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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瓮中捉鳖

栾岁枯要诸葛兰生答应一个条件。

那就是,隐瞒被迷晕的所有人,他们今夜的谈话。

而诸葛兰生也要栾岁枯答应他一个条件,中毒者这么多,醒来肯定有先后,但须先从云边谷最厉害的人物救起。

栾岁枯想了一想,径直走向了躺着风铃的,他自己的房间。他要先救醒风铃。至于梨城,栾岁枯鹰眼一眯,还未到时候呢。

诸葛兰生倒也没细问,只是暗暗记下。师伯或许忘了他庄外还有一班手下吧。

失去结界保护的三山古镇,落地了。

巨大的占地面积,顿时将蔓渠之山断崖以南广袤的山谷地带盖了个严严实实。薄雾幽明,那是古老的天水灵气未完全散去。

身带黑雾,如烟飘走,宋逸有着易江山的术体属性,风中带火,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蔓渠之山幽惨,住满妖灵鬼怪的树林间。

然而妖灵再快,也快不过这个不人不鬼,非生非死之人。

每踏一步飘风之术,脚下黑焰如舌,空中尽是离火燃焚空气留下的灰白齑粉痕迹。

远远瞧见三山古镇外围,已是围满了弟子,有玄剑派,玉衔堂,还有云边谷,总共竟是有一两百号人,他们严阵以待,很明显是为了防止蔓渠之山的妖灵鬼怪进入镇中。

不屑地一声轻哼,宋逸瞬间将身法提升到无比极致,耳边风声怪厉尖啸——

“飘风式——散尘流影!”

宋逸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快到难以用言语表述的地步,就在接近三山古镇之时,只见宋逸身上黑紫气息流窜,随即一声闷响——

“嘭!”

好端端一个人,随爆破声响,化作空中尘埃。

无声无息,就这样从数百号的正道弟子身边穿过,没有任何人发现。毕竟谁会在意一缕尘埃呢?

直接越过了三山古镇,烟尘落地,黑影乍现,宋逸停住脚步。

明明从外面看是小小的一方古镇,但这深处,居然有这样一片广阔到看不见尽头,弥漫着浓厚浊气的水泽。若是再用这种极耗灵能的术法穿过,宋逸估计,自己很快便会因外界浊气涌入亏空的术体,反噬而死。

水泽深处,水神庙。路云尘置身庙宇黑暗当中,静静盘坐,默默驻守。

百年根基,使得他能够在这般浊气浓重的环境当中来去自如,即便有伤也会在强大的调息作用下逐渐恢复。

血武者……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呢。

“道藏,化雨……!”

无极妙法《道藏》宝卷上手,路云尘双掌掌心向上,顿时清和圣光四起,在这无比黑暗的神秘古庙当中,如同一缕温暖的淡青色日光。

暗浊的空气,忽然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柔亮的光点,仿佛千万盏明灯为他亮起。这来自无上九天的甘霖,先是沁他心脾,洗去尘心,再慢慢飞入路云尘魁梧的身躯。

伤口先前迸发出的异样翻涌血气,逐渐被千万清圣光点慢慢平息。路云尘缓了口气,这最潜藏危险的伤势,终于算是好了九成。

突然,一阵缥缈,悠远的短笛之声,越过浩瀚天地间,自门口传入路云尘耳中,回荡在静谧的庙堂之内。

这个声音……是水神庙救走修罗门徒的那个笛声!

路云尘不由警觉,不过他还不打算轻举妄动。因为此时的笛声当中,少了当日的幻魅之术。更像是一曲随性演奏。

恍然间,有个深山清泉般明净的女音,缓缓低吟——

“秦时明月汉时关,断金销鼓朔夜寒。愿祭天音裁玉骨,无忧无梦到阑珊。”

“咦?”奏笛人疑问一声,显然并没在意这大战后的水神庙,居然还有人留守。一身秋色长衣,在清晨微弱天光下显得脸蛋白皙剔透,悠闲坐在青牛背上,广袖遮牛眼。

路云尘静息,抬眼,与牛背上的奏笛人远远相望。

“嗯?”路云尘眼看着一人、一牛,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但她的身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就连这头青牛,都带着一股圣兽的气息。

是人是魔?是敌是友?

奏笛人礼貌向路云尘行礼,但此时并没下地。

“这位仁兄,多谢你帮我驻守。”

一句话的功夫,路云尘已是大惊!

刚刚明明还在牛背上的奏笛人,此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还顺手拍了下他的肩。

好快的身法……不妙——!

路云尘急急转身,只见那奏笛人,已经来到了神座之前!

“姑娘你不能碰这……!”

梨城当日所施展封印魔神的无回之阵,便是在此地啊!她到底想要干嘛!?

路云尘话不多说,云天碧落,御笔落手,虚空一划,乍现一道墨痕,竟蕴含隐隐雷鸣,攻向此时背对着他的奏笛人!

“欷————!”一声长厉的羽调笛啸,竟是那奏笛人,空按笛孔,迎着那墨痕冲向自己的方向,也朝着虚空暗劲出手一划——

风灌笛孔,无形间奏响笛声,虚空之墨,对上虚空之音,是一次结结实实,迸出火花的刺耳碰撞!

路云尘不料这看似根基远没有自己牢固的奏笛女子,被一击之后居然无事一般,心下暗暗吃惊。再看她手中短笛,玲珑剔透,并非凡品,更并非这片神州大陆所有之物。

奏笛人被偷袭,倒是不惊不怒:“仁兄好雄厚的根基,好重的下手,秦时月只想完成使命而已,可以不要阻碍吗?”

“哦?那秦姑娘想要完成怎样的使命?”

“救走灭蒙大神。”

秦时月平淡的语气,却已经让路云尘心惊不已。

“大神……”路云尘暗住心中惊异,仔细想了想,“大神”这样对魔神有着特殊意味的称呼。

“想好了吗?”

秦时月非常及时地打断了路云尘的思路,同时摇了摇自己的食指,上面有道浅浅的伤口,是刚才与路云尘交手时故意被他弄伤的。

“那秦时月,可要动手了哦。”

路云尘闻声不禁全身戒备,准备应战,但只见,秦时月抬起食指,轻按伤口,一道血柱顺势淌出。

秦时月趁机将血柱狠狠甩向那贯通人间与地下世界的金色神像宝座。

“越祝嫡系祭司宝血,献祭开阵,恭迎大神,回归故土……”

“你在做什么?!”

路云尘怒目看向秦时月诡异的行为,看着秦时月对着那空荡荡的神座,露出恭敬的表情,栖身跪拜。

“轰……隆……隆……隆……”

一滴血,换来了整座神庙的颤动!

路云尘听在耳中,抬头,只见原本可以自愈的神庙四壁高墙,居然因此掉落沙土石灰了。

“路云尘答应过一个人,要保神庙安全,姑娘我不想动武,但你必须立刻停止!”

但秦时月伏在地上并不起身,也不理他。

路云尘心中担心,云天碧落,御笔正准备再出。

震动停止了。

秦时月不可思议盯着那重新隐没黑暗的王座,嘴中喃喃:“怎么可能,越祝嫡传祭司的血,不是开阵的唯一钥匙吗……”

“路公子,为什么,我的血会没用?”

秦时月将头转向路云尘,那问话的语气,那孩子般疑问的神态,倒像是路云尘知道这一切奥妙一样,又像是跟路云尘认识很久一样,问得路云尘不由一愣。

路云尘瞧见水神庙又恢复了正常,暗自舒了口气,皱眉回应:“我并非三山之人,其间奥妙,我怎知道?”

“那可以帮我引荐三山之人吗?”秦时月继续不依不饶。路云尘看着这个女子,倒并不是乐妙清那般温柔、狠辣结合,表里不一。但她似乎也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害处,她的言行,更像是一种本能。

“你可知,灭蒙已经在千年前被水妖魔化,成为它的战将了?你可知道云边谷还有三山的前辈,化了多大的力气,牺牲了多少才换得今日的现状?!”

“……”

秦时月欲说还说,却黯然缄口了,仿佛想起什么事情。路云尘等待着,他开始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不简单了。

就在场面陷入莫名的尴尬时,秦时月轻轻说道:“神,在你们心中,与在我们心中,地位,价值,都是无法相比的,都无法用利害,甚至生命来衡量……”

看惯了杀伐无道,看多了神州浩劫,看尽了繁华散尘,这世上,还存在笃信神明之人吗?

路云尘有一瞬间的迷惑,却在下一时刻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不会让你请出这位大神,因为它与三山主人曾有约,放走它,它便会再度血洗人间!”

“血洗……人间……”

这个人间,也包括越祝在内吗?

秦时月自嘲地嘴角弯起,心中虽然有了淡淡迷茫,却同时也有了打算。

转身,朝着青牛走去。那青牛见主人来了,悠闲甩了两下尾巴,看样子并不是很喜欢这里。

“秦时月会再来,未能及时与神沟通,秦时月,已经失职了……”

秦时月一裹秋色长衣,不紧不慢踩上青牛背,却突然惊觉,神庙外,有个黑色身影,从她眼前,一掠而过。看不清是男是女,甚至分不清是人是鬼!

此人的身法,鬼魅莫测,丝毫不差自己。

“喂,路公子,看来觊觎这里的人,不止秦时月一个呢。”秦时月转过头,在临走时好意提醒道。

砚池山庄,仍旧是一片宁静。

宋逸心中觉得奇怪,但他自持再怪,怪不过自己,便心安理得一步步走了过去。

整座砚池山庄,其实是建立在一片幽暗水域之上,各个房屋建筑群,皆由绳桥控制。

每一间客房内,都有一到两名正道弟子,静静沉睡。

“嗯……不知名的剧毒正在化解……还有厉害的迷药……是栾岁枯的混沌玄迷丹么……”

宋逸一间房屋,一间房屋地检查,心中只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因为这么多间房,都没有找到三山之主的踪影,根据宋逸的判断,玄雪很可能便在梨城的身上。而这位久不露面的杏台高人,虽然帮他们制药解毒,但又为何下迷药?甚至宋逸还发现,就连山庄内的家仆也被迷倒在自己的房间内。而山庄外的弟子,居然一个也没发现。果然是提防蔓渠之山的妖灵太专注了么?

越过房屋,穿过一座座绳桥,脚边就是水,漆黑不见底,仿佛深渊一般,纵使宋逸,也不禁感觉一丝胆寒,真不知道当年这些先辈是如何开辟出这样的境地的。

最后一间房了。

宋逸面无表情推开门,不由心中一喜。

梨城,正躺在房中,虽然看上去既不像是中毒,也没有迷药的痕迹,但据情报,梨城并非武者,即便醒来也耐他不能。这下得来全不费工夫。

宋逸毫不客气地抱起梨城瘦弱的身体,连摸带搜,又是将梨城月白轻软的衣服扒开,里里外外摸索了一遍。

没有,就连个像戒指的东西也没有。

宋逸冰冷目光注视着梨城纤秀面庞,紧闭着的长眼,一把将他扛起,准备带往云边谷,给掌门过目。想那玄雪也可能是异宝法器,被梨城收入体中也无不可能。

他扛起人,便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却乍闻一声——

“老朽想知道,你带着三山主人,是要走去哪里呢?”

这是栾岁枯的声音!

宋逸惊觉,立刻调转脚步,头也不回,朝着声音的反方向奔去。却又乍闻一声曼妙女音——

“飘风术高阶?真是难得,跟师姐交流一下如何?”

只见一抹紫罗兰缓缓降落,惊艳了砚池山庄单调的墨染风光。

宋逸脚步一顿,心底暗叫不妙,在他眼前的,眼波粼粼,紫袂飘舞半空,不是别人,正是云边谷翘楚人物,秦滟!

深知这个看似同辈的师姐,也不是自己能战得过之人,宋逸额上直冒冷汗,却不肯放下昏迷的梨城,依旧寻找机会,夺路逃生!

眼看即将逃出栾岁枯、秦滟二人的包围,宋逸看见,眼前有淡红的身影,像是水中投下了朱砂,一点一点释放出瑰丽的色彩。

风铃,竟然是你这废物来当关吗?

宋逸暗自好笑,栾岁枯,你来到这里,不就是想诱逼掌门投出棋子,借机消灭么?现在消灭的机会,却要掌握在一个连初果境都没过关的臭丫头手上,栾岁枯,你该再派更多的弟子,你的轻敌,将会造成你最严重的失败!

一手扛紧梨城,一手单结离火誓印,登时,宋逸一手黑火腾腾,却又隐约有着飘忽的巽影之力,突闻宋逸一声沉喝——

“风火双流、焚山移海焮洲渚——!”

似是怒火攻心,似是愤怒的发泄,宋逸面对原本比自己道行低太多的风铃,偏偏采用了如此霸道狠毒的极招!

腾腾黑火,随着真言一出,一瞬间,竟是扩大了数百倍,只见三山的天空已然被这盛怒的黑焰覆盖,吞噬,天空中,开始飘落点点齑粉,灰白如香灰,令人毛骨悚然。

蓦然漫天黑火如受召唤,竟是轰隆隆地,如巍峨大山崩离倒塌,一座座巨大的,燃满黑焰的巨型火球,自浩荡的四方天穹,纷纷砸向那个不远处,淡红的身影!

远处的秦滟看到这一幕,只感觉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黑火漫天之下,风铃抬起头,小小的口,张了张,低低地说出一句。

“还不够……”

那声音竟是十分地低哑,低哑到根本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而直到宋逸接触到她异样的眼神,才惊觉不对。

那本该是少女纯净的瞳孔里,此刻藏刻着暗银色的雪花图腾,遮住了眼瞳原本的颜色。

“臭丫头……你,怪物……!”

那个淡红衣裳的娇弱身体里,突然“嘎嘎嘎嘎”发出一阵可怕的怪笑,风铃幽幽抬起手,一把,托住了其中最大的一个压向自己的黑焰火球,那黑焰腾腾,烧的噼里啪啦作响,乍一看,直径竟有风铃两个人这么长,立在空中,有着看似无可比拟的优势。

“还不够啊……”

低哑的声音,飘荡在充满暴躁意味的空气当中,听得宋逸烦躁又心惊。

“给我去死啊——!”终于,宋逸忍不住大吼,双手先结离火誓印,随后猛地展开双臂,但见黑火燎云,压逼气氛更加压迫那几乎快要泯灭的一抹淡红。

风铃那只接触到黑火的手掌,突然发出淡如月光一样的银光。

那银光如此黯淡,然而在无尽的漆黑火海当中,犹如深夜明灯,不容半分忽视!

“不够啊啊啊……!”

一瞬间,黑火阴霾变淡了,原本淡墨般的天色,这一刻竟是有所显露!

只见那企图碾碎她的黑火巨球的球身,放射出千万道晶莹炫目的紫色灵流,尽数流向风铃那托住黑火的掌心!

玄雪异戒真正的异能,这一刻,在风铃修罗体质,不惧过多浊力的保护下,尽情发挥,无尽吸收黑火当中的紫煞与滚滚黑色浊气!

那一刻沉稳如宋逸,也不禁变了脸色。

然而他这一招施展过盛,加之他的鬼道根基不强,这一出手根本无法收手,但这样下去,风铃便会在短时间内实力暴增,甚至击败自己也不无可能。

远远地,传来了栾岁枯的声音:“宋逸,你此次前来,到底有何目的?”

“哈,那你呢,栾岁枯?”宋逸明知来此便是自投罗网,此番出言,已是不再顾忌长幼之序,同门之情了。事实上,他也从没顾忌过这样的东西。

“我宋逸,是不会让你想到下一步的,哈哈哈哈……”

宋逸不怒反笑,也不再顾忌对风铃的忌惮出手,一手黑火,幻化成一把巨刃,同时身法暴起,正是高阶的飘风之术,并且丝毫不因为肩上还扛着个梨城而慢下来。

“琉璃窥不清……”

天地仿佛静谧,只听那少女口中,低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本是怒火横天的砚池上空,无端飘起了星星点点霜花,空气中到处发出“丝丝”的声响,就像是水一点一点地凝结成冰块的声音。

不知是踏入了怎样的境地,宋逸的身法忽然被硬生生降了下来,同时宋逸踏入的区域内,脚下,一片巨大无法的雪花图腾,怦然亮起,雪花中心的风铃,正冷冷看着他。

心知实力因玄雪突然暴涨的风铃,最终定会控制他一切的动作,宋逸再不迟疑,顿喝一声,黑火巨刃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着熊熊的怒焰连潮,直击风铃面门!

“真幻……了无迹……”

风铃第二句真言出口,同时抬起戴着玄雪的那只手掌,暗银光芒幽幽亮起,向着宋逸来的方向,虚空一推——

“风铃,留下活口!”栾岁枯见风铃这样下去必不会收手,连忙喊话提醒,就在话音还未落地,只见宋逸口喷鲜血,整个人已经飞出了那片雪花图腾的范围,看样子他的心脉被狠狠击中,受伤不浅。

“好个修罗体质,好个风铃啊……!”宋逸踉踉跄跄,顾不上擦去嘴上的血,直捂住胸口,说实话,他自己都没看清风铃是怎样出手的,就已经飞离出去。这个丫头,以后恐怕将会是一块心患。

突然,他一把扼住,躺在他身边梨城的脖子,此时梨城除了有气,跟死人毫无区别。栾岁枯心中也感觉到失算不妙,厉声喊道:“你杀了梨城,同样什么也得不到!”

“那要是我,非要杀呢?”扼住梨城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只要宋逸再施加最后一丝力气,梨城的脖子便会被折断。

宋逸突然感觉,那只扼住梨城的手掌心,有点烫。

而那炽烫的温度,似乎来源于,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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