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那年，张金荣娶媳妇时轰动了梨木湾。
晚上闹新房，人很多。马淑梅刚从张家出来，迎面又来了一伙人。有个名叫关红的姑娘问马淑梅道：“二嫂，耍媳妇哩咋可回去呀？”
马淑梅道：“我耍了好一会了，金荣娶了个俏媳妇，长的真好看，跟一朵花一样。太中看了。我就敢说是咱梨木湾挑梢子媳妇哩！”
另一个女人道：“哟！连二嫂都这么夸哩，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不是仙女胜似仙女！”人随声到，说话者乃是活档案老人。
女人们打趣的道：“老汉也耍媳妇哩？”
活档案笑了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闹洞房，三天之内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论辈份，人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好。张家在村上一家子好人，又娶了个好媳妇，这个热闹我得凑呀！只是人太多了，把个花烛洞房挤得水泄不通的。你们快进去吧，我得走了。”
马淑梅接着道：“来一拨人，走一拨人，要不都能挤死人！”说着关红和同来的那几个女人进屋了，活档案和马淑梅也各自向自己家里走去。
梨木湾人向来对闹新房都很重视。为此，有的人家娶媳妇时，为闹新房备上酒席相请。为的就是图个热闹、图个体面、图个吉利。即就是有人行为过火了，主人都得忍着，尽量包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走进洞房，人满为患。婆娘女子娃一大堆。这个要求新娘子磕头，那个要求新娘子唱歌，还有要求新娘子说古经的。一时之间唱戏、绕口令都出来了，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地好像雀儿窝里戳了一扁担，热闹极了。
有个瞎眼老太太被几个女人搀扶着挤进了新房，人们吆三喝四地给让开了道儿，把老人扶上炕送到了新娘子面前。她看不见就用手摸，一边摸一边夸奖道：“啧，啧！多好的头发，油光水光的，厚厚的，齐整的。哟！你瞧这银盘大脸的，柳眉大眼的，直直的鼻梁，碎碎个咀，你看这耳垂厚实的……多有福气呀！”逗弄得满屋子的人都哄笑不止……夜深了，人们才渐渐地走散了。
这个时候，姬四堆、马扁子和野驴来了，他们一进新房就咋咋呼呼地抖威风。
姬四堆道：“张金荣，叫你媳妇先给我们三个人瞌上个头，再点上一根烟，咱再慢慢来。”
张金荣一看这几个崽拐来了，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知道难缠，就对妻子使了个眼色，在她耳边悄声地说了几句，新娘子听了局促不安，格外小心地应付着。
这三个混旦色迷迷地看着新娘子。姬四堆看得燕了一口唾沫对张金荣道：“你先给我们表演个吃桃子！”
张金荣难为情地道：“来点文明的好不好？”
马扁子道：“不行！这就够文明的了，没叫你俩个脱光都是好的！”张金荣为难，新娘子不干。
姬四堆对张金荣道：“我看你两个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呀！马扁子、野驴，人家不干，你说咋办？”
马、野道：“捆起来！”说着，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一条细绳子，听得一声呼喊，把张金荣和新娘子面对面地捆了起来。然后，拿来了一个长条橙子，把张金荣夫妇抬起顺长放在长条橙子上，男的在上，女的在下。
姬四堆吆呼道：“马扁子，生整！”马扁子拿出来事先准备好的一根针，在张金荣屁股上猛地扎一下，张金荣哎哟一声，屁股不由得一动。他们在一傍看着便挤眉弄眼地哄然大笑！
新娘子气得大骂：“流氓，不要脸！”
姬四堆一听冷哼了一声，嘻皮笑脸地道：“我叫你咀硬！我就不相信你就不心疼你男人？马扁子，使劲整！”马扁子眦牙裂咀地猛扎……
第二天晚上，他们三人根本就没露面。张金荣夫妇送走了最后一拨闹新房的人，吃了点夜霄就睡觉了。到了后半夜，姬四堆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墙越户进了张家。他们把张金荣洞房的门悄悄地撬开了，蹑足蹑手地进了洞房，把灯一开，一声喝喊，先把张金荣夫妇的衣服藏起来了，然后把被子一拉，张金荣夫妇便赤裸裸地被亮出来了。张金荣夫妇太累了，睡得很死。当人家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拉了时，才猛然惊醒：“啊！”两人惊慌失措。姬四堆等贪焚地睁大了眼睛，像锥子一样在新娘子身上扫来描去，新娘子欺霜赛雪似的胴体，看得这三个坏旦欲火升腾，恨不得一口把新娘子吞到肚里去。
张金荣温怒得直咬牙关，只是不好发作。从牙缝里拼出来一句道：“你们这是干啥哩？”新娘子更难堪，只好双手抱在胸前，生气地面朝里坐着……待到他们闹够了，才把衣服还给了人家。
到了笫三天晚上就闹出大事了。夜深了，新娘子上后院茅房解手，刚一出后门，姬四堆把后门一关，咣当一声锁上了，把新娘子锁到后门外面进不来。姬四堆命马扁子和野驴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给开门，说是要吓唬一下新娘子。新娘子解完了手叫门，姬四堆不但不给开门，而且戏虐地道：“后院里好清静，又没人耍流氓，你就多待会儿吧！”
张金荣意欲前去开门，也被他们拦阻在洞房里出不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从后墙豁豁上跳进来了一只大青狼，向新娘子扑了过来。新娘子吓得一声惨呼，大呼救命！
姬四堆颐指气使地吼道：“你们都给我听着，谁也不准开门，还就把个新媳妇整不下了呀！没见过这么难耍的媳妇，我就不信这个邪！”就这样，后门就被这三个崽拐把持住了。
今年入夏时下了一场大暴雨，许多人家墙倒房塌。张家的后墙也倒了个豁豁，暂时用柴草堵着，埋下了隐患。
新娘子叫不开门，急得火急火燎的。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从后墙豁豁上跳进来了一只大青狼，新娘子吓得魂飞魄散，急得把门砸得嗵嗵响，大叫救命！
姬四堆在后门口对人们说：“新媳妇是装像哄人哩，不能开！”
大青狼蹲在后院里，两眼放着阴冷的幽光，虎视耽耽地看着新娘子。新娘子叫不开门，精神已经崩溃了，扑通地一声，浑身软痪地倒在地上了。狼扑向新娘子就咬。新娘子一声惨呼便失去知觉……
新娘子的惨呼声惊动了张家人，张金荣一声怒吼，从房子扑了出来。他急了，一拳捣向姬四堆，姬四堆被打倒在地，喊道：“别、别打！开、开门！”
马扁子一看，形势不妙，也大声喝喊开门！野驴迫不得已地开了后门。刚把门一打开，一只大青狼，嗖！地一下跃起了丈多高，从后墙豁豁上逃走了。人们惊得目瞪口呆，新娘子已经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张金荣一声惨呼扑了过去，他把妻子抱在怀里焦急地呼救。人们都围了过来，有人建议赶快送医院抢救。张金荣的父母闻风赶到了后门口，俩位老人一看，顿时惊呆了。
有人点了一枝火把拿来了。火光下，但见新娘子被狼咬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脖子上被咬断的动脉血管还不断地往外淌血，惨不忍赌。张金荣伏在妻子身傍悲恸欲绝。人们一下慌乱了，有人急忙动手帮新娘子包扎脖子……
李根柱吆喝几个小伙子道：“赶快卸个门板，把人往医院里送！”待到人们把门板卸下来，准备把新娘子往门板上抬的时候，发现新娘子已经断气了。张金荣的父母放声痛哭，撕心裂肺。
张金荣捶胸顿足，抚着尸体呼天哭地地道：“妻呀，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哇！我们结婚仅仅只有三天，妻呀！你死得好惨……”张家一片哭声，在场的人无不落泪。人们一边劝慰张金荣父子，一边帮着料理后事。
姬四堆等三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了，他们心里明白，祸是他们闯下的，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知听措。张金荣的弟弟张金贵拿了一根棍子照准姬四堆就是一闷棍，姬四堆一声惨嚎扑倒在地，疼得在地上乱滚。
张金贵吼道：“打死你这个坏旦！”张金贵抡起棍子去打马扁子，马扁子扭头就跑。野驴一看形势不妙，转过身就往外开溜，跑到大门口一看大门锁上了，无处可逃，急得团团转。别看张金贵年令小，可机灵着哩，他目睹了这件事的全过程，看见新嫂子被这几个瞎怂害死了，害怕他们逃跑了，急急忙忙先把大门一关锁好。在屋子里寻了一根棍，关起门来打狗。张金贵打倒了姬四堆后，便操着棍子追赶马、野二人，边追边吼道：“哪里跑？”
马扁子和野驴吓得胡钻乱蹿，迎面遇上了张金荣的父亲拿了一把铡刃，赤红着双眼，一声虎吼：“畜牲，再敢动一步，老子先卸了你的狗腿！”
吓得马、野二人扑嗵地一声跪倒在庭院里磕头求饶。张金荣的父亲忍无可忍，抡起铡刀向马、野二人砍去，被人们拉住了。
张金荣看着死去的妻子，想起了她那面如满月的容貌和温柔缠绵的恩爱，犹如万箭穿心。他哭得死去活来，在人们的劝慰下，抱起死去了的妻子进了后门，走进洞房，把尸体平放在炕上，用被子盖好，哽咽着道：“妻呀，你等着，为夫替你报仇雪恨！”
他奔向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分开众人，扑向姬四堆。这时，他理智全失，赤红着两眼，咬牙切齿地吼道：“狗东西，你纳命来！”向姬四堆一刀砍去。姬四堆吓得魂飞魄散，向后倒去。张金荣这一刀没砍住，从姬四堆大腿上划了过去，只伤了一点皮肉。张金荣笫二刀砍去时，被人拉住了，人们夺下了他手中的刀。张金荣发了疯似地扑过去，把姬四堆压在地上连撕带咬：“你这个坏旦，你还我媳妇的命来！”
姬四堆被打得狼哭鬼嚎，大叫饶命！在场的人没一个人相劝，任由张金荣撕打；庭院里张金贵父子把马扁子和野驴压在地上狠揍，周围的人们平时就对这三个坏旦非常不满，这时候都站在傍边为张家父子助威呐喊：“把****的往死的打！”
有人报告了村长，村长前来一看，气得咬牙切齿，大骂这三个坏旦是畜牲。他差人叫来了民兵连长，召集了十多个民兵，当即把姬四堆等三人五花大绑，押送到王古镇派出所。
第二天上午，县公安局来人了。刑警勘探了现场，法医验了尸体，和目击证人谈了话，落实取证。县公安局的人走后，尸体尚未入殓，娘家人闻讯带领了二十几个小伙子，前来大闹梨木湾。
张金荣已经痴呆了，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对于周围一切浑然不知，形同植物人。张金荣的父母已经躺倒了，躺在炕上哭得柔肠寸断……
娘家人看着这种惨绝人寰的场景犹如五雷轰顶，一个个呆若木鸡。新娘子的父母亲发了疯似地扑到女儿的尸体傍边，抚尸恸哭，张家一片哀嚎之声。
新娘子的哥哥带领的那二十几个小伙子在张金贵的引领下到姬四堆等三人家里寻衅闹事，被村干部拦住了。可怜张金荣一家人，一夜之间，喜事变成了丧事，花堂变成了灵堂，人们无不为之婉惜。
活档案讲到这里，神情凝重，仿佛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海百川倒了一杯茶递到老人手上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愚昧无知酿成的惨剧，这就是野蛮带来的恶果。血的教训哪！梨木湾缺少现代人类的文明和先进的文化。看起来，若不深化改革开放的政策、不开发落后的经济的话，这里将永远是一块荒蛮、落后、尘封的厚土！”
活档案也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道：“是呀，谁不盼梨木湾有个天翻地覆地变化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