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温煦,天上大风。
半暖半凉的风穿过小窗,吹动落在额前的几缕短发。江还闭着眼睛,任阳光洒落在脸上,有些懒洋洋地想:“还没来得及和郑如故小姐姐告别呢……以后还会相见的吧……”
内心似乎平和得连那暖风都吹不起波澜,闭目养神之间,有一只肉嘟嘟的小爪子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耳畔响起那小傻子略显稚气而不掩惊喜的声音:“小鸟!阿还小鸟!”
江还十分配合地睁开了眼,同他一块儿把头伸出窗外,“哪儿呢?”
江醉探头探脑地左右张望了好几下,本来就呆呆的脸上更加懵了,喃喃道:“刚刚……”
江还好笑地揉揉他的脑壳:“咱们飞得这样快,它早就看不见了。”
窗外偶尔飘过一丝丝云絮,放眼望去,视野空旷的不像话,时间和空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他们腾于人间之上,俯首看覆盖着黄土的蓝和绿。
穆千寒温声问到:“这飞马老人家坐得可还舒服?”
坐在对面的酒三倒连连点头:“舒服!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新奇的事物!”
就连见识过机关车的江还和江醉,都觉得这玩意儿很神奇。
在穆千寒的老仆腾空变出一辆马车的时候,大家就大为惊讶。谁料,仔细一看,那马车的马并非活生生的马,而是一匹机关马,名曰“飞马”。
那老仆运转灵力开始驾车,机关马车的车厢两侧,和马躯干两侧便伸展出两双巨翼,扑棱两下,载着一行人腾空而起。
此时已经是十多分钟过去,远远不见故处了。最重要的行囊都带上了,还有什么不舍的呢?若还有什么不舍,大概是那纯朴的乡音,和那个正满心期待着武院开学聚首的家伙吧……
老仆在马车车厢外驾车,空中风大,他却端坐如钟,大约也是高手。
自从穆千寒说要酒三倒跟着一起走之后,几人就沉默了起来。飞到天上后,马车内大家也都静默不语。
酒三倒一直提心吊胆着,有些畏惧穆千寒,不会主动开口的;赵开怀还裹在厚厚的棉衣中呼呼大睡着,要他出声肯定是开嗓子嚎,那还不如别开口省的烦人;江醉更是个闷葫芦就别指望他了,唯一剩下一个嘴皮子稍微利索一点的江还。但是他不怎么想搭理那个道貌岸然的穆千寒。
所以气氛一直沉闷到江醉的开口。
穆千寒问候了酒三倒之后,便打开了话题,二人闲聊起来。
穆千寒道:“您今年贵庚?”
酒三倒顶着一张满是老褶子的脸道:“我四十三了。”
穆千寒:“……看您满脸风霜,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江还闭着眼睛,心道,那是他长得老,不是拉扯孩子拉扯成这样的。
一说到这,酒三倒来了劲儿,立马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阿醉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的,你看到了吧,他不怎么懂事,比一般孩子难带多了。阿还被我捡回来之后,就更不用说了,那小子那会病了,营养不良还不好好吃饭,我当时可是操碎了心。”
这老家伙……明明我来了就是给你奴役,让你享清福的!你还有脸说!我病了都是阿醉给我端水送饭的,阿醉自己吃饭穿衣也是我教的!你有点儿假期不是赌博就是喝酒,哪里有当爹的样子!
“阿醉倒五六岁还不会说话,我一个人也冷清,还好阿还来了陪我说说话。”
江还默默表示赞同,这话倒是没掺水分。
酒三倒又道:“阿还那会儿可不像现在这么老气横秋的,被我捡回来后,老哭着吵着要回家。我就问你,你家在哪儿呀?他又说不上来,就一直说有灯笼和兔子。有灯笼兔子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哪晓得他家在哪里,怕是你自己也不晓得。我问他你家里有什么人,结果他说有娘和媳妇儿。哈哈哈……老爹都还没个媳妇儿,哪轮到你……哈哈、哈。”
看到江还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酒三倒一下子就噤了声,有点心虚,咳咳,得意忘形了。
江还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热,那时候毕竟年纪小,自己在外面吃了苦头就后悔了想家的不行,才有了那一番屈辱的对话。可那种丢脸的陈年往事,他也能不怕丑地给外人说真是!
穆千寒似是听得津津有味:“那后来呢,您就没带他去找过亲人?”
“哪儿找啊,他自己都不记得家在哪儿。肯定是小时候比较讨人嫌,被家里人故意丢在了很远的地方!还好遇到了我,不然他还能长这么大啊!”酒三倒道。
江还:“……”这当老爹的能不能稍微顾着点儿子敏感脆弱的心灵啊?
两人东扯扯西扯扯,没多久,酒三倒就基本上把江还在斜阳村的这几年的典型事迹给卖了。
江还倒没什么不放心的,酒三倒小事儿上糊涂,大事上其实精明得很,那些比较重要的事,是不会和外人说的。他也就安心地和江醉一起看起窗外没什么好看的天空来,偶尔脸甚至还能从低云中穿过,暖风拂面,万分惬意。
在空中行驶了有半天光阴,飞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开始缓缓下降。马车内的座椅设计得非常科学,即使在上升下降的过程也不会有过多的不适之感。
江醉一直好奇地观望着,不舍得把头缩回来。
渐渐的,错落有致的田野,被田野和小路围住的蓝绿色池塘,大片新绿的森林,地面上一切景致都明晰了起来。
不多时,连房屋的红砖黑瓦也渐渐可见。放眼望去,大地上满目繁华。
在距离地面数十米处的时候,那些行走着的人影也出现在街道之上,帝都的昌盛之意扑面而来。
江醉惊讶地瞪圆了双眼,连酒三倒都忍不住探出了脑袋,叹道:“这天还没黑啊!要是斜阳村,早就看不见日头了,说不定连月亮都起来了!”
掠过人声鼎沸的街区,飞马在一处空旷之地停了下来,收起四翼。机关马撒开四条机关腿,向那热闹的人群当中奔去,跑了十来分钟,江醉他们也看足了君临城街区的繁华景象。
和孤帆城的现代感不同,君临这座古老的城市,极大地保留了它原本的模样。酒楼客栈,茶馆商铺,无一不呈现出古朴之意。路上的机关车也不像孤帆城那边方方正正毫无美感,大多是巨型马车样式,上面雕刻着各式各样的典雅花纹。
飞马终于在一家看起来极为豪华的客栈门口停下,路边的人都不由得驻足观看。
纵使是君临城这等繁华,像飞马这样镶金嵌玉的豪华代步工具也不是随便能看见的,要不是帝国的高官,就是灵府的大人物。
江还抱着赵开怀与江醉跳下了马车。周围的人站在不远不近地地方好奇地打量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不身着华衣,在这条街上转悠的人的确没什么穷人。
驾车的老仆不知又作了什么法,飞马又凭空消失不见。
江醉一副很好奇却又问不出口的样子,让江还决定待会儿给他科普一下,这世上有一种神奇的玉石,内藏极大的存储空间,是上上等的行李包袱。
穆千寒道:“今天天色已晚,考虑大家没吃晚饭,咱们就先在这家客栈小憩一晚,等明日再给你们另外安顿住处。至于这个小孩子,我过会儿安排一个乳娘来照看。你们意下如何?”
酒三倒道:“那再好不过。有劳穆先生了!”
用完一顿极其奢华的晚餐之后,江还领着江醉去了一间客房。那客房在六楼,推开屋里的窗子,窗外已经亮起满天星光,夜色凉薄如水。
春寒料峭,带着寒意的风从屋外涌进来,江还却并不避退,而是俯瞰起这帝都亮起的满家灯火。从孤帆到君临,横跨大半个帝国,短短不过半日光阴,却恍如隔世。
虽然穆千寒没有道明原因,但江还心里大致清楚。这世上,修炼是为何?那些灵院招揽能人是为何?不就是为了增强自身以及整个组织的能力嘛!所以提供给他们好的修炼条件,不也是为了以后他们能够更好的为灵府服务?
这点在临走之前江还就明白,只是穆千寒却又将酒三倒带上,那今后的生活可能就真的不会再像斜阳村里那般悠闲了,恐怕还要受制于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无力反抗呐,谁让自己安逸日子过太久了,却不知居安思危,反倒有些麻痹大意、懒散怠惰了。
他敢肯定穆千寒是冲着江醉而来,带上他也不过是顺便。江醉肯定也是酒三倒捡的,而且穆千寒应当已经知晓,但具体江醉是什么身份,下次得找时间和酒三倒聊聊。
江醉缠着江还问飞马是怎么变出来的,江还告诉他,有一种玉石类似物,叫做【储玉】,能装好多东西,可是讲了老半天,江醉也没懂。
其实说起来,他自己也不懂,储玉只是武院老师随口一提的东西,他也不是很了解。
过了片刻,按照江还一直来的要求,江醉坐到床上冥想修炼。江还自己也感受到君临城空气的灵气要相对更为浓郁,想必是君临城有更多更珍贵的灵草和灵树的缘故。
不过再好的修炼环境,此时对于他来说都没什么用处,灵脉尚无法聚灵,灵气再多屁用都没有。那老仆看起来那么牛逼,肯定也感觉到了江还的灵脉的问题。既然穆千寒许诺他们在君临灵院修炼,肯定会替他解决这个问题,他心里倒不是很担心了。
人生有时候真的会因为一个选择,而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想想自己以前的那些白日梦,什么行走江湖,什么大好河山,什么恣意人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实现。
应该能的吧,就算穆千寒的确是要他和江醉替灵府打工卖命,总有个退休的日子吧。江还有些不着调地想着,自己也有点想笑话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