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友：你今夜拖明夜，明夜又拖后夜，老百姓现在开春了，也很忙，如果明天天晴了，大家都去忙，要是凉了，大家不愿意来，也没得办法。我认为现在就要抓住这次机会。是不是啊？
杰舜：那么我们希望村里给我们两个方面的配合。
少友：嗯。
杰舜：第一方面，我们的博士调查历史啊、风俗习惯啊、生活啊，大家一定要配合。我们帮你们村子写本书。写本书，你们村子就有了知名度了啊！有了知名度，别人才会到你们这里来。那来你这里，你开个饭馆，才有人吃嘛！没得人来，你开个饭馆，哪个来吃啊？
少友：是啊！
杰舜：龙主任，你说对不对啊？你老弟不是开农家乐嘛，是不是啊？第二，如果对我们这个村子的发展，与景区的关系，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建议，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们讨论，我们只能说是讨论。
少友：我代表我们群众……但是你蛮了解的，我们这个生产队文化没得什么，群众讲得对，与讲没对，我们就把它们综合起来，对没对？
杰舜：对啊！
少友：我这个人讲本地话的，龙主任也晓得的，我这个人是没得文化的。
杰舜：我跟你讲，少友，你们村里的人如果看得起我徐教授，你们就把我当做你们的荣誉村民。我这么大年纪了，我可能是做最后一次农村工作了，我现在都已经退休了，我可以不来了的，对不对啊？
少友：是啊！
杰舜：如果你们村里相信得我，我就做你们的村民，做你们的荣誉村民。就是想把这里建设好，建设好了，那大家不都开心了吗？是不是啊？
少友：是啊！
杰舜：我是愿意跟你们合作，那你们如果看不起我，觉得你徐教授光讲话不给我们做事的话，那我就没得话说！你看好不好？龙主任，我这个态度你清楚了吧？
龙甲：嗯，清楚。
少友：那好，那今夜就开会。现在就去喊人。刚才我和我们教授讲了，你今夜推明夜，明夜推后夜。现在开春了，农民要忙的！
杰舜：我也晓得啊！好，那就开！你们两个人通知。
少友：那你通知你们那边，我通知我们这边。好1那就这样子，我去走一圈，10分钟就可以回到。
杰舜：好！就在你这里开。
少友：没办法啊！
杰舜：你主持，你要跟他们讲清楚，最后的总结，你总结。
少友：你总结。
杰舜：你主持，我讲话，然后就请龙主任讲话，最后你总结。
少友：好的。
杰舜：好的，就这样。
少友：好！
两位村干部确定开会后，在行动上表现出一些差异。童少友在听完我说明会议的大致程序后，立马从座位上起来，向外走去，到村子里通知上村的村民集中到他家里开会。而龙甲的动作似乎有些迟钝，童少友出门一两分钟后，他方才行动。
村民大会决定召开了，趁着会前时间差，我赶紧叫小鹏通知其他在做访谈的同学马上暂停工作，以最快的速度到童少友家集合，准备开会。
四、会议前奏
当龙甲前脚跨出厨房门槛，出去召集村民来开会时，有两位村民就在他后脚抽出门槛的那一刹那，进了童少友家的厨房。一位是马关成，一位是童仁军，前两天见过。可能是在村民见面会上聊过，所以马关成并没有什么拘谨。一进来，他就主动和我说话，问好。而额头依旧铮亮的童仁军，身上依旧穿着深兰色的中山装上衣，下穿一条灰裤子，脚拖拖鞋，大大咧咧的。与两天前有所不同的是，现在他的衣服上多了些泥点子。进厨房后，童仁军在最靠里的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还没等坐好，他就伸手进裤兜摸出一包香烟来，只见他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然后把烟盒塞进裤兜，又从左上衣口袋摸出打火机，在嘴里叼着那支烟的最前端“吧嗒、吧嗒”的打了两下火机，点燃了香烟。原以为他就这样吞云吐雾至大会召开，谁也未曾料到，他会在吐完第一口烟的那一刹那，开口说话，而且还是开门见山的质问。
仁军：你来主要是搞什么的？
杰舜：我啊？我是大学老师啊！你叫什么名字？
仁军：你问这个来有什么用？
关成：他是大学老师，没是什么……
杰舜：呵呵……我要跟你们认识一下了。
关成：他那晚夜没是讲了吗？就了解我们的历史，没是搞别的，懂得什么，就讲什么。
杰舜：没得关系，不要那么紧张。
仁军：你们是哪个部门来搞这个？
杰舜：我们是学校的，这次是带学生来做社会调查的。我是三个大学的教授，是中央民族大学的博士生导师，中南民族大学的人类学研究所所长，广西民族大学的汉民族研究中心主任。我已经66岁了，我是专门研究农村问题的，研究新农村建设的。
仁军：新农村建设？新农村建设，我们这里都还没有搞。
杰舜：所以要来这里调查研究啊了别的地方都搞得轰轰烈烈，你们这里还不搞，怎么行呢？
仁军：他（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没达到我们的要求，他没帮我们搞。
杰舜：谁达不到要求？
仁军：他哪达不到要求？
杰舜：什么东西达不到要求？搞新农村建设是我们农民自己的事情。
仁军：农民自己的事情？
杰舜：不是政府的。
仁军：是啊，我晓得啊！
杰舜：那不得了嘛！
仁军：那我们没得钱啊，我怎么起？
杰舜：难道别的农村都是别人拿钱来给他们搞的？
仁军：是的哦！
杰舜：你搞错了没有？
仁军：没错哦！
杰舜：你举例子讲，那个地方是别人拿钱搞的。
仁军：你没去过，我跟你讲没得用的。桥村、马村（锦镇的两个村）那边，人家都是国家付的钱搞的啵！搞新农村建设！
杰舜：那我就没了解了，我只知道新农村建设是我们农民自己的事情，政府是要支持的。
仁军：那政府是支持啊！
杰舜：那支持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所以你的想法当然可以讲，我们可以讨论，是不是？我这次来主要是来做社会调查。
仁军：你们这种调查……
杰舜：你们这个地方将近400年的历史了吧？
仁军：是啊，有了哦！
杰舜：我们就是想了解你们的传统文化。现在搞非物质文化保护嘛，对不对啊？
仁军：保护这问题？
杰舜：你看，我讲的，你又没懂。非物质文化，好比讲，你们这里以前有个龙王庙，有个麒麟寺啊，这些都是非物质文化应该保护的东西，但是我们这里都没得了，对不对？
仁军：嗯。
杰舜：听说那些碑文都放到老百姓家里了，我们是搞文化的，我是人类学的教授。
仁军：我怕你们是那个老板喊来的。
杰舜：老板能把我从中央民族大学喊来？能把我的博士生喊来？怎么可能呢？
仁军：是，是，是！
杰舜：这是我们的教学计划，我当老师我是要指导学生做调查。
仁军：那你们这个调查，可以上电视咩咧？
杰舜：那要看我们做得怎么样呢？看你们配合得怎么样？不同的是我们起码可以写一本书。
仁军：可以写本书？
杰舜：我就希望你仁军同志大力支持了。
仁军：你能帮我打广告？
杰舜：我肯定帮你打广告了，我写本书出来还不是帮你打广告啦？
仁军：你写本书帮我们打？
杰舜：我帮你们写本书，那就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嘛。
说到这里，前来开会的村民们陆陆续续的到了。有的在童少友家客堂入座聊天等候，有的走进厨房里，一边听我和童仁军的谈话，且不时插话，还观察我和我的学生。
杰舜：所以我跟你讲，仁军。我到你这里来，还是经过选择的，你这个地方值得我来。
仁军：现在路通了。
杰舜：什么叫路路通？
仁军：讲这个路方便。
杰舜：没有这个路，我要爬3个小时，我这么大年纪，我是爬不动了啵！
仁军：那也还爬得动的呀！
杰舜：我爬不动了。我现在高血压。
仁军：讲什么空话，你这个也高血压？
杰舜：我真的有高血压，不骗你的。这个还要骗人吗？高血压就高血压嘛！我高血压、高血糖、高脂肪！我三高啊！
童明：你哪天来的？（童明吐字不太清楚，有点儿想“你哪里来的？”）
杰舜：北京来的。
仁军：今天来的啊？
杰舜：来了两天、三天了嘛。
童明：跟那些一起来的？
杰舜：跟谁？
童明：跟……上面还有几个人，就住在我们家那里。
杰舜：哦，他们都是我的学生，两个博士、两个研究生，明天还有一个从厦门大学来。
仁军：那教授，我们这些受害者，你可以帮我们打广告，帮我们登报纸？
杰舜：你们还用什么打广告，登报纸啊？我们写一本书啊，到处都可以去说，我还可做演讲啊！
童明：等于讲帮我们讨回公道？
仁军：是啊！
杰舜：我首先要了解你们，才能够帮你们说话啊！我们都不了解你们，我怎么说话？
仁军：对这个开发区，我们……
杰舜：开发区，这个我们是另外的事情，我们首先是做社会调查……
仁军：社会调查？所以我们要从那个地方来讲起头，从开发区……
杰舜：呵呵……这个就是我们童仁军同志……
仁军：就是从这个开发区来讲起头啊！
杰舜：讲话，我们要一点点来嘛
敏霞在我和童仁军谈得兴趣之处时，来到了童少友家。她刚坐下来，在她身边的童明就问她我们课题组此行的目的。
童明：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敏霞：我们来做一些民俗调查，是民俗调查。
仁军：我们不从那个地方开头，我们就讲不去，我们这个地方穷。
杰舜：我们也知道你们这里穷啊，你们要是富的了，也不要我来了，是不是？
仁军：我们这里是穷，我跟你讲，我从十五六岁就天天在外面挑担子。
杰舜：你读了几年的书啊？
仁军：我没读过，我一年级都没读过。
杰舜：你是不识字啊！
仁军：没识。
杰舜：我不相信。
仁军：那你问我们这个兄弟。
杰舜：这个是你兄弟？
仁军：我的堂兄弟，你写我名字，我都认不到。
杰舜：这是我的调查提纲，你要不要？
仁军：我认不到，你给我看没得用的。
杰舜：我们就是调查你的历史、民俗各方面，再来讨论你们的内部发展，怎么发展，怎么建设新农村。
童明：等于是了解风情民俗嘛。
杰舜：对啊！我们是搞大学教育嘛，培养研究生、博士生，就是研究你们的社会文化嘛！
童明：我们这个地方又不是什么少数民族，又没有什么！
杰舜：汉族是个最大的民族，我是专门研究中国汉族的教授，别个都研究少数民族了，汉族哪个来研究啊？
仁军：我还讲你来帮我们上电视就好了。
杰舜：那个是另外的问题了，你要上电视的话，那是可以想办法的啵！
仁军：登报纸啊，上电视啊！要让全国了解我们的现状啊！
杰舜：是这样的，我们要借你们这个宝地培养学生，学习社会调查，对不对啊？
仁军：嗯。
杰舜：那你们就要支持我们了，反过来你们需要我们什么帮忙，我们也要尽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嘛！我们有多大的力气，就拿出多大的力气嘛，是不是啊？你们一下子就戴个黑眼镜看，说你这个徐教授是老板派来的，老板在你们这里又不是坏人，你说是不是啊？
仁军：老板在这个地方，对我们，可以讲十份，有一份的效益。
杰舜：哦！那你还算不错哦，给他一份。
仁军：哦！可以讲有一份的效益。
杰舜：嗯。
仁军：我们在这个地方几百年了，一直都挑担子的，现在不用挑了，这就是得到他的一份效益。
杰舜：你现在开摩托车了，是咩？
仁军：开摩托车？我单车都不会坐，还讲摩托车！
童明：就是得这条路方便。
仁军：是啊！就得到这条路方便，现在就免得挑了。
杰舜：除了这条路，其他就没得了？
仁军：是啊！
童明：其他就没得了。
杰舜：哦？一样都没得了！
仁军：我跟你讲，我两兄弟分家，两兄弟呢，一个人就两亩一点田……
童明：我跟你讲，原来我们在那边有30多亩田，原来是有一条小沟仔，那里出水的。现在他搞了个隧道，就把水引到景区用去了，现在那片田几年都没种了的，就现在种树那片。
杰舜：种树了？
童明：嗯。
敏霞：他是？（指童明）
杰舜：他是他的堂弟。
敏霞：哦！
童明：我也姓童。
杰舜：童什么名字？
童明：还要把名字记下来。
杰舜：认识一下嘛！
敏霞：相互认识一下。
杰舜：不用怕嘛，有什么关系？
小鹏：就认识认识。
敏霞：我把我的证件给你看嘛。
仁军：怕什么东西，我们又没犯法。
杰舜：犯什么鬼法啊！我们就互相认识一下嘛！
敏霞：我们一般下村调查都要相互认识。
童明看上去似乎在担心什么，他看了敏霞的博士学生证后，仍旧没有告诉我们他叫什么名字，显得非常的谨慎。入座以来，不知道童仁军已吸了多少支烟，反正我早已被熏得快受不了。就在我站起来的那一刻，外出召集群众开会的童少友回来了。
少友：我们基本上都来了，就龙主任没有来罢（还没有来），等龙主任来了，就可以开始了。
杰舜：听你的，辛苦你了，童组长。
少友：那现在就搬到外面去。
杰舜：好的。
从厨房走出，进到客堂，眼前亮了好多。客堂里已聚集了不少村民，男女老少都有。有的光脚抱膝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有的缩卷在凳子上，昏昏欲睡；有的依墙而立，双目发呆；有的蹲着，吞云吐雾；有的两人一伙，三五成群聚，谈天说地；还有两个小孩儿不停的在爷爷奶奶的跟前，跑来跑去。
进入客堂后，我和敏霞在客堂右手边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我旁边是一名叫童明的村民，而敏霞则坐得较靠近神龛。也正是因为敏霞靠近神龛，所以她方才在大会前问起神龛的相关话题。
敏霞：你们这个叫什么？香炉是吗？
童明：嗯，香炉，我们这个就叫香火。香火、香炉。
敏霞：嗯，这是香炉、香火。
童明：插这个香的就叫香炉，那就是香火。
敏霞：那上面叫什么？
杰舜：这里这个是专门用木头做好的。
敏霞：那这个架子叫什么？
杰舜：这个神位叫什么东西？
敏霞：这个架子没有叫法吗？
童明：这个架子啊？我不懂叫什么东西。
敏霞：上面这个叫的是香火吗？
童明：对，这个就是香火。
敏霞：这个叫神龛吧？
杰舜：一般就叫神龛的。你今年几岁了？
童明：呵呵……
杰舜：你这个也保密啊？你做谍报工作的吧，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呵呵……
童明：呵呵……
杰舜：不要那么紧张嘛！啊？你那么年轻，我这么大年纪了，我问你两句，你怎么样都要跟我说两句吧，是不是啊？
童明：是不是要记下来呢？
杰舜：记下来干嘛了？记下来又怎么样？不记下来又怎么样？你怕啥了？我又不是公安局，你又没有问题，是不是啊？
童明：呵呵……
杰舜：你怕我们什么？我们都是知识分子，都是读书人，来向你们学习的。
敏霞：就是的。
杰舜：这个地方的精英人物，懂得不少东西，所以我们向你们学习嘛。
敏霞：这里初中毕业就算是高等学历了吧？
杰舜：是啊，这里没有几个初中毕业的。
童明：我们这里人少。
童明态度很谨慎，我们问他问题，他的回答总是遮遮掩掩，生怕落下什么把柄似的。工作准备得差不多的童少友，也就在此刻从里屋来到了客堂。
杰舜：少友，你们这个神位叫什么？有什么名字？
少友：就叫香火。
杰舜：就叫香火？
少友：嗯。
敏霞：平时拜香火，就是叫拜香火或者拜神位的意思是吗？
童明：就是过节的时候啊！
敏霞：就叫拜香火是吗？
童明：嗯，对拜香火。
少友：对。就是拜香火。教授啊，我今夜去通知群众，群众好高兴的，我刚才和你讲了，你今夜托明夜，明夜托后夜，群众累了，有的休息了，有的没得办法了。
杰舜：我都听你的，你是组长。
少友：不是恁讲。
杰舜：真的，今天你讲的话，我很佩服你。
少友：哪里。
杰舜：哈哈……真的佩服你。
少友：但是我和我们群众也讲了，你讲得对与不对都可以。
杰舜：就是啊，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们首先要搞清楚你们的风俗。
少友：嗯。
杰舜：这个是拜香火，我们还要问你们什么拜？怎么拜？我们要了解你们的风俗。
敏霞：（林敏霞指香火）组长，那个宝山姑娘上面有一个字没有了，那是什么字？
杰舜：那是个‘位’字
少友：嗯嗯，是个位字。
杰舜：之神位。宝山姑娘是什么神？
少友：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杰舜：这个你们就不知道啦？这个我们要调查了。
敏霞：我可以拍下来吗？可以吗？
少友：可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