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智人故作轻松地等待着,卜晓得事先叮嘱过他,要是冒出个刁钻古怪的家伙找碴,不要紧张,也不能顶牛,要从容轻松应对。尽管如此,齐智人还是绷紧了神经。
前排举手的是个小姑娘:“请问齐会长,你们的大师赛是什么级别的赛事,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是省市级、国家级还是什么级也不是?”
齐智人嘀咕,这丫头什么意思,这算什么问题,人文学会和电视台联合举办的,会是野路子?他想了想,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大师赛自然是全国范围的大赛,参赛的人,如果没有全国性的影响,也就不具备成为大师的资格。大师不是政府封的,这样的赛事不适宜由官方举办,还是我们人文学会这样的社团比较合适。这是精神文明建设的一项重大工程,官方自然也支持我们的赛事。我们的大赛不讲级别,不受级别限制,大师没有什么国家级、省市级之分的,大师就是大师,大师就是最高级别。”
“好。”卜晓得看着电视屏幕,身子往后一仰,齐智人的回答滴水不漏。
一个戴墨镜的男孩举手:“请问,大师的学术成就,是看他的书面著作多少,还是看他上了多少次报纸版面、电视镜头?”
齐智人仍然不紧不忙:“你这个问题提得好,过去的学者、大师,有的著作等身,可是终身不为大众所知,是孤家寡人的学问,今天已不足取。我们这次大赛要推出的大师,是既有高深的学术成就,又广为人知,经常亮相媒体,上报率出镜率都是高的,把学术普及到了广大读者、观众中间,在社会上有很高的知名度。”
墨镜身后一个有了几岁年纪的老记举手问:“据我所知,有些具有大师实力的学者,热衷的是做学问,对大师的称号颇为反感,对评选比赛不感兴趣,如果他不报名参赛,只剩下一些虚有其表的人参赛,这个比赛是不是少了含金量?”
坐在电视机前的卜晓得顿时身板挺直,他注视着齐智人,这个问题有点刺,你可得小心啊!
齐智人倒没有语塞,不慌不忙,从容回答道:“你说的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具有大师实力的人本人不报名,他有供职的单位、部门,单位、部门可以推荐他代他报名呀。”
“如果没人推荐,那是不是就有遗珠之憾呢?”
齐智人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如今进坟墓几百年几千年的大师、名人,故里到底在哪里,几个地方不是同时都在又争又抢闹到打官司的程度吗?现成的一个活生生的大师、名人就在他们那里,他们倒会藏着不报,这是不可想象的。再者,如果大师、名人所在单位、部门不为他报名,这样的大师、名人,是不是具有大师实力,就值得怀疑,就要打个问号。发生这样的情况,我们不会有遗珠之憾。”
卜晓得高兴得又把身子往后一仰,想不到齐智人应付媒体也有一手,方才还有点担心呢,真是把老齐低估了。
老记问题还没完:“请问齐会长,你们这是赛的终身成就还是阶段性成果?”
“这也不是问题,”齐智人答道,“上了年纪的老学者可以评终身成就,年富力强的学者学术正未有穷期,赛的是阶段性成果。”
老记身旁的女孩坐在位子上插话:“没有年龄差别,老的小的一块儿赛,不公平吧?”
齐智人没被难倒,迅速答道:“学术竞赛没有年龄差别,‘无贵无贱,无长无少’,这是韩老先生的话,用在我们这个赛事上,也是挺合适的。”
女孩眨眼:“哪里的韩老先生,清华还是北大的教授?”
卜晓得看到这里哭笑不得,这个女孩怎么这么无知,倒要问问她是哪个学校出来的。
齐智人没奚落女孩,倒是耐心地介绍道:“韩老先生确实是教授,可不是北大清华的,是一千多年前唐朝的,那时叫国子监祭酒,博士,是国家最高学府的头儿,名副其实的大教授啊。”
卜晓得击掌,不但回答得好,还提醒这班子老记小记,得补补基础知识啊。
提问还在继续,都是鸡毛蒜皮。
“夺得大师奖桂冠的,一百万奖金,是不是少了点?”
齐智人抬高嗓门:“大师是无价之宝,他的价值不是给多少奖金所能体现的,奖金只是一种象征,就当作一点劳务费,大师是不会计较这个的。”
看看提不出什么有分量的问题,齐智人不愿再延长时间,提醒大家说,礼品袋里有一沓资料,比赛规则写得很清楚,请大家注意读读。
最后,一位小记请齐智人对比赛结果作一预测,在当前经常亮相于媒体的一批大师名人中,谁最有可能夺得大师赛桂冠?
齐智人收住笑容,出言谨慎:“我的记者朋友,你提的是一个公众都很关注的问题。对我而言,比赛结果完全是未知数,我只能私下猜想,不能公开预测。那会影响大赛的公正性。当然,如果搞一点预测,引发公众对大赛的兴趣,掀起一股大赛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个预测只能由你们媒体来做。你们如果有兴趣做,我们大赛组委不会反对,相反要表示欢迎。”
卜晓得对着电视屏幕再次击掌,齐智人回答有水平,这个新闻发布会开得很成功,大师赛开局不错,一个良好的开端,意味着成功的一半,他高兴。
卜晓得关了电视,齐智人电话来了:“卜院长,大师赛的开场锣鼓,我气力都使出了,一身大汗,自认及格,可以交卷啦。”
卜晓得连声赞扬:“我看了电视直播,你干得非常出色、非常出色!不是及格,我给你打满分。”
齐智人掩不住得意之情:“卜院长,你在学当年的张春桥啊,听说‘文革’中开批斗贺绿汀的会,他不到现场,躲在办公室里看电视,发现贺绿汀不服批斗抢夺话筒,立即下令停止电视转播。你今天是冷眼观战啊。”
卜晓得笑了:“这个新闻发布会有点儿像打仗,你打胜了,控制住了战场的主动权。今天下午的晚报、电台、电视台新闻,明天大小日报,热门新闻就是我们的大师赛。从现在起,张门生的工作班子要全方位加速运转起来。”
齐智人接话说:“今天这个新闻发布会要记张门生一功,把这些老记小记请来,靠一个通知不行,门生是一家家打电话把来的人敲定,临开会前,又挨家问了一遍。在会场签到处,他又和实习生一起给到会的人分发礼品袋,套近乎。应该表扬表扬他。”
卜晓得完全赞成:“你说得对,下午我们俩一起去看看张门生他们,表示慰问。”
工作班子借了学院的两个房间办公,人员精干,事务繁多,一部电脑几部电话都不闲着,张门生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从那个房间到这个房间,进进出出,几个接听电话的实习大学生这个请示,那个报告,说不清楚的,他就从大学生手里拿过电话,直接回答问题。
“你问的这些,我们大师赛组委会齐主任在新闻发布会上都回答了,你们那里的胡大师不肯报名,你们可以动员呀,动员不成可以代他报名,还不行,说明他心虚,不敢参加竞逐,可能是个伪大师,这样的人也就不要勉强他了。”
张门生回答好这个问题,把话筒交回大学生手里,转过身,恰好卜晓得、齐智人进来,他把手朝室内一摆说:“卜院长、齐会长,你们看,小伙子们各就各位,都开足马力啦!”
卜晓得鼓励说:“看到你们大伙这股劲头,我和老齐相信,大师赛一定会取得圆满成功。现在有报名的没有?”
张门生回答说:“有了。”
“多少?”
“十三个。”
“好啊,新闻发布会才开了几个小时就有十三人报名,来势汹汹啊,这表明我们这个大赛赶上了好时候,文化繁荣、大师辈出!”
张门生拍拍脑袋,想起来了:“卜院长,你得报名参赛呀!”
卜晓得故作忸怩:“我这次是在幕后推动大师赛,做无名英雄,为建设精神文明作贡献,推动有条件人士参赛,至于我个人,就不必参赛了吧。”
张门生急:“那哪儿成啊,卜院长你要是不参赛,这个大师赛就降低了规格、档次,人气要受到影响,这可不行,要影响我们大家的士气!”
卜晓得转过脸:“老齐你看,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啊!”
齐智人心里明白得很,若有所思地说:“门生说得有道理,卜院长若是不参赛,我们岂不是抓了一把芝麻把西瓜漏了,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这是绝对不可以的。自然我们也不能勉强卜院长报名,卜院长不报名,我们学会、学院都要推荐的,我看众多媒体也会推荐的,那个时候,我相信卜院长不会罔顾民意的,卜院长我说得对不对啊?”
卜晓得不再忸怩:“让我怎么说呢,我的本意是不参赛的,如果各方面都推荐我参赛,我还是执意不从,岂不成了矫情、不识抬举?这个问题,容我再考虑考虑,今天不作定论。有一条可以明确,我不会忤逆民意的。”
张门生敦促:“我们打算及时发布报名信息,如果名单中出现卜院长的名字,报名参赛的一定会更加踊跃,卜院长你要支持我们的工作,早报名。”
卜晓得又回过头:“老齐,你听门生说的,我报不报名,已经不是我个人的问题,关乎大赛的成败啦。”
齐智人把头一点:“是这样的,这事你不用操心,我们学会、学院来办,让学院情报中心先整份材料出来,送给你过目后正式报给大赛办公室。”
卜晓得不假思索:“对,这个材料我是得看看。”
三天以后,卜晓得拿到了人文学会和人文学院联合为他整理的材料,薄薄几页,用手掂掂,缺乏厚度,列出的主要著作,只有《先秦漫游》,当然重要学术成果不在量多而在质精,这部书观点新颖,见解独特,发前人所未发,而且创造了一种文史最佳结合的新文体,影响广泛达到家喻户晓的程度,成为当下文坛一道最亮丽的风景。当年老毛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书也可以套用一下,一本顶不上一万本,按它的学术含量,至少可以顶几本几十本吧。有人提倡过一本书主义,就是有道理,如今去书店看看,书山书海,让人眼花缭乱,值得看的有几本?不都是五彩缤纷的泡沫。
卜晓得虽然如此安慰自己,终觉一本书支撑不起一个大师,见报率、出镜率没得说,谁也比不过自己,这毕竟是衍生产品,要看的还是学术实力。这么想着,他的目光落到桌上刚打印出来的文件上,是他为“中华文化园”弄出来的规划蓝图,厚厚一沓,序言就洋洋洒洒五千字,以精到的文字对中国历史文化作了一个梳理,具有极大的学术价值,尽管由研究生提供初稿,但创意是他的,观点是他的,最后一字一句都是由他改定的,自然要算他的一项重要学术成果,如果中华文化园建成,这段文字要刻碑矗立园中,供人瞻仰,这个重要成果加进上报材料里,大师的分量就上来了。对,给整理材料的人打电话,就让他们把这个序言作为学术成果列进去。
伸手去拿话筒,电话却响了,抓起来一听,是张扬帆。
“晓得兄,中华文化园的设计规划,我找了几个人讨论,有几个挺不错的想法,你抓紧开个会,一起吹吹,把规划书搞出来。”
卜晓得抑住笑:“扬帆兄,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我们已经弄出一个稿子,定个时间,请你过来一起议议这份稿子。”
张扬帆一愣:“怎么,你都弄好了?”这不是有意撇开他?人家省市领导说得很清楚,明确要他张扬帆参与的。他想忍一忍,可忍不住:“我说晓得兄,你还让不让我参与呀,我的意见还没发表,你的规划书都出来了,这不地道吧?”
“瞧你说的,这不是请你参与讨论吗,讨论总得有个稿子,才能落到实处,不然,你一个主意,我一个主意,就捏不拢了。”
张扬帆抗议:“晓得兄,别忘了我也是主创者之一,这是省市领导明确交待过的,现在你都弄好了,找我不过是听听意见,这不妥吧?”
“扬帆兄,”卜晓得语气不紧不慢,软中带硬,“话不能这么说啊,G市领导给我来长途电话,催我快马加鞭,下月全国两会,他们要拿到会上去轰动一下!”卜晓得意味深长,话外有音,我是主创,人家找的是我。
张扬帆不便再发作:“好吧,你说什么时候开会,要好好讨论讨论这个稿子。”
卜晓得说:“这就对了。你有什么意见、建议,都贡献出来,我们可以吸收充实嘛。”其实,他并不真的要听张扬帆的什么意见,稿子已经电传给G市,中华文化园的知识版权是他卜晓得的。
卜晓得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大师赛开场了,中华文化园规划出来了,他周身洋溢着强烈的成就感。还要带个看房团去看仙苑,如果水杉也去,记者就有兴趣了。水杉这个航班应该回来了,应该是后天休息,他摸出手机,给水杉发短信,请她后天一起去看仙苑。这个信息,他也发给答应亲自迎接看房团的大老板范开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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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杉的回复来了:抱歉,后天我有事,不能陪你去看仙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