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这个？我一开始就想到难度肯定有的。再耐心一点吧，再看看。我自己在这里也做了一年多，刚开始我也很勤快进去的，后来我确实放弃了。这个村确实没有什么好讲的了。你给他好处，像吴敦，他说过年或者过节没钱了，没米吃。我说，你算村里比较穷的特困户吧，其实他有三个儿子，如果确实是没米吃了，那政府有义务，起码得让你活下去吧。你到镇民政申报，给你米，一两百块钱，临时的救助。他说可以。他到镇里面以后，我们民政的同志把东西给他，让他签字。他说不签。我说，不签别人怎么可以给你呢？你不签字，别人明天以为是我们民政的同志把东西贪掉了，没有凭证啊。按手印，按个手印也行。不按，按手印像卖身一样，他说。他还说，我签这个字，我知道你们拿这个签字，明天又去骗多少钱。民政给我打电话，气得我说，就让他回去，一分钱都不给他。没有办法他这样。做了好久的工作，我又叫那个管农业的副镇长进去跟他讲，这个是肯定要做的，但是确实做不下去。所以要有点耐心，再一个可能有些以后我们自己要注意一下，不然老是让他以为……比如我们今天在这谈这些，在外面做事那些，他们是不是觉得我们跟李总勾结在一起？要害他们啊！有这个想法。
杰舜：他这个村子有没有党员啊！有没有共产党员啊？
书记：好像就是也没有。
杰舜：惨了！我看他们好像没有党员，党组织是空白的。
书记：对！刚才不是说了吗？当兵的没有、高中毕业有两个当老师的，现在村里面真正高中毕业没有一个。
敏霞：马玉友不是广西师范大学毕业的吗？
书记：没有，他是高中毕业，然后在学校（当老师）期间进修，学校保送到里面进修了一段时间。
杰舜：实际上这里（金山景区）有很多员工都是他们村子里的人，我们怎么来，他都知道的，他看得到的。
书记：他们的疑心很重。我今天来，他们看到了，到景区里办公室，他们也看到了。不知道明天他们又有什么想法。
杰舜：我们现在目标很大啦！
书记：哈哈……对！你们这么多人，目标很大，你们要辛苦一段时间了。不过，他们过激的行为一般不会有的。他们讲话过激是经常的事，比如两个人讲的很好的，他们突然发作。这种事我们经常遇到的。
杰舜：我这样先跟你沟通一下，也是汇报一下。你的意见也是蛮重要的。今天中午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今晚的会可能不能开了。我晚上去找一下组长，跟他们沟通沟通，推迟一下开会。今天晚上拜山的人也挺多的，挺麻烦，清明期间，过一段时间吧！
书记：过一段时间。我原来是这么想的，我跟南副镇长也讲了，跟我们镇其他人也讲了，原来在村里面做工作，比较熟悉情况的人，什么时候你们到永福去，我请你们坐坐，喝杯茶，跟我们原来长期在里面做群众工作的，比如我们南副镇长，现在调到妇联当主席……他们对群众的这些事情叶儿比较了解。
杰舜：他们了解的也不少。
书记：嗯，也不少。
杰舜：那我们约个时间，你带我们去，听听他们的意见！
书记：哎，对！
杰舜：那个当什么干部去了，南副县长？
书记：南副镇长，他现在还在这里。
杰舜：南副镇长我知道。
书记：那个副镇长。
杰舜：南副镇长，也在这里？
书记：没有，现在调到县妇联当主席去了，提拔。
杰舜：哦。
书记：以前，我亲自进来的多，后来我发现这样不对。群众他们情绪这么兴奋，这么容易激动啊，如果天天是你镇里面的主管下来的话，那以后副职就没办法在里面做事了，所以我就不怎么来了。
杰舜：对，不能先出王牌。
书记：以前我也吃过这种亏啊！比如说，刚开始那一年县里面很重视，好多县领导亲自来里面做工作。做了以后，他说，县长我都天天见，你这个镇党委算什么，他都不理你的。从那以后我改变了工作思路，进来做工作，一般由副镇长加一般工作人员来做，有什么事，我在后面还可以帮他们处理一些，让他们也觉得不是那么生硬嘛。07、08这两年，我亲自进来做他们的工作很少了，基本上没有。06年我经常进来，但是势头不对，不利于解决问题。接触这个村，对你们来说也是新的课题。我以前也做过好多村群众工作的，但是没有一个村像这个村这样，防备心太强，感觉什么都要防。
敏霞：有时候我跟他们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村的历史文化民俗，他们说抱歉这个我不会告诉你的。呵呵……第一次碰到直接这样拒绝你的。
杰舜：那行，我们就先到这里吧。今天你也很忙的。
书记：好的。我们有时间再聊。
通过对的访谈，我对福村的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福村村民长期居住深山，交通不便，与外界联系较少，因而造就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异样的“世外桃源”；加上近年来，政府在金山景区开发过程中，因工作方式方法欠妥，酿成了干群关系紧张等原因，终而促成福村村民形成“孤芳自赏”、胆小敏感、防备心强、对外界不信任……的性格。而今天我学生们的遭遇，就是他们长期以来内心压抑的一场爆发。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今晚上的村民打会。开？还是不开？而长期在这里做农村工作的锦镇，则建议我把会议往后推一推，缓和一下村民们“高昂的情绪”。
结束对的采访后，回到住处，我把敏霞、彩娟、小鹏和晓艳四位同学叫来商量晚上怎么办？
杰舜：刚才我采访了，他给我谈了很多，也做了录音。开会这个问题，也说了自己的看法，不行就缓一缓。等下吃完晚饭后，我就进村去看一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会我就看答记者问也行，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你要问我的身份，我就给身份证给你看。我就是大学老师，我们来就是做社会调查的，这就是我们的目的。我们也不代表政府，我们也不代表老板，我们就代表我们自己，我们就是做教学活动。为什么到你们这里来，搞新农村建设，没见过你们这种类型的村子，我们觉得很有特点。没有共产党员，没有权威人物。
彩娟：没有党员？
杰舜：啊！
彩娟：没有大学生？
杰舜：是啊！只有两个高中生。没有参过军的。
彩娟：也没有人在外面工作？
杰舜：对。打工的是有的。这个村子，在新农村建设中是一个典型，特别难搞的一个村子。怎么搞？我想，是不是能够做一些调查。这个村子现在通路，但在三年以前还是很封闭的。如果村民要问什么，我们的一个底线就是，我们谁都不代表，我们就代表我们自己，我们做的就是我们学校的教学活动。你们支持我们，我们就做。如果他们要我们做什么土地问题这些东西，我们根本就不能做，我们不是来搞土地问题的。在调查民俗风情过程中，如果涉及到新农村建设这些问题，我们可以跟他们讨论，甚至帮助他们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但是他们，像现在情绪这么对立的状态，我们是没办法做的。要谈，我们也不怕，但我们不要跟的他们面对面的发生冲突。等下我进村了解一下情况，如果情况不是太好，那我们就不开这个会。
现在，我们就按照我们的计划，尽自己的力量，做好自己的调查工作。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彩娟：那个人还说，你们不要相信他们，他们不是为我们的，是为他们自己的。
晓艳：谁说的？
彩娟：就是那个不给我们拍照的人说的。
晓艳：哦。这个我没听懂。
彩娟：那个人不是叫童老师一家，不要相信我们吗？他说，他们只是为他们的目的，不是为我们的。
杰舜：我们的目的就是教学嘛，教学生做社会调查嘛。
敏霞：所以他们就不支持协助嘛。他们说，你们做这个又不是为了他们村利益。
杰舜：我们就要坚持我们的原则，调查的时候，要找老人去谈。年轻的人，尤其是那些比较激动的那些人，先回避他们。要是有什么问题，什么困难就先跟我说。好吧？
同学们：好的。
杰舜：好。那就先这样。
听福村“没有共产党员，没有大学生”等情况时，同学们都感到不可思议，不仅眼睛瞪得老大，还不约而同地发出惊讶的“啊”！？
三、探路：与龙甲、童少友座谈
为了更贴近实际的了解村民们的所思所想，了解他们对村民大会的看法。本打算放弃召开村民大会的我，晚上8点又带着学生进村，除了进一步了解村里的事态外，主要是征求村干部关于召开村民大会的意见。
当我来到龙甲家时，他们刚用餐完不久，一家人正在客堂上休息、聊天。敏霞也抓住这个机会，和龙甲聊聊天。见我的到来，龙甲主动的站起来打招呼，拉凳子给我坐。当我向龙甲了解今天到底是什么人围攻学生的相关情况时，他总是支支吾吾，能谈的只有村民大会和村里的其他事情。
杰舜：龙甲，你看晚上的村民大会，开？还是不开？
龙甲：这个还是问一下大家，像昨晚上你们去哪个老童家。
杰舜：耳丰。
龙甲：童耳丰他还是很支持的。
杰舜：今天晚上，我就想，谁最不支持，我就想去跟他聊聊。你说，是谁最不支持？
龙甲：这个东西，说不清楚的。有些人表面上不怎么样，他在下面，他又说了。
杰舜：那今天公开在那里喊的（围攻林敏霞），你认不认识？今天讲的最厉害的，最激动的，是谁啊？
敏霞：没有录音，名字也不知道。
杰舜：我估计可能是耳丰的大儿子，他可能就不太支持，但是他也不在这里搞啊，他是在桂林打工啊。
龙甲：还有童耳丰的哥子。
杰舜：哦。
龙甲：他也是反对的。
杰舜：他的哥子叫什么名字？
龙甲：丰zóng。
杰舜：什么zóng？
龙甲：就是那个正宗的“宗”。
杰舜：哦！正宗的“宗”。
龙甲：他们都是一门的。他帮那个老总干活，所以……
杰舜：你们到底是对政府有意见，还是对老板有意见？
龙甲：主要的对政府有意见。
杰舜：那对老板又是什么情况呢？
龙甲：对老板？老板有些事情，他主要都是要政府来做嘛，他调动的人员都是政府的嘛！政府呢？他就是把农民压下来。所以开发对农民产生的利益不是很多，所以他们就反对。主要呢，原来很多事情，这个老板和政府没有解决好。村民呢，他的眼光没有那么远，他只是看到眼前的利益。他没有出外，见识的也没有那么多，看得不是那么远。这对农民肯定是有一定的影响的。包括那个人工湖，还有这里（福村村口附近的农田），原来都是种二季稻的，现在一季都种不得了。种不下了，赔偿也不赔了，那群众肯定有意见了。农民主要是靠粮食来生活的，是不是啊？那你政府没有处理好这些事情，群众就有意见咯。有利益的那些，就没有什么意见；没有利益的那些，就有意见。比方说，我们农民，你要在这里搞开发，开发就是要把我们生活提高起来。目前来说，不说要比以前的要好，起码要保持跟以前水平。这肯定是一条了。现在这些田放不了水，那要想什么办法来解决。每一年能割多少稻谷，那我们就补村民多少稻谷，那这些村民就是肯定没有意见了，是不是啊？
杰舜：但是这些青苗的补偿都是有规定的，对不对？
龙甲：有规定的。但是呢，比方说，那些洪水，泥沙把水稻冲掉了，冲掉多少，他就应该赔多少，但是那些没有冲掉的，也受到影响。这个呢，他必须考虑在内，但他不考虑。像我们跟村民解释，我也解释不清楚的。
龙正：你想问这个东西，你就去跟那个童耳丰说。童耳丰他不是（只说）这个东西的，他年纪比较大一点，其他东西他都懂。
杰舜：昨天我们去过了，等下我还会去。
龙正：童耳丰说起来，以前的什么东西他都懂。
龙甲：那些年纪大的，历史这些东西，他们都懂。像我们老爸他们，比方说，我们老家以前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搬迁到这里？房子建了多久？过来的年代有多久？还有那些寺庙啊，像我老爸他都懂的。但我老爸年纪大了，78了，耳背，听不见。
敏霞：他听不懂普通话。
龙甲：对。他就是听不懂普通话。
听说龙甲的父亲知道很多过去的事，在座的敏霞博士兴趣就来了。可今年已78高龄的老人家，如今听力已不太好，普通话听得又不太懂。这把敏霞弄得快着急的。看到此种情况，坐在一旁，手里还端着一碗饭的龙正，此时出招了。他愿意做自愿者，帮敏霞做翻译。
龙正：下次我在家的时候呢，我就帮你翻译，你要问他什么问题我就讲给你听，好吗？
敏霞：好的。
杰舜：你呢，你在不在家？
龙正：我今天晚上肯定在家。
杰舜：明天你白天在家吗？
龙正：明天白天我要跑车咧。
杰舜：嗯对。那你陪我们林博士一个晚上咧。
龙正：不是，她想问什么东西，我就问他（龙甲父亲），他知道的，他说给我听，我就说给你（林敏霞）听。
敏霞：对啊。本来还想跟他聊呢，但我讲话他听不懂，他讲话我也听不懂。
龙正：他听那普通话，就像我们听那外语一样，一窍不通。
杰舜：他年纪大了，外面又不去，你的普通话，他哪里听得懂。
敏霞：他那个话我就根本听不懂了，你们讲的，我还能听得懂一些。
杰舜：好吧。那你要跟我们去吗？还是你现在跟他谈，还是明天跟他谈？
敏霞：呃……
杰舜：今天会，反正是不会开了的，他没有通知。
敏霞：那您现在去哪里？
杰舜：我先去跟组长碰个头。
到上村去，龙甲这个村干部，我必须叫上，这样便于展开工作。告诉敏霞我的去向之后，我立马转向龙甲征询他，能不能一道前往上村。
杰舜：我们一起去一下，好不好？
龙甲：好，好，好！
杰舜：先和组长碰个头，然后去耳丰那里一下。因为你（林敏霞）下午已经在那里搞了一轮了，你还要不要去，随你。
敏霞：那我就不去了。
杰舜：你不去，你抓紧做你的事情。我还是这个原则，你们不介入这些事情。
敏霞：行，行，行！
看到敏霞会意的笑容，我就知道她一直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事。这很让我放心。坐久了，站起来似乎有些难度。为了赶时间，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还没得站直，我就拍了拍还坐着不动的龙甲的肩膀，催他抓紧时间。
杰舜：龙甲，走！我们去一下。
龙甲：好的。
夜里山里很寂静，路边草丛中虫鸣，远处的狗叫声，在山谷里回荡，清晰入耳。从福村下村到上村，中间有一段蛮长的路要走。由于两旁没有人家，我们很快就陷入夜的一片漆黑之中，唯一的亮光，就是脚跟前手电筒射出的鹅黄般的光。尽管晴了一天了，泥泞的路面也干了些许，龙甲毫无顾虑的前行，而我和小鹏则颇为谨慎。尽管如此，我和龙甲的谈话依旧进行。
杰舜：龙甲，你们村子有没有人当兵过呢？
龙甲：没有。
杰舜：大学生有没有咧？
龙甲：没有。
杰舜：那怎么好啊！你们这里解放以来没人当过兵，没人读过大学，也没有人入党过，那个马老师他不算在村里入的党吧，他在学校入党的吧？
龙甲：没有，在村里面入的。
杰舜：哦！还是在村里入的党，那还算是村里有一个党员。那你们村最有权威的是谁啊？
龙甲：那这个就说不清楚了。
杰舜：就是了。
龙甲：有一些人，一个村子姓氏太多了。你在这里有权威，但是你到别人那里就没有权威了。
杰舜：象你这种村子村里几个姓的也很多，但别人也有权威的啊！
龙甲：像我们这个村子，搞开发区征田征地，搬迁就出了问题了。
杰舜：你这里搞过什么开发了？
龙甲：就是金山开发嘛
杰舜：哦，金山开发！
龙甲：就比如说有些同意搬迁的，有一些又不同意搬迁的啊，村民就产生矛盾了。
杰舜：哦，就产生分歧了，就分成两派了！那你说这景区开在这里到底好不好呢？
龙甲：好是好啊！但是那些没有分到利益的，就不好了，是不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