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穆仁的军营里,德格希无奈的坐在地毯上,几位将军拿上布防图,说道:“千户长,您看这行吗?”德格希却缓缓抬起头,他实在无心做这些,布日固德看着父亲操劳而憔悴的脸庞,毫不犹豫的走过去接过布防图,这几位将军倒愣住了,看着这少年,德格希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两个安达则在感叹这少年的果断。
布日固德看了一会儿后,问这几位将军道:“我们围成古列延,你们怎么只注重前方的防御,要知道这种方法会使后方受到偷袭时我们毫无抵抗能力!”
“这——”几位将军面面相觑,好像有难言之隐,布日固德说道:“尽管说吧!”
“好吧!”一个将军说道,“我们的人马不够啊,如果非要四周都派去足够的人马,只会更加被动,到时候任何地方的人手都不够!”
布日固德听后,有那么一瞬间愣在原地,他一贯的沉着冷静在那一瞬间消失全无,显示出了他稚嫩的一面,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转瞬即逝,没有任何人看到。
布日固德依旧脸色不变,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父亲看向他,仿佛想说些什么,不过还没等千户长德格希开口,布日固德便立刻对父亲说道:“我能行!”
父亲愣住了——
旁边的人也都惊讶的看着他,或许父亲本不想说什么,但这少年却认为是父亲对自己的能力不放心,所以想极力证明自己。
虽然他可能想错了,但这种气魄却着实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镇住了。
气魄,少年的气魄,父亲却只是轻轻一笑,也许是高兴,也许是欣慰,父亲对着他轻轻的说道:“我相信你!”
说罢,父亲竟真撒手出去了,这就预示着,他完完全全把军队的调动权交给儿子了。
几个将军惊讶的看着这一切,巴特尔和乌力吉也瞪大了眼睛。
父亲出去了,布日固德愣在原地,他误解父亲了,并且他也知道,父亲信任自己,所以他不能让父亲失望。
“我一定会做好的!”少年坚定的对在外面的父亲说道。
布日固德想到了什么,便对这几个将军说道:“就按这样安排,不过,再尽量抽出一部分人手,在古列延前方警戒,也就是每隔五里安排一处岗哨。”
“总共安排多少个?”一个将军问道,布日固德沉思片刻后,说道:“四处吧,不多不少,每个岗哨安排两个人两匹马!”
“是!我这就去办!”一个将军说着,便弯腰走了出去,另一个将军却又问道:“那,后方怎么办?”
“这……”布日固德说不出来了,便回头看看巴特尔,想说些什么,却只听巴特尔早已知道他要说的。巴特尔淡定的说道:“你是说,让我宝音叔父助你一臂之力?”
“没错巴特尔。”布日固德说道,“我人手不够,只能顾得了前方。后方实在是——”
还没说完,作为安达的巴特尔立刻说道:“不用说了,没问题!再怎么说,我们察哈尔人迁移至此,你们善良的接纳了我们,现在你们有难了,即使我们不是安达,我们察哈尔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好安达!”布日固德笑着说道,巴特尔却没说什么,转身就出去办事儿了。
乌力吉愣在原地,急忙问道:“那我呢?我干什么!我不是察哈尔人,这儿就是我的故乡,我可不能干坐着啊!”
布日固德笑着看看他,说道:“你啊,好吧!反正他们都去准备了,暂时没事儿做,你陪我喝酒吧!”
“啊?”乌力吉没想到他说这些,又愣住了,布日固德却拉过来他说道:“行了,别愣在那儿了,快来吧!”
乌力吉没办法,一撅嘴,只能和布日固德坐下来饮酒。
几个将军到底是不放心,千户长竟把族人的生死大权交给了三个少年,不过这三个少年却显得从容不迫,几个将军有些半信半疑,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过了一会儿,阿拉塔和宝音兄弟俩在巴特尔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布日固德与乌力吉立刻放下手中的酒肉,起身迎接。
宝音看着两个少年,对巴特尔欣慰的说道:“好啊,一个是少年有为的英雄,一个是有情有义的好汉,你这两个安达,拜得是真没错啊!”
乌力吉立刻笑着说道:“夸我们呐!”
阿拉塔看着这少年的笑容,竟也跟着笑了起来,在他看来,这两个少年都是英雄,只是性格不同。
布日固德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多谢两位前辈夸奖,不过事态紧急,我也就不多说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阿拉塔豪爽的说道:“没问题,察哈尔人有恩必报,你尽管说吧。”
布日固德却没想到这两人答应的这么快,其实巴特尔答应的快他倒能理解,不过这两人却出乎他的意料,其实他早该意识到,既然这两人这么快就来,肯定是真心帮助自己的。
他便直接说了:“我需要你们的人马在古列延的后方守卫,以防不测。”
“好!没问题!”阿拉塔痛快的答应着,宝音也说道:“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让你失望,察哈尔人也不是吃素的!”
二人说着,不由布日固德再多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布日固德这才心里一松。不过旁边的几位将军可着实震惊了,他们终于完全信任这个少年了,因为这片刻之间,他就解决了人手不够的问题。这不仅靠少年过人的能力,更是少年身上那能使人折服的气质,这种气质他们自己甚至都没有,他们这下完全被折服了,也完全放心了。
有这样的首领在,还怕有什么做不成的事儿吗?
布日固德转过身,对巴特尔说道:“谢谢你了——”巴特尔却又不等他说完,便直接打断他道:“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了,应该的!”
布日固德见他这么有情义,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这样的安达之间,是不需要多说什么的。
布日固德招呼道:“不说了,走,去我那儿喝酒,不醉不归!”
“好!”
三个少年,三个安达之间的情义,永恒的情义。
后山响马老巢,马匪头子们在一起商议着什么。呼和是这伙人的首领,他有五百多手下,全部听从他一个人的调遣,在当下这个乱世,他在此却逍遥快活,好不自在,活活过着可汗般的日子。从前他们经常下山骚扰希拉穆仁的牧民,不过自从德格希统领希拉穆仁的军队后,日渐强大起来,却一直没有成熟的机会彻底剿灭他们,这伙响马也再没敢明目张胆的下山劫掠牧民,但这一次,他们派出盗马的人却至今未归,他们开始坐不住了,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
呼和坐在自己的宝座上,这儿虽然是山上,可这内部的装饰可一点不比瑰丽堂皇的宫殿差!呼和只轻轻的说着话,却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撼。站在呼和一旁的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正是呼和唯一的儿子斯日吉。这少年目光中带着一种天生的煞气,让人与之只对视一眼就彻底被征服,巴特尔日后第一次见这少年时,就感到心里一震!
呼和说话语气倒是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不过他却总好像迷迷糊糊的,坐着的时候双目空洞,满脸无精打采。底下是一群他的爪牙,他只问其中一个人道:“还没消息吗?”
这人立刻恭恭敬敬的答道:“首领,十几天了,就一直没个踪影儿了!”
“父亲。”斯日吉说道,“他们肯定已经被希拉穆仁的牧民们抓住了,否则这么长时间绝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呼和仍是慢慢的转过来,他实际年龄也就四十出头,却给人感觉他已经活了七八十年了。他却是沉着的问道:“你说的没错!那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呢?”
“下山跟他们要人!”斯日吉坚定的说道,父亲却反问道:“要人?他们会给吗?”斯日吉看着父亲,慵懒的眼神,乏累的身姿,他只说道:“我可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没来剿灭我们,就是因为他们兵力不够,现在蒙古人跟女真人仗打得正热闹,他们哪儿有功夫理会我们,所以我们现在才是占据优势的一方!”
斯日吉痛快的说道,父亲好像是静静的听着,也好像是在睡觉,不过那副样子看起来的确是像永远在睡觉。呼和却只轻轻的说道:“他们人手不够,我们占据优势,那为什么我们这么老实,一直不去骚扰他们呢?”
斯日吉愣住了,父亲这一番话却着实让自己闭了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父亲却好像是笑了,又好像没笑,他连笑容也那么慵懒,以至于让人也看不出来。斯日吉说不出话,只好看着父亲,父亲却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不仅要学会看透敌人的虚实,更要清楚自己的实力!”
斯日吉听到父亲这种语气,这才慢慢放松下来,说道:“我们马匹不够,所以骑兵不多,这才派出几个人去偷马,而且我们的人大都上了年龄,好多人从一开始就跟着父亲,现在也二十多年了,他们都老了,说实话,希拉穆仁的军队是正规军,装备也精良,虽然人数少,却都是壮丁,我们还真不一定能完全碾压他们。”
父亲这下笑了,是真的笑了,笑容很明显,也很开心,不过这笑容挂在一张慵懒的脸庞上,竟让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看起来像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这就对了!”父亲说,“现在我们不能大意,不能盲目自信!他们既然抓住了我们的人,就肯定会进行审问。”
斯日吉听后说道:“您是说,他们可能会从这几个人嘴里得到很多关于我们的情况!”
父亲看着他,又似笑非笑的说道:“肯定会问出一些,不过最关键的,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斯日吉见父亲这么肯定,却不禁闻到:“你怎么就知道,这几个人会有那么忠诚,一个字也不说。再者,希拉穆仁的首领要是实在急了,肯定会施酷刑,他们可不一定能受得了!”
呼和见儿子有疑问,便耐心的答道:“说了这么多,其实你担心的只是这些人会卖了我们?”斯日吉答道:“没错,父亲!”然而呼和的回答却让在场所有人震惊:“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让这些人去送死呢?”
“什么!”斯日吉惊呼道,底下的人也都慌了起来,这首领竟然这么狠心,他们都在担忧下一个去为他卖命的会不会是自己!这样一个人人自危的群体,注定迟早要出事情!
或许呼和的失败,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布日固德一方的胜利并不是来源于各自的智慧,而是呼和咎由自取,是他的心狠手辣使得他的手下都不再那么信任他!
斯日吉却仍问道:“父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呼和并不去管底下人的反应,只是静心回答儿子的问题:“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让这些人知道我们的真实情况,所以他们即使被抓了也不要紧,再说,他们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不想死,那么受到审问时,他们为了活命,肯定阴差阳错还会胡乱说些什么,这也能扰乱我们的对手!”
斯日吉可着实被父亲的城府惊住了,却没等他说什么,底下的人都立刻附庸道:“首领真是高明啊!果然是妙计啊!………”总之这一大堆奉承的话,滔滔不绝的重复着,呼和却一点都不在意,对他来说,这种话听的太多了。
“那您打算怎么办?”斯日吉果断的问父亲道,父亲却依旧显得慵懒却干净利落的说道:“怎么办?正好借此机会跟他们决战!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窝囊在这个破地方,现在他们大势已去,我听东边来的人说,他们的大汗已经被女真人的可汗打成了丧家之犬!这真是长生天保佑,只要我们这一仗灭了他们,这整个希拉穆仁就都是我们的了,到时候,我就再也不用当这个山贼头子了,我也当一回可汗!”
底下人听后,又开始赞叹起来首领的胸怀大志,可斯日吉不这么想,他默默的走向一边,父亲刚才说这儿是个破地方,可他自己是在这儿长大的,这儿就是他的家,这家里有他的父亲,而且他也不明白这里明明装饰的很好,父亲却为什么这样说。
“破地方……这儿不是破地方!这儿是我的家!”他不断嘟囔着,想把这些话告诉父亲,父亲却没听到,其实,他宁愿一辈子呆在这儿,只要有父亲。
呼和站了起来,神奇的是,他坐下的时候很慵懒,像一个老头,可当他站起来,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精神旺盛的汉子!他只下令道:“集结所有人,准备下山!”
“是!”底下人说着,开始出去集结人马,斯日吉看着父亲,久久的看着,静静的不说一句话,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对于呼和这伙人和布日固德一伙人来说,他们都共同知道的是,不久后,他们将会迎来最终的决战,而这一决战,却来的太晚,已经经历了两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