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为是个挺怀旧的人。所以说，当手头比较宽裕——不论是时间还是金钱——的时候，我都会沉下心，让一幕幕记忆如连环画般再次浮现于眼前。我“这辈子”的记忆，其实，在三四岁之前仍是一片空白。也许这是因为大脑未发育完全的结果吧。出生时见到那一幕后，记忆的延续也是在三四岁以后了。说起来，刚开始记事我就能说出长达十多个字的句子，也着实令家人吓了一大跳。上辈子与这辈子所经历的也有所不同，就比如说，上辈子我似乎不认识叶桦于天他们。另外，在我久远的记忆中，上辈子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只不过，我忆不起她的容颜与名字，只记得她那漆黑的长发……
与她相遇，是高一时的事情。2011年9月，16岁的我来到了新教室，相识了同班的她。“这道题怎么做？”仅仅是一句简单的话语，却引出了一段因缘。她问我，我教她。本是十分寻常的事。但时间久了，她却总借着问一道题目，扯出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比如今天课上某个同学的经典吐槽，或是某人无意间被抓拍到的爆笑表情。我本身话也不少，有人找我聊天，那我也自然不亦乐乎。她讲一个神吐槽，我回一个神段子，一来一往，一言一笑。一个午自修，往往摆在桌上的卷子仍旧是一片空白，只有耳边回荡着盈盈笑声。她很爱笑，而且笑点极低。她一笑就特别欢，有时甚至可以笑上一整个课间。有些时候在QQ上聊天，我无意间讲出了一个比较好笑的段子，她就会不断地、重复性地回复：“哈哈哈哈哈”。也不知屏幕前的她是不是真的在笑。我曾经讽刺她是“笑笑怪”，成天只会“哈哈哈”，她却反驳：“爱笑的人运气会比较好。”我听了也只能暗自吐槽：“运气不好的人还怎么笑呢……”但似乎这句话对她不适用。每次我嘲笑她没考好时，她都会笑称：“这次考试时运不佳！！”或者噘嘴先赏我一巴掌再指着我想把我也拉下水：“你不也没考好么！”这并不是说她脸皮奇厚——虽然事实上她脸皮是挺厚——不注重分数，她只是一直保有一种乐观的心态，至少在人前是这样。
我们所身处的现实不同于小说或者是动漫。在绝大部分小说或动漫作品中，即使是以校园为题材，也几乎不会提及成绩，或只是无关痛痒地提上一笔。很多男女主角的成绩排名虽然是倒数，却也能成为校内值得学习的积极榜样、一个风云人物。然而，现实不同于漫画或者小说。在这个名为现实世界里，如果成绩不好，就几乎成不了“主人公”，在校只能当一个万年只有单一表情、没有声音、只能默默看着“男女主角”大秀恩爱的跑龙套路人甲。很多学生都明白这一点，因此才听从老师的话，埋头学着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课本知识。她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可能不注重成绩。但即便如此，她也在人前忍着考砸的失落，即便很勉强也努力让嘴角上扬，背后再暗自努力。
一次午休，我碰巧看到她坐在教室里，埋头在卷子的错题旁总结着自己做错的原因以及日后的改进方法。而当我走近用手指抽了抽她的卷子时，她却红着脸快速将卷子收进桌肚，仿佛不想让人知道一样。我曾问她这样做的原因，她则笑着回答：“在人前展示的，就应是自己'向前看'的一面，不能老摆着一副苦瓜脸。表现得愉快的话就不会让别人担心，也不会让周围气氛凝重。不然像你这种考得更差又神经大条的人岂不是得跳楼不成？”她说完后吐了吐舌头，一副调皮的样子。除去最后一句，其他还是很值得参考的。保持乐观积极，在背后暗自努力，这样的她远比那些明明考得很好却嬉皮笑脸喊着“考砸了”背后又带别人一起玩的人要好很多。我们常常互黑。当然主要还是我黑她更多一些。她常常说我考得没她好，我就笑她连比大小都不会；她有时说我太胖该减肥了——但这却不是事实——我就笑她站在三级台阶上还没我高——然而这却是事实。如此一来一往倒也十分有趣，她也乐在其中。大部分时候她都说不过我，结果就撅着嘴用手掐我脖子。当然我溜得快，往往就只能听见她在身后喊着什么“你等着”之类的话语。
这也引来了许多流言蜚语。很多时候，好好地跟班级同学聊着天，对方就会突然“微笑”着说起：“你今天怎么没和那谁聊天呀？”我听了只能“呵呵”地摇着头。这年头，学生怎么都不好好学习，天天逛八卦娱乐圈？但其实，我自己也是“这些学生”中的一员……
我经常传一些关于她的“绯闻”。一方面是为了让“公众”明白她跟别人“有关系”而不是跟我，方便我从八卦圈脱身；另一方面则纯属是为了好玩。看着她鼓起脸颊生气的样子，倒也不乏趣味。
虽然嘴上传着绯闻，但内心却似乎并不那样希望。也许是日久生情，又或许是早已一见钟情，我已记不清了。年少无知，只是把“情”当成一个笑话，仅在闲聊时与同学笑谈，一笑了之。
只记得，看到她时，那一个微笑，一句简短的问候，以及一瞬心跳的加快。
*
小时候，常常会嘻嘻哈哈谈论着流星，谈论着在流星下该许什么愿望。但真正见到流星时，却反而惘然所失，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我两辈子里，只在上辈子亲眼见过一次流星，真正的流星。
高一下，期末考试临近，夜晚的校园格外宁静。我们学校是寄宿制的，但有趣的是，不知为何高一会被强制性要求住校，而高二高三却可以选择不住校——也许只是因为寝室不够。拜此所赐，高一的我才可以如此在学校里晃荡到天黑。
晚上八点，漫步在校园的石子路上，聆听阵阵微风刮过带动的树叶摩擦声。许久没有这样安静了。一边脑补着之前校园的各种吵闹，我一边继续漫步。但一看到腕上手表的指针，我就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再过一会就到了熄灯的时间了。
顺着道路一直走，我来到了目的地——图书馆。这时的图书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只能听到管理员老师小口抿茶的声音和刷刷动笔的摩擦声。期末考试前夕，百分之九十九的同学都埋头于一个安静的地方复习。这个地方可以是寝室，也可是以“安静”为原则的图书馆。因为大家都似乎想考一个好成绩而埋头苦读，图书馆迎来了有史以来最怡人的氛围，也让管理员老师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但我来这，却不是为了复习。期末考试固然重要，但在考试之后，有一场校园的论文答辩会，我也参与其中。但在答辩会将近之时，我的文章却仍存在不少纰漏。不论语文老师如何左叮右嘱，这些纰漏似乎都没有要消失的意思。所以，今天来这，就是为了再借几本书参考一下。
很快借完了书后，我再次踏上了来时的石子路。熄灯时间临近，图书馆的同学们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回寝室了。抱着手中厚厚的书，犹豫了一会，却还是忍不住边走边翻阅一下。
“走路看书当心摔了。”
一句话的突然到来着实吓了我一跳，险些真的摔了一跤。看到我狼狈地捧好书，说话的人忍不住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慢慢抬起头，她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印有花样图案的洁白文化衫配上红色格子短裙，一身的装束与她漆黑的长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不要吓人好不好，这样很像贞子哎。”定了定神，一如既往地开始吐槽起来。
“你才像贞子呢！”她撅起嘴，抬起手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使我差一点再次让书滑落。
不过她抬手的瞬间，倒也让我看到了她另一只手中所捧的厚厚复习资料。
“拿着那么多资料还下手这么重啊你……”轻轻叹了口气，正视着她的脸庞，“你倒是难得地来图书馆复习了嘛。”
“谁说难得的，我可一直都有复习预习，哪像你啊，考试前还看闲书。”
“这可不是闲书！很重要的！”
“有模拟考重要吗？”
“模拟……考？啥？！”
“啊？你不知道吗？”她用指尖轻触额头，小幅度皱了下眉头，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明天啊，明天有期末考的模拟考。你不知道么……”
“诶！！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知道……”
“明明就是今天早上全校广播通知的好不好……你记性真‘不错’。”
这下子，我完全哑口无言，对考试本能的畏惧从心底油然而生，让浑身被冰封了一般僵硬不堪。
“哈哈哈……”看着我这愣住的尴尬样子，她不禁又笑起来。
但很快，笑容就淡了。
“那个啥，虽然有点突然，你，以后准备去哪？大学或是工作，有想过吗……”
“怎么了，突然这么认真。跟以往那个‘笑笑怪’可不像哦。”
“去你的‘笑笑怪’！”她又撅起嘴，脸上泛起红晕，险些又要给我一掌，但看我摆出“求饶态”就还是缓缓收手了，“没啥，就问问。”
“没想过。”
“啥？你回答得也太草率了吧！唔……真没想过？”
“没，完全没。还早呢。”简洁明了。
“诶……这叫目光短浅！”说着，她不知为何低下了头。
“你呢？”我小声询问，想要知道其中缘由。
“高三可能要出国，父母安排的。”
听了这句话，我倒不禁有几分吃惊。虽然高三出国并不少见，但分别那么早多少还是令我有些没想到。心有种被人揪紧的感觉，背后感到一阵冰凉。
转过身，与她并肩站立在石子路上。漆黑的夜幕上闪烁着点点繁星，有着缺口的明月也高高挂在空中，将如水般的皎洁光芒洒向大地。霎时，我们讨论题目、吐槽段子、互黑的一幕幕场景在记忆中如天鹅般偏偏起舞，却又很快被撕裂，仅留下漫天飘散的零星白羽。月与星，在黑夜中散发着同样的光芒。但是，明月的周围，却看不见星星的身影。两者既如此志趣相投，却又为何仿佛始终隔着一堵墙、始终无法触及到彼此呢？
高三，分别之后，我与她，也许也会和月与星一样，不再有交集了吧。
想到此，不禁头脑一热，竟缓缓开口：“那个啊，和你说件事。”
“你说。”
“本、本来想毕业和你说的，但怕等到那时就、就来不及了，所、所以……”
“啥事啊？这么神秘。”
“就、就是……”结果，不仅脑袋发热，连脸颊也像被阳光直射般烫得吓人；舌头不自觉变得僵硬无比，仿佛磁带卡带了一样，“我……我、你、那啥、喜、喜……”
“啥玩意？”
“就、就是、我，额、你，唔、我、喜、喜、喜……”
“你不会想说你喜欢我吧？”然而，就在我卡带时，她却突然按下了暂停。
顿时，我仿佛能感到自己血压升高到爆表，心率加速到200次/分钟。
“哈哈哈哈……”看到我再一次呈现的尴尬样，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唉……”深深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了头。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不知所措。
“嘿嘿嘿，要不这样吧，”笑了许久后，她再次开口，“期末考，你要是能考年级第一，我就做你女朋友吧！”
“啥？年级第一，然后你就……啊？什么——”她是认真的吗？我内心不禁产生了如此的疑问，最终化为了抖抖索索的问题，“真的假的……”
“真的哟。”
“考不到。”我脱口而出。
“不要紧哟，我相信你。”说完，她转向了我，“虽然你一紧张就死机了一样。”
此刻，她露出了我至今所见过的，最美的微笑。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去。晚风吹拂起她漆黑的长发，将她的背影以及远方天边的细长划线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
慢！等会！细长划线？
原以为静止的画面却因为那道划线动了起来。
天边，漆黑的夜幕之上，一道闪烁着的光芒划过，留下了灿烂的痕迹。可以想象，那是一块来自太空的石头，与大气层擦肩而过，带着绚丽的火花，向着远方、那不为人知的新天地前行着、消耗着自己有限的生命，最终消逝在地平线上方，只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
那是，只在网络或新闻中见过的，带给人们希望的，流星。
“啊……有流星……”恢复了正常机能的嘴小声地说出。
“诶？在哪？哪里有？”她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睁大眼睛寻找起来。
“可能……已经过去了吧……”我用更轻微的声音道出。
“唉……真可惜……还想许个愿的说……唉真是太可惜了哼！你怎么不早点说呢……”我能看到她正鼓起嘴表示不满。
许愿……吗……
真正见到流星时，却反而拿不定主意，到底该许什么愿了。
“唉算了算了，下次再说吧嘿嘿……”带着一丝遗憾，她再次迈开步子往回走去。
我想，就此刻而言，我的愿望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留在她身边。
“先保佑我考年级第一吧，流星君哟。”我在心中默默说出了自己的愿望——虽然可能为时已晚。
年级第一，对那时的我来说，绝不是简单的事。要考年级第一，恐怕得花好几个通宵刷题复习吧。但我知道，她在等我，这，就足矣。
不过，明天的模拟考还是不要妄想的好。
*
时间过得很快，期末考试如鬼神般悄悄降临，并把利刃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不过，也不知是通宵的的复习有了成效，还是许向流星的愿望偶然成真了，总之，期末考，考得出乎意料地好。
“林轩，恭喜你，获得年级第一的好成绩！”当老师宣布成绩的时候，可以说，各种情感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老师满脸笑意，同学们也掌声雷动。但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公布成绩的那一天，她没有来。
日后，我也从未再见过她。她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我身旁。不是因为出国留学，而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交通事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