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燃过半截，冷却的烛泪堆积在黄铜灯台上，昏黄的火光照映其上，仿佛微小的扭曲鬼影，有一种奇诡的惊心。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剪去了多余的烛芯。
“天快要亮了。”斐迪南低声道。
书桌前的女子沉默不语，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坐了整整一夜。四肢全部麻木了，连同她的心脏一道，只剩下迟滞的血液在身体里苟延残喘。
“玛丽，天快要亮了。”斐迪南又一次出声提醒。
这是他们踏上墨菲大陆的第二天，军队在山谷间的一片空地里驻扎。原本平常的一天，却被奥维尔的话彻底打乱。
“玛丽！”女子始终不理睬自己，斐迪南有些沉不住气了，“你还在犹豫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七八天我们就可以到加林堡了。没有时间可以犹豫，早晚都是要做决定的。”
“不是已经决定过了吗？”玛格丽特终于开口了，长时间的沉默不语让她的嗓音略微沙哑，“我没有选择，不是吗？”
斐迪南一时语塞，正如玛格丽特所说，奥维尔并不是让他们做决定，只是在通知他们接下来的步骤罢了。在韦斯特大陆和罗恩之前做选择，没有人会选择罗恩。
斐迪南可以很轻松地做出决定，但是玛格丽特呢？虽然不想承认，斐迪南一早就知道，玛格丽特爱上了那个外来的家伙。
“玛丽，这不是你的错。”斐迪南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流露出庆幸和窃喜。他耐心地安慰着玛格丽特，长久的朋友关系让斐迪南对玛格丽特了如指掌。哪怕他爱那个男人胜于自己，也绝不会为了爱情放弃责任。
“呵……”玛格丽特忽然冷笑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斐迪南。就算罗恩死了，我也不会爱上你。”
隐秘的心思被人一指戳破，斐迪南倒是泰然自若：“玛丽，你太累了。现在的情况并不是我造成的，是的，我的确嫉妒罗恩，因为我爱你。一个男人因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心有所属而吃点醋，这有什么不对吗？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对罗恩如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遇到奥维尔的那天，你不是就已经明白了我们只是神明的棋子。”
“对，你说的对……”玛格丽特疲倦地捂住脸，“我没办法，我们都没有办法……”巨大的压力让她心力交瘁，唯一能够听她倾诉的，只有同时知道真相的斐迪南。
“我很累啊，斐迪南。我想了整整一夜，希望可以找出什么办法挽救罗恩，但是没有啊……根本就没有，哪怕我愿意代替他去赴死。”
“别说傻话了，玛丽。你没办法代替他，摩尔选中了他，没有人可以代替。”
“其实有一种方法。”玛格丽特忽然说道。
斐迪南心里咯噔一声：“什么方法。”
“那是种黑魔法，可以将两个人的血液对调，从而交换两人的力量和血肉。”玛格丽特叹气，“可惜，我不会黑魔法，也不会有会黑魔法的人愿意帮助我。”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斐迪南提起的一口气放回了心里，“你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你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我背叛了他啊！”玛格丽特猛地激动起来，“我欺骗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我做不到！做不到！”眼泪几乎是在一瞬间留下来的，玛格丽特痛得快要窒息，“我宁愿奥维尔什么都别告诉我！我宁愿韦斯特就这么毁掉！”
“玛丽，你在胡说些什么！”斐迪南大惊失色，“那是千万条生命！不是你说放弃就可以放弃的！好好想想你的身份，你是圣女，你不愿意对不起罗恩，难道就要对不起韦斯特的百姓吗？”
“可是我好痛苦啊，我真的好痛苦……”玛格丽特嚎啕大哭起来。
斐迪南从没见过玛格丽特如此失态的时候，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也是这个女人吸引到他的原因。他一时迷茫起来，这就是深爱的表现吗？如此说来，自己大概也没那么爱玛格丽特。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玛格丽特终于平静下来，她接过斐迪南递过来的手帕，拭去脸上的泪痕，就又变成了那个完美的圣女。
“我失态了。”玛格丽特勉强笑了笑。
“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会儿。”
“不，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玛格丽特凝视着斐迪南，“做个交易吧，斐迪南。”
“什么交易？”
“你帮我做一件事，战争结束后，我就嫁给你。”
闻言，斐迪南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他们都知道玛格丽特对民众的意义有多大，可以这么说，获得了玛格丽特的支持，就相当于获得了韦斯特大陆的全部民心。
这张战争已经持续多年了，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战争结束后，韦斯特必然需要一个新建立的帝国，帝国的领导人是谁，就成了如今军队的上层人物最关心的事。
最具竞争力的是斐迪南和普鲁斯特家族的罗曼，同样是实力超群的大贵族，罗曼和斐迪南是一类人。他们拥有野心，也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在此之前，玛格丽特为了避免军心动摇，从未表露过支持哪一方的态度。假如玛格丽特真的嫁给自己，新帝国的皇帝之位就手到擒来了。
“要我帮你做什么？关于罗恩的？”
“你放心，我不是要你救罗恩。”提到这个名字，玛格丽特不由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我知道现实没办法改变了，但是哪怕只有一点希望，我也要试一试。”
“今晚我会离开营地，先行潜入加林堡。我只需要你替我隐瞒我的行踪，不让人发现我不在队伍里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玛丽，不说清楚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的，哪怕你现在就去嫁给罗曼。”
玛格丽特神情平静：“我要在深渊祭坛里布一个法阵，一个传送法阵，这样罗恩说不定会有生还的机会。”
“你疯了？！先不说祭坛守卫有多森严，你如何布阵？你的力量已经因为地域的关系被压缩了，在深渊祭坛里布法阵，需要的源力都多大，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已经无所谓了。”玛格丽特淡淡地笑了笑，“我打算用血阵，这样法阵成功的几率会大一点。”
“这样会耗尽你的生命力的！”斐迪南气急败坏，“为了那家伙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我已经说过了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代替罗恩去赴死。”玛格丽特似乎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愿不愿意帮我，或者我可以去找罗曼。不用害怕我会突然死掉，就算是布了血阵，我还是可以活上三四年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长久的对视后，斐迪南败下阵来：“……好吧，我答应你。”
这种可怕的、决然的东西，就是爱情啊。斐迪南似乎是在一瞬间明白的，他看着玛格丽特潜入了无边的黑夜中，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不顾一切地丢弃了未来。
罗恩终究还是死掉了，虽然玛格丽特一直坚信法阵发挥了效用。但是斐迪南知道，那个用鲜血绘在祭坛内壁的传送法阵，只是玛格丽特给自己的安慰。
或许那家伙真的活下来？重新回到了他生活的世界。又或许那个法阵只是静静地躺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等待着许多年后奇迹的降临。
斐迪南和玛格丽特结了婚，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新帝国的皇帝陛下。他的皇后很快就去世了，神明连三四年的时光都吝于赐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对外宣布皇后留下了尚在襁褓的王子，其实那只是自己众多私生子中的一个。
至于新一任的圣女，信仰这种脆弱的东西，假若你不想他坍塌，只要让梦继续做下去就够了。
爱情，这种东西我大概是永远也得不到了。斐迪南最后看了一眼玛格丽特安静的面容。
再见了，亲爱的玛丽。你不需要我，其实我也不需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