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真的写出了名著。我在杂志上读了《无倦沧桑》后脱口跟家人说,中国出了篇诗歌名著,然后大段大段朗诵给家人听,再然后就打电话说,松涛,你写哪!他笑说写哪,写名著哪!我说这回你可真写了篇名著,这回你可成了有名著的著名诗人!后来我把这意思写成一则短文印成铅字留作对他的由衷祝贺,也留作我们友谊的永久纪念。他送我的该诗单行本上写的是:人生渴望无倦,友谊拒绝沧桑。
我愿意和他接触还有另一个原因,他的话题很广泛,民俗、政治、大道消息、小道新闻,文坛故事等等,有声有色而且不兜圈子不卖关子。他偶尔也写小说,跟他这么愿讲故事有关。跟他同行、同住、同办什么事儿,他总是替别人着想,宁可自己吃了亏绝不小心眼儿占小便宜,或弄个小动作坏谁一下,尤其不搬弄是非。
松涛腰板直得不能再直了,我几乎再难找到能与他比直的文人。我都纳闷儿,从不向谁弯腰可以保持腰直,但他那么多诗不是弯腰伏案写的吗,难道会是站着往墙上写的,或是空军的诗人都坐飞机往天上写的?不可思议。
他腰板儿直身体却不大健康,常常是电话问完你写哪,再问你写名著哪,他便会说最近龙体欠安了,病又跑来和我套近乎,影响我写名著了。我说那就少写点名著,龙体健康是大事。他则说写作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怎么行!我便说,我常常是两天打鱼一周或半月晒网呢!他大笑了说有你陪我晒网心里就轻松了。
松涛身体不好精力却旺盛,还写报告文学还当创作室主任,总天南海北地跑。
个空军大校,常常骑辆自行车跑,当然是指在沈阳,出远门他会时刻忘不了自己是空军的,陆军的交通工具他才不用呢。他请朋友到家吃饭,桌上的菜都摆成塔了,让你感到他全家人的满腔热情。他是辽宁作协主席团副主席,辽宁诗歌评奖自然应该有他当评委,他诗的成就和人品让大家信任。他能写好诗,会做好人,这真难得。
他是辽宁抚顺出生的,他故乡在两条河之间,一条是淸河一条是浑河。有次笔会上我开他心说,松涛应该叫李清浑,郭沫若就因故乡在沫水和若水间而定名的。松涛当然不会因我的玩笑而去叫什么细细小小的李清浑的。大东北有大小兴安岭和长白山,松涛滚滚时虎啸猿啼,那有多么雄浑。所以他的诗风总似他的名字,带有虎啸猿啼之声。他的代表作《无倦沧桑》之后,又因长诗《拒绝末日》获鲁迅文学奖诗歌奖,那长诗也是一身虎啸猿啼之雄风。松涛的确在大东北的文学林海里掀动着无倦的诗涛。
柳云:诗田躬耕与守望者如果国家劳动人事部门麻烦到我,从辽宁几千万人口里找一个最钟情于诗歌的人,我想恐怕该是柳云。我是从对诗歌钟情的角度这么说,若换个角度就不一定是他了。打个不算准确也很俗的比喻说明一下:皇帝身边美女如云,但皇帝对那些女人的感情并不见得怎么深。柳云写了二十多年诗,数量质量都很可观了,到现在却没能弄成一本像样的诗集送朋友,可以说这也是因为他对诗太钟情的缘故。求求也想弄弄诗的有钱人出点资,对柳云来说不一定办不到,他手里握着诗的版面权呢。可是他低不下那个头,也弯不下那个腰,主要是求了人家以后回头拿不够发表水平的诗来交易他办不到,办了就会给他对诗的深情以伤害。这结论不是听别人说的,是我直接感受到的。
我到作协以前就知道柳云的名字,是因为诗。到作协以后在一栋楼里七八年,没见他干过别的什么,除了编诗就是写诗,再不就是谈谈诗谈谈诗人,这一点儿都不夸张。我觉得他是吃诗喝诗长大的,又寻找了一块诗的田园,耕种着,守望着。我的印象里,除了诗,他真的心无旁骛。他参加丁作就当诗歌编辑,三十六七岁了,对其他什么权也不感兴趣唯独对属于他的八块诗歌版面,绝不许对诗歌感情不深不真者乱动。《鸭绿江》这么变那么变,柳云据理力争不让诗歌所占的版面缩小一寸一分。缩小一分就等于少了一亩诗田。为此他同主编发过火。他发火不是大吵大嚷,而是严肃得怕人说,那样的话,我就不干了!谁也不能不让柳云干诗歌编辑,谁都知道,柳云要不干诗歌,他就什么也不愿干了,差不多什么也干不好了,因为他只爱诗歌(当然他也编过主编交给他的小说和散文)。但他也不让诗歌搞特殊化,不求诗歌版面多到比其他文学样式多,只求不少到失去诗歌尊严的地步就行,因为生活中真正懂诗的人也没那么大的比例。柳云的诗属于严肃而开放那一种,对我这样不会写诗的人来说,能感觉得出很不浅很不俗,但读一遍两遍又不能真懂。若是用心多领会几遍也能馑的,但我拿不出那么多时间来对待。有的老同志曾跟我讨论说,柳云爱诗钻研诗是没说的,但我怎么越来越读不懂他的诗了呢,可是也怪,年轻人就说好,他们就读懂了吗?对这现象我认为好理解。我打了个比方。哑巴们用哑语交流得多么自由,我们却像被蒙在鼓里,是因为我们和哑巴没共同语言。年轻人的诗老人们读起来越来越艰难,是因为相互之间共同的思想情感少,因而共同语言少,这也属正常现象。所以读柳云以及比他还年轻的诗人们的诗时,我时常反思自己艺术思维和语言的直白。相对来说,一个阶层一个圈子,都有相对的共同语言。普通农民听不懂美学家的美学语言,美学家听不懂化学家的化学语言,化学家也听不懂书法家的书法语言,不少人也听不懂政治家的某些政治术语。我觉得自己只要用心读,是读得懂柳云诗的。他这次获奖的长诗《墙。与墙无关》我是能读懂其中意思的。
总之柳云对于诗,是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作为诗人的柳云,绝对是有根的。他的爱诗及成为诗人,根源在于他的父亲,他父亲曾是沈阳军区创作室的专业诗人。但他父亲也有读不懂他的时候。我猜想,这种现象在中国诗坛也可能不鲜见。李小雨的父亲是李瑛,顾城的父亲是顾工,他们父子之间就相互都读得懂吗。有一次我到作协宿舍去拜望一个老作家,顺便到同院的柳云家看了看。那时他没有一件像样家具,印象最深的是一张最普通的旧木桌,他在桌的一头写诗,他儿子在桌的另一头写作业。我摸摸他儿子的头说,你爸爸是有名的诗人,你佩不佩服他?他儿子说,我在写作业,我不懂你们的话。
还有一件事我印象极深,对于了解柳云有一定作用。去年中国作协在南方召开全国诗歌座谈会,辽宁有一个名额。对于诗人来说,这会无疑是很有吸引力的。可作协通知柳云参加时,他却极平静说不去。这使我很意外,但也理解他。他从来不愿意出头露面,更不愿在任何会上发言。在一般人看来,到会不发言,借机公费南方一游不是很难得的吗。他不这么想。开会就是发言的,不在大会发言也得在小会发言。领导说那你就听,把精神带回来传达一下就行。他又以《鸭绿江》差旅费有困难不去。领导说差旅费作协管,他又以儿子离不开他为由不去。我才正了脸色说,那就是你因为私事完不成领导交给的任务了?柳云毕竟当过几天兵,父亲当过几十年兵,想了一会儿才勉强说,那我就去吧。会间他和李松涛住一屋,大会小会真的一言没发。他回来仍一如既往爱诗。有回编辑部讨论如何增加发行量时,我说大家都想想办法。柳云说低头求人太屈辱,人的尊严丢了。我说你怕屈辱怕丢尊严,领导也是人,就不怕受屈辱丢尊严?他怔了一下,说那好,咱们和领导共同不要尊严低头求人去!他说是说,让诗和人都去低头弯腰,他还是做不到。
阎月君:冰原上的一片大火曾经主编过《朦胧诗选》并以《月的中国》一诗成名的女诗人阎月君,她在获奖诗集《忧伤与造句》题记写到:生下我的那女人/其实是放了一把火/孕育了一种波涛/点燃了一场战争的导火索。而诗评家沈奇先生写的《阎月君论》题记则说:她是这样的月色/使躯体发冷/使灵魂发热/有如冰原上的大火/使我们为之颤栗而死、而复活……
诗人自己和诗评家都这么说,想必阎月君的诗真的像一把火,一把冰原上的大火吧。沈奇先生还说,阎月君有着毫不逊色于任何耀眼星座的独在的光芒,说她“是一位从源头出发,扎根甚深且不乏探索精神的诗人。尤其是她那种将时代、女性与男性融合为一的宽阔视域和超越性气质,更是当代女性诗歌中极为难得的优秀品质”。我因不懂诗,便极重视好诗评家的话。细想想我对阎月君的印象,差不多就是沈先生说的这个样子。我知道阎月君几乎和知道林雪同时,而且都是先从朦耽诗选上知道的。《朦胧诗选〉堤阎月君和周宏坤主编、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我从出版社朋友那里得到该书后同时也便知道了一点阎月君的情况。她那时从辽宁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团省委的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当文学教师不久。自己就是青年又给青年当教师并且业余当诗人,真是不错的事情。由于工作关系,我先认识了《朦胧诗选》主编之一周宏坤。有时外地来了文学朋友他也把我找上,我们彼此很谈得来。有回阎月君一个北大作家班同学来沈阳,周宏坤把我邀去作陪,得以认识阎月君。她确与一般女性不同,说话直率,没有半句过分热情的虚话,甚至让人有点冷淡的感觉。家里书柜及其他一应器物甚至连同衣着都是冷静颜色的,都是深沉不爱出风头的人所喜欢之色。尽管这样,我还是从北京及省内外一些诗人朋友嘴里知道了她诗的水平和在诗坛位置,她的诗是能够在全国诗坛给辽宁争光添色的。所以我到作协工作后,一开会了便想到怎么没有她来?有年三八妇女节,省作协召开一次女作家座谈会,特意通知到她、林雪和皮皮。不想她(还有皮皮)说不想参加。我很意外,说都是你们女作者聚会,你怎么不想来呢?她说不愿凑热闹。我再三恳请甚至说,“那么我到你家做客就是我愿意凑热闹?”她这才勉强到了会。座谈会由我主持,作协主席和书记都到会了。不知怎的,座谈时有四五个人说着说着就发出哽噎唏嘘之声,泪流满面。但是阎月君没有。再三点她发言,她特别冷静地谈了谈对诗歌创作的想法,希望作协能够重视诗歌创作并能组织点创作活动,就完了。我带点戏谑口吻说,泪水可是好东西,是营养身体最宝贵的肥水。老农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以后作家们眼里的肥水要流就一定流到作协这块田里,以后作协争取每年开一次座谈会,让各位来流肥水。可后来这话没能兑现。后来阎月君几次问过,“你不说作协每年都组织座谈会吗,别组织流眼泪的座谈会,组织到外边转一转的创作采风会!”我表示尽量组织,可终是没落实。
阎月君后来忽然打电话说,她不当教师了,调到政协报当记者去了,再后来忽然又来电话说调到政协报驻大连记者站去了,忙得很。她的编人《中国当代女性诗歌文库》的集子《忧伤与造句》出版后,她忙得连个小小的座谈会也没张罗。通知她报送诗歌评奖参评的书,她说忙昏头了,还没倒出空去找。最后是出版社责任编辑买了书代她报送的。
她现在是《人民政协报》驻大连记者站的站长。之所以离开比较清静的教师岗位去当报社记者,她说是为了多接触社会,扩大生活阅历。没想到,这一扩大就收不住了。记者站新建,一切都得从头做起,加上居住的城市变动增加了家务拖累,几乎没一点时间写诗了。她是个一心不能二用的人。既然心里钟情于诗,手又在干着别的,索性就先让诗在干净的地方好好歇一歇吧。她说有失也有得,虽然眼下少了写诗时间,但忙得酸甜苦辣使心里装了不少诗。等过些时日脱不开手的急事料理差不多了,再静下心来写诗,一定会有很多可写的。她目前基本就是这么个状态。
林雪:深水下的火焰林雪继去年的诗集《在诗歌那边》之后,紧接着又出版了一本散文集《深水下的火焰》。她把这两本集子都报上参评辽宁文学奖了,结果还是诗集获奖。可见评委们更肯定她诗的成就和诗人地位。我问柳云对林雪诗的看法,他说她的诗更注重个人心灵的抒发。她的这本《在诗歌那边》和阎月君的《忧伤与造句》同在谢冕先生编的《当代女性诗歌文库》里边,可见她俩在诗坛的影响都是不可忽视的。记得当年《朦胧诗选》辽宁诗人也就选了她和阎月君两人的,说明她们在诗坛地位是那时就奠定了的。我说不出她的诗优长何在。她在散文集《深水下的火焰》前面有首《我的自白》诗:在生活的屋檐下怎么才能管住我的心/使她不向着天空和大地触碰/向着人群与人群中的你触碰/触动那些雷霆中的云朵,大地上的烟人心中闪电的亮与黑/这样的一个女人,心中举着火,眼中含着水/水火交织——织身前身后,热的喜冷的悲/泊在星宿的船上,向着大地坠,飞快地坠/留不留情?水的五行,火的命/爱不爱你——在水中取暖,在火中颤栗/无论生与死/她叫着:值!她的自白别人只能靠想象去理解,我能道出的只是我看到的表面的一孔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