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看着余瑜填古诗,笔尖的光影一跳一跳,像极了跳房子是女孩一跳一跳的马尾辫。
他才知道,原来记忆中那个一跳一跳的马尾辫,就是刘元歌。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高欣然还不是中队长,萧瑾也不是众所周知的“坏孩子”。
萧瑾和余瑜,还有几个孩子,在小学那个和英烈比起来简陋的不得了的小操场上跳房子。
一个小女孩拿着体育老师给的粉笔在水泥地上画“房子”,但大约是力气太小了,把粉笔折断了几截也没画出一条完整的直线。
周围已经有孩子等不及的催促,渐渐变成“你怎么这么笨呀连个房子都画不好”“还把老师给你的粉笔弄坏了”的嘲讽。
萧瑾在许多年后无意中听过一句话,说中国人没有什么事是两句话不能解决的,一句是“大过年的”,另一句就是“孩子还小”。
息事宁人,抚平一切波澜。
殊不知,总是童言无忌最伤人。
那小女孩心里也是着急,听了这样的话有恼怒又委屈,最后干脆哭了起来。
萧瑾当时很可怜她,因为即使是哭,女孩也依然紧紧攥着碎掉的几个粉笔头,无声地流眼泪。
和叔叔家爱哭爱闹又烦人的弟弟完全不同。
萧瑾自小就手巧,于是接过粉笔把小女孩画的歪歪扭扭的“房子”补齐。
却没有在小女孩脸上看到期待中的破涕为笑。
她只是轻声和萧瑾道了一声“谢谢”,声音细微如蚊。
这个时候,那个一跳一跳的马尾辫就走过来了,她把蜷在地上的小女孩拉起来——马尾辫很高,看着像个小大人一样——柔声地劝小女孩别哭了,“房子”已经画好了,过来和大家一起玩。
然后体育老师也跟着劝,你弄坏了粉笔老师也没有怪你呀。小女孩就听话的擦了擦眼泪过来跳房子。
萧瑾就说了四个字,“多管闲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就像不知道他日后为什么要揭穿高欣然的入队感言“都是抄的”一样。
那个马尾辫好像没听到,脸上依旧有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她看着萧瑾说,“老师应该表扬你,你手真巧,你叫什么名字?”
萧瑾当时有点被老师训话一样的语气给吓着了,就低着头没说话。
声音不小,体育老师自然听见了马尾辫的话,就真的表扬萧瑾“心灵手巧”。
即使在那个年纪,“心灵手巧”对于一个男生来说也不是一个完全褒义的词语。
萧瑾当时是有一点记恨那个马尾辫的,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大人有大量,过了几天就不记恨她了。
若不是刘元歌提起,萧瑾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
刘元歌说,自己就是那个夸他手巧的人。
萧瑾在心里说,哦,原来你就是那个马尾辫。
刘元歌和记忆里的马尾辫差别也不大,高高的,梳着一丝不苟的马尾,脸上明明还带着婴儿肥却半点也不让你觉得天真娇憨,仿佛婴儿肥长在她脸上就是为了衬托她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的。
说话也是从前的套路,翻出七八年前的事情来套近乎算是前缀,就如同说“老师应该表扬你,”一样;说“你现在学习成绩那么好,又肯努力,将来肯定有大出息,童老师也喜欢你”和“你手真巧”本质上也是一样的。而最后委婉地说出“你和老师说一说咱们俩坐一桌吧,对学习都有大帮助”和说“你叫什么名字”都一样是为了达到她的目的。
当年她是为了在体育老师面前显示自己的端庄大方,希望能拿到艺术节主持的名额;如今是在景宝辉身上下功夫和安九洲套近乎没收到效果,退而求其次选择和自己同桌。
他好像永远是被挑剩下的那个。
萧瑾就有些不满,让刘元歌自己找童姥去。
刘元歌自然是在童芳那里铩羽而归才来使用迂回战术的,以为自己旧情念得不够,又重复如何起制止小女孩没完没了的抽泣的话题,表示自己不会多占用萧瑾的时间,也会拿自己的学习资料来交换。
“我最讨厌别人这样,明明做错了事情却不承认,只是哭只是哭,好像她委屈就应该得到原谅。”末了,刘元歌甩了甩头。
萧瑾却真的烦了。
他接过小女孩手中的粉笔时,从没觉得那个哭都不敢出声音的小姑娘做错了什么需要她刘元歌来弥补。
许是萧瑾情绪隐藏的太好,许是刘元歌不达目的不罢休,竟然继续说道,“要我说,李玟天天上课睡觉就够影响你的了,咱们一天天多累啊,她睡觉不是影响学习气氛嘛~她居然还让你叫她,你听课还得看着她这不分神嘛…”
语气里饱含同情,说的萧瑾都有点为自己可怜。
李玟再不好,同桌两年多也没嫌弃过他,反而在童芳面前帮他攒了不少印象分。
至于刘元歌说的这些…萧瑾面上浮起无奈,这货睡觉就算了还有起床气,明明睡之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尽量不睡要是瞌睡了你一定把我叫醒我非常感谢你,你要真在她睡的正香的时候把她拍醒,她不打你几下绝对醒不了。
偏偏李玟自己还理直气壮,说自己是在听着课的时候被萧瑾拍了一下——按照李玟自己的说法,数学课她是听着听着课就“骤然”失去意识的,那不叫上课睡觉,那叫昏迷——昏迷时候的行为,是缺乏神经控制的。
萧瑾无奈归无奈,刘元歌的说法还是让他很不舒服。李玟再闹腾,也比刘元歌的别有用心看着顺眼。
“你怎么了?”
同窗八年,这还是余瑜和萧瑾第一次同桌,就围观了萧瑾的走神。
“嗯?没有。”萧瑾对着余瑜笑了笑,“要不开学你来做我同桌吧,省得招人惦记。”
余瑜急了,“刘元歌来找你了?”
萧瑾听出了余瑜话语中的敌意,像小猫儿炸了毛一般,“怎么了?”
余瑜摇摇头。
她不喜欢刘元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为李玟担心。
李玟在童芳眼里的印象已经有“虽然成绩不出彩但非常有能力”的潜力股变成了“是有点小聪明但没用在成绩上”。
让步状语的对调,个中滋味自然不是很好受的。
若是被萧瑾嫌弃,李玟又能去哪里?
“你不喜欢刘元歌。”萧瑾肯定的语气中是带着点点抑制不住的兴奋的。
他总是急于让自己的想法被人认可。
余瑜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对她是没什么好感…但真要说不喜欢,她也没干什么让我讨厌的事…”说着说着觉得自己思维混乱,“你就随便一听。”
萧瑾讲出来龙去脉的愿望更加强烈,但他不想显得自己特别迫不及待,半晌,模凌两可地说了句,“你离她远点的好,这个三观…不说啥了。”
余瑜好奇心被挑了起来,“怎么了?她和你说什么了?”
萧瑾于是把小时候的马尾辫大致讲了讲。
余瑜却没有搭腔。
萧瑾心一沉,有些不大敢看余瑜。若是自己的小伙伴也觉得人家刘元歌是自己的大恩人…
“你说那个把粉笔掰的一截一截的手残,就是我。”
萧瑾偷偷的松了口气。
然后才来得及感叹,“你还真是笨。”
“所以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她了。”余瑜幽幽的,“我这个人,记仇。”
萧瑾心里悬着的什么东西骤然落地,他有些松劲儿的倒在椅背上。
这个世界,还真的多的是无巧不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