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敦：我的看法，不管你是哪个地方的贫困地区，上面总来扶贫。龙甲也讲了，修成10万也得，15万也得，反正上面就有这个款项拨下来。我代表我那家人，我舍得拍板。百分之十还不敢出咧，那这个就差远了。打个比方讲，水接到这个地方来，我们全部的耕地就全部吃到水，方便。这个东西上面不支持，随便你哪个地方都是穷的，都是上不去的。我们家人都是支持的。人家出100块，你出10块，这点呢，我的看法，我是舍得拍板，我是支持的。
耳丰：好的，你支持。
龙甲：谁还有意见就发表啊！
杰舜：明天要报上去。
龙甲：对，明天要报上去。
杰舜：老马（马关成）讲。
关成：不管恁样讲，我都支持。
龙甲：反正咧，就是凑100块钱一个人，人工就没由我们出了。
仁军：一个出100，大大小小。
龙甲：一个人出100，大大小小，人工就没由我们出啦。
关成：施工队呢。
龙甲：它自然有施工队。
关成：做！怕什么。
龙甲：退一万步来讲。去年时，原来讲给20吨水泥给我们村里面，也是搞新农村建设。最终人家把这个项目拿走了，我们生产队2斤都没得，什么原因？所以讲，抓到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搞定，没搞定没得。这一次工程没搞定，我龙甲的脸就给你们踏黑，以后我再去要什么东西就难，我要不到的东西，你们去要可能也蛮难。不管恁样子，他要我们出的钱是蛮少了的。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工程，巷子、路都需要我们去做的。那你第一炮都打不响，搞得定吗？做不定，人家还要你做吗？希望我们福村咧，把这个事情搞定去。现在政府给我们搞人畜饮水，就证实了我们不用再搬迁了。我们要一步一步的搞，这个事情搞好了，我们再争取其他的，比如把我们的巷子搞起来，以后我们村就自然的卫生了。你不搞，你就卫生不起。你搞不好，人家游客来，看到你这个村子这么的不卫生，这么的落后，那个到你村子里来？我们搞好了，搞什么农家乐、农家旅馆，游客来了，自然会到我们村子里来，自然会送钱过来。如果看到你没卫生，哪个敢进来吃你的东西，人家喝水都带矿泉水来。我就希望我们把这个事情讨论好，恁样子把这个事情搞定。把这个事情定下来了，我们福村就选取几个代表出来做这些事情。该是恁样子定，就恁样子定。我就讲这么多。
龙甲话未落音，会场上忽然一片叽叽喳喳。人的争论声，和屋外“哗哗”的大雨声，杂糅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出个子丑寅卯来。经过几个人的努力，闹哄哄的群众方才静息下来，可雨一直下。
耳丰：好了，让龙正讲两句。
龙正：我发表两句。安水这个问题咧，我估计可能有80%的人是愿意安的。但是呢，这个水的问题，人家香山那边是不是同意，我们把那高头的水截过来用，人家那边的水田怎么种？是不是去征求人家的意见？
龙甲：这个水就是管上洞。
龙正：就是管上洞罢？万一那边人家种田，你总要把水放下去的啊。你把水用完了，我这边去哪里挑水啊？就是这个问题。
此次福村建设人畜饮水工程，水源似乎不是自己村独有的，而是和周边的村寨共享的。因此，当龙正抛出水源问题时，在场的群众又争论了起来，场面很杂乱，分贝也很高。极个别群众似乎抑制不住自己，本来是坐着和别人争论，等到激动处，他们纷纷由坐着变为站着，抱在胸前的双手也得到了解放，既指又舞，场面几近失控。
最后，平时说话极为低沉的龙甲突然爆发，以排山倒海式声音压住轰乱的众人道：
龙正：你们不要去争那个东西。真正的人畜饮水，只能够给我们人饮。但是给我们灌溉农田，就是我们村上可以用，没给放田里头的。
耳丰：为了我们的利益，我们只能够方便我们自己。
吴敦：我们用来煮吃，洗菜，搞农家乐方便。
龙正：你把那个水中断以后，它就不会渗到下面去，那下面就没得办法种田了。
童明：这样做有没有影响先，你讲？你拦这个水，你管到上洞，你也要管到上洞。
童汉阳（以下简称汉阳）：我那块田在那里，你这样搞，我那块田还能种咩？你敢保证咩？
……
缘于有部分村民分不清人畜饮水和农田灌溉用水两个概念，再加上人畜饮水工程的水源可能与农田用水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与会的村民们又开始争吵了起来。没等大家把人畜饮水和农田灌溉用水争清楚，不知哪一位村民又抛出人畜饮水工程水源的问题。此问题一抛出，会场又像是炸开了锅。诸多问题杂糅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他一手撑腰，一手指指点点……瞬间，会场就乱成一锅粥。
争论十几分钟后，蛮久不言语的童耳丰开始控制住了会场。
耳丰：我来讲几句。刚才龙正、童明、童华等等都提了建议，现在我来归纳下子。截水（对下游的农田灌溉）没得影响。
童耳丰开始向各位村民说明，人畜饮水工程水源，在什么地方截取，在什么地方建水塔。他说，按照他的这一方法来选择水源，选择建水塔的地址，就不会对下游农田灌溉用水造成影响。为了能让村民们信服，他继续说道：
耳丰：在8月15之前，对下面这一片农田一点没得影响，在8月15之后，4个月当中，旱季，这个水截出来，我们下面这个地方没需要用水，用水，问题也不大，起码有一半水浸到这个底下，这个沟里面永远有水。这个水截出来，就方便我们这个自然村，人畜有水。我们这个地方有水了，你还去那高头（离村子较远的地方）种菜嘛。这个水截出来，就永远造福我们子孙，没得问题。你们去扯那些问题，没得什么用，那个水截得断吗？春天根本就没用什么水（指水源丰盛，不影响农田用水），春天我们人畜用水也干净，冬天我们人畜也有水用，下面那里我们也没种什么了，对咩？为了我们这个村的发展，我们去截那个水，我们截得完吗？截不完的。
龙甲：这个人畜饮水，就是给我们人吃的，不是灌溉农田。我们又不去修水库，讲得长远一点，就是为了方便我们自己。
童耳丰一席话之后，与会的群众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忽然间又为工程线路、施工、日后管理等问题操起心来，出谋划策的人们又争先恐后起来，场面就像数十年前，丢失节目信号的黑白电视机直“哗哗”地大哭。
又争吵了十几分钟，声音也有最初的刺耳，逐渐变得不清晰。大概是大家都累了。龙甲也趁此机会，把另外一个问题在会场上摊开来。
龙甲：如果这个事情定得下来，就意味着还有一个事情，我首先要和你们讲清楚先，没讲清楚，到时候你们又……
耳丰：就是过地盘的问题。
龙甲：哦，对！这一条要讲清楚。要不等下过地盘的时候，又讲我没出钱，又那样那样子，那就难搞的啵！
耳丰：埋管子，过地盘，我认为没得事，倒是建水池那个地方大家要来商量下子。
吴敦：那可能要补点钱。
耳丰：哦！那个管子可以埋一尺、八寸深，上面种什么都没得事，这个没得问题。我表个态，可能要过我的地盘比较多，我是赞成的。
龙甲：过地盘，我来讲咧，总是村上人，补点钱，你要考虑清楚，还是不要去争那点事情了。比方讲，如果是修路这个东西，占地盘，那可以补偿下子，本村上的东西，就不要去哝哝了。
工程线路过地问题看上去，已经解决了，村民们不谈及了，但他们似乎对蓄水池来了兴趣。接着他们又开始争论诸如，蓄水池到底修在哪儿、建多大、占地补偿、水的管理、用途等问题。
耳丰：大家莫吵了！这个事情定了，下一步采取什么办法再去讨论。这个工程，我们投资十分之一，大家同情就得了。这个怎么做，是要做个计划的，我们先把这个事情报上去，得到上面批，钱到位就得了。
龙甲：你定下来以后，还要做规划的，水塔在哪里，水管怎么走，每一家每一户往哪里走……这些都要综合起来，把那个图画好。
杰舜：好了，你们没得人反对的话，我就把钱交掉，交给那个管？
龙甲：莫急，我们先把事情定下来先，定下来先。
吴明：定下来先，还门（没有）决定好咧。
耳丰：谢谢徐教授的好意，我们先定下来先。
仁军：哪个没同意的就表个态。
龙甲：是啊，哪个没同意的就表个态，有什么疑点的，意见的，就发表出来，不要到时候，又讲那时候你又没给我发表我的意见，那样就难搞了啵，是不是啊？有的东西要在会上提，不要在背后三三两两的提。
童华 ：不管你同不同意，但意见一定要提，不要留下后遗症，是咩？
耳丰：现在哪个还有疑问，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就提出来，发表出来。
童华 ：我要提个意见，这个事情是哪个做的，不要到后面公司它又提出来，工程我们是出了钱的啵，这个水我们一有权用的啵。
仁军：这个水，以后恁拿去给公司用的咧。
童华 ：这个事情要讲清楚的啵！这个款项主要是给我们村用的啵，没是给你个人用的啵的。
龙甲：人畜饮水，它并不是讲是公司支持我们的，是上面人畜饮水工程部给我们搞的。
童华 ：那公司它在这个地方，属于它的范围，以后它也是用得着的啵！
龙甲：用得着，它必须经过我们同意，大家达成协议。你要来用我的水，那我们以后有什么事情，你要赞助我们才行，是不是啊？什么事情都是要商量的。如果我们的水用不完，公司想用我们的水，就要跟我们协商。如果我们那里漏水的，那你就帮我们用水泥修好。这也是个协商的条件。是不是啊？
耳丰：发表意见，要听完人家的前前后后，不要听到半节就把人家的截断，你听人家讲半节，你晓得人家讲什么吗？是咩。
童华 ：讲拢就是好的，就怕没讲拢。没讲拢就难，是咩。讲拢大家就心里有数，放得开……
村民们心平气和讨论没多久，又陷入争吵之中。主持会议的龙甲见状，立马提高嗓门控制住会议局面。
龙甲：得了啦，其他大家就莫讲了。我最后讲下子。我们村上就是讲，有70%的人同意安，就安了。没安的，以后你想安，没给！就是这样子。
龙正：今天我没同意。
龙甲：没同意，也可以。以后想安，也没给你安。上面的东西，给你们也不要，是吧！
龙正：以后要发展下去，我们这个农田，就是讲以后这个水用不完，我们可以接个管道田里面去，是咩！要考虑远处的东西，不是讲你现在定下来，就定下来。
……
龙正也许还不了解今晚上这个会议的主要目的，也许是他考虑得更远。当龙甲发话，只要全村有70%的村民同意搞这个工程时，就决定做这个工程。就在此时，沉默多时的龙正突然发声表示反对。龙正反对的理由是，这个工程不能满足农田灌溉的需求，他想把将来农田喷灌一起考虑在内。他是想法是好的，但他却忘记了会议的主要目的，表决是不是要开建人畜饮水工程？镇政府还要明天就给答复。
经过我，还有龙甲、童耳丰等人的一番解释，还在云里雾里的人们终于明白了今晚的会议主题、目的，明白了搞这个工程的重要性和好处。但接下来，大家又围绕安与不安的问题展开了讨论。
耳丰：现在童华他们这几户基本上都没在屋里头，但是你们这几户赞不赞同先，关键就在这点。
童华 ：我没赞同。
耳丰：你没赞同，等于讲你没参与啦，那以后你就挑水吃了，这个要实打实的讲了哦，我们在屋里头的人，赞没赞同先。
少友：按这个户数来讲，我的看法不同，我来讲下子，就是咧，有70%的要求安了，那就安了。
龙甲：到时候，我跑得到钱，你就悔不来的啵！
少友：哦！到时候你想安，都不给你安。群众通过了就搞规划，把这个事情搞好。
耳丰：要得，我同意少友讲的。
少友：所以你看下子，从我们这点龙甲讲话……你看人家水村，人家党支部书记，分分钟人家那里搞得去。为什么咧？人家把钱搞回来，都能够办得去，人家就有个信用，就能给这个钱，那你们这门不搞，那门不搞，所以以后还想搞巷子，搞这个路，永远是得不到东西来搞，可以这样子讲，是不是啊？
龙正：赞成的举手。
杰舜：你们在外面的人，以后还是要回来的，也是要用水的，还是应该支持的。
龙甲：这个可以讲，有方案咧。比方讲，我们要用水，你50块钱、100块钱一个人，我先出三分之一，回来以后再补，这个它也是一个方案。你莫讲一句话定死去，我以后没用，我就挑水吃。那是你自己不方便，讲老实话。为了家乡建设，你们在外头的，目前还没用。你们出100块，我出30块先，回来了我慢慢补够给你们。也许，我们村上的也可能看得开。这个要看大局，不是讲你出得起，是讲出值不值得。
讨论到这里，一言不发已有良久的龙正，又突然拍案而起。
龙正：赞不赞成？从我这里起。我赞成！仁军你，赞不赞成？
仁军：赞成。
龙正：童明你？一个一个的表态下去。
童明：我咧，达到我那个要求，我就同意，达不到，我就不同意。
龙正：你的什么要求，讲出来。
童明：你搞那个水塔，你莫影响下面的就得了。你影响下面的东西，就我不同意，不影响，我就同意。
龙正：这个问题，影不影响，问一下老人家。影不影响，三伯？
……
关于建水塔会不会影响到下游农田灌溉的问题，众人又争吵了好一会儿。最后，龙正通过提高嗓门和敲打桌子，把争吵人们平息了下来。
龙正：按照老人们讲，这几十年来，就算最旱的时候，也没得太大的影响。但是呢，也不是讲一点影响都没得，只是大小的问题。
吴敦：其他我们莫讲，我们只是舒服的用这个水，你要懂得这一条。
龙正：其他我们就莫讲它先，现在我继续问下去，三伯，你赞成咩？
吴敦：你讲我赞成咩？我是第一个发言的。
杰舜：他赞成，已经表过态的。
龙正：我们舅赞成咩？
关成：我还有一点要讲。
龙正：你有什么意见就讲出来啊……
关成：大局怎么走，我就这么走，我没得什么意见的。
杰舜：老马是赞成的。
龙正：你赞不赞成？
吴明：我啊？赞我是赞成。刚才童明讲了，你这样搞咧，莫把我下面那块田搞干就得了。
耳丰：所以讲你们这点人考虑问题就太窄了，那里了你冬天就没种什么东西，春天又没缺什么水的。
……
尽管在某一具体问题上，有些村民还是弄不清，但经过一晚上的争论，与会的村民大都明了人畜饮水工程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最后，会议在龙正主持下，逐一点名叫村民表态，赞不赞成建设人畜饮水工程？与会村民基本上都同意了。
缘于时间和身体的关系，在得到龙甲告知大家同意搞人畜饮水工程后，我就先行告退，回到住处休息，而村民们仍旧在讨论其他的问题。
从会场出来时，我们面临的不仅是“哗哗”大雨，头上还闪着刺眼的闪电。尽管都撑着伞，但背后的衣服还是被淋湿一大块。尽管我们穿的都是雨鞋，但行路还是颇为艰难，一不小心，就有与泥水亲密接触的可能。从村里遥望金山景区，平坦的道路似一条银带，山下的宾馆——灯火辉煌，7天以来一直处在黑暗中的别墅，此时此刻亦是灯火通明。这一切既让人羡慕，又让人顿生无限的遐想和向往。
雨中行路是艰难的，尤其是在福村的雨夜中行路。因此我们必须专心致志，以求顺利到达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