后进行第二天的备课,备课完了之后再回家。反正不管是在学校的办公室还是家里,都是他一个人,而且在家里他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备课。因为在之前,他都可以在吃饱他妻子为他准备的饭菜后,舒舒服服的去备课。

这一天,钟卫国和往常一样,在放学之后继续备课。备完课之后,骑着那辆陪着他已经二十年的老自行车回家。到了小区自家楼底下,突然发现自己家的电灯开着,仔细回想了下自己早上应该是把灯关掉了出的门,现在怎么还开着?难道自己的记性就这么不好了?扛着自行车上了楼,熟练的打开门,看到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身影,可为了维持一个父亲应有的稳重,钟卫国转过身子用颤抖的手去锁着自行车,平常三秒钟搞定的事情,这一次花了一分多钟,感觉自己情绪平静了一点以后,进了门对着他儿子说了声:“回来啦。”

“爸。”学友从父亲开门后看到苍老了许多的父亲,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老了。在今年年初自己离开家的时候,父亲还是满头黑发,成天乐呵呵的,跟自己眼前的这个白了半头的、满脸皱纹的,甚至有点小驼背了的小老头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以至于直到自己的父亲给自己打招呼,他才从震惊中平复过来,叫了一声爸。

“儿子,我对不住你,没照顾好你妈。”说着钟卫国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他随手擦了擦,关上门。慢慢走到李秀荷(钟卫国之妻,钟学友之母)的灵位前,拿起香案上的香点了三根,默默的说道:“秀荷,学友回来了,我喊他过来跟你说说话。”转头对着学友说:“来,给你妈上炷香,说说你去支教的事情,你妈就是为了去给可心送信出车祸走的。你说你,有电话不打,非得写个信,写了信又不把人家那份直接寄到人家里,那天我又偷懒,想写上几句给你寄过去,要是我去送信先让你妈给你写,或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唉!”钟卫国说完,闭上了眼睛,可由于激动,眼皮和嘴角都在颤抖,同时眼泪也由于闭上眼睛又流了下来。

听钟卫国说完,学友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当初由于去支教也是心血来潮,刚决定就去做了。没有好好顺着爸妈的意思找工作,打电话给家里怕家里骂,也怕家里担心,于是就和可心一人写了一份信寄了回来,可心觉得自己的信如果寄回去肯定会让家里更加担心于是就拜托学友喊学友的爸妈帮忙送一趟,顺便也可以让两人的家长碰个面什么的,将来万一要谈婚论嫁什么的,也好先打个基础。没想到居然事情就出在这里,顿时一股深深的自责涌上了学友的心头。他起身,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母亲的灵位前的,给母亲上了炷香,只是流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钟卫国看了一眼儿子给自己准备的饭菜,拍了拍学友的肩膀,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就去书房看起了一家人的相册,他想让儿子单独跟妈待一会儿,这还是钟卫国第一次看到学友做饭,却没能开开心心吃一口。

卢可心在接到钟学友电话后,得知学友母亲过世的消息,去问了下自己的母亲有没有收到自己寄回来的信,在得到没有的答案后。也就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她跟母亲把该说的都说了,因为什么去支教,支教在什么地方,然后又说了很多和孩子们相处的时候的趣事,希望能让母亲稍微乐上一乐。不过却撇开了学友家里发生的事情,她不想让自己已经病重的母亲再去担心。同时也从母亲那儿问出了父亲的单位电话,给她父亲打了电话,让他今天早点回来吃晚饭,一家人好好吃一顿。

所以这个时间,学友在自己母亲的灵位前忏悔,可心在早已疲惫不堪的父母面前强颜欢笑。他们心中都有着同一个疑问: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第二天,钟卫国起床给学友做了早餐,然后去学校跟同事调了一下班,把上午的课全调到了下午,接着就回来带着学友去给李秀荷上坟了。只不过出发的时候又多了一个人,卢可心赶了过来。

在完成对李秀荷的祭拜后,卢可心回去了,回去的时候塞了封信给钟学友。学友拿到信的那一刻就知道信里面会写些什么了,于是他也没有拆开来看。信里面除了会写卢可心为了照顾母亲不会再去岚岗以外,学友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情,既然已经猜到了,也不必再去拆开来看了。

学友陪着自己的父亲过完了中秋节,再次跟钟卫国提出了要去支教的事情,本来学友以为父亲会有别的意见,可父亲最后对于这件事情只说了两句话:孩子们需要知识,偏远山区的孩子们更需要知识,我也是老师,作为老师,我们现在没有什么不一样。既然你做了这个决定,同样作为老师的我当然是支持的。

学友虽然知道可心这次不会和自己一起走了,可还是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什么时候走,希望能在临走前再见上一面。不过这一次,可心没有来,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分离不想来告别,还是又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学友也没有去找她。只是在等的车到了以后,上车离开了。

或许学友本来也是不想分离的吧,只是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似乎又不好,而可心没有来,却反而让两个人都少了许多的尴尬。也许这也是这个时候,最好的告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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