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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卓然虽然大大方方把项目给了巴兰兰,却没有在合同上做丝毫照顾,付款条件和比例,安全检查和质量验收等等内容,比通常所见的情况还要苛刻,比如,需要在银行办一个两千万元(总投资的百分之二十)的“履约保函”,这就意味着开工前必须先把两千万现金存进银行!再比如,在机械和人员全部到场、工区木板房业已搭建完毕之后,首期工程款一千五百万元(总投资的百分之十五)才会到账。依惯例,履约保函的数额应该是百分之十,而首期付款的数额多数是百分之二十五。
“移民资金确实是高压线,政治性强于经济性,监管很严,不能马虎。”魏卓然的解释应该是真话,可是,明摆着,魏卓然对巴兰兰是有所警惕的。据了解,先前那个“政治局常委”的假消息就是魏卓然本人放出来的。
巴兰兰并不生气,她深知生意场和官场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久的朋友,最好的关系也是亦敌亦友、半是信任半是提防。
然而,垫资压力实在太大!从海南带回来的三百万,还剩二百万,在这样的情形下,就显得寒酸极了,有和没有一个样!
这就是商人,这就是企业家,时不时会陷入资金断血的可怕境地中!人断血是人命关天,可以向血库申请配血,A型、B型、O型、AB型,无非是四大常见的血型,需要的量以毫升计,而企业断血是活该,除了表明你实力不济融资能力差之外还能表明什么?而且,资金缺口动辄百万,千万,甚至亿万!
什么是企业家?
企业家就是生活在资金链中的人。
企业家就是随时都在拆东墙补西墙的人。
企业家就是最缺钱的人。
企业家就是随时可能跳楼的人。
企业家是半人半鬼。
企业家是混世魔王。
人断血有医生有血库,企业断血只能靠企业家自己,一个企业里,所有人都可以叫苦叫累,唯独企业家自己不可以,企业家必须是最顽强最铁血最理想主义最现实主义的一个,企业家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出自救方案!
徐行长,只能向他求救了!上次为了注册资金,她让巴梅梅给他送过十万元,他笑纳了。一个行长只要贪婪,肯收钱,事情就好办多了。商人最喜欢这样的银行家和官员。正是因为大批贪官污吏的存在,办事效率才大大提高。美国电影《华尔街》里面有一句著名的台词:“问题的关键是,女士们先生们,贪婪是有益的,贪婪在发挥作用,贪婪是正当的……”全世界的商人,都是凭借“贪婪”二字赚钱的。所有的人类进步,都有贪婪的一份功劳。中国改革开放二十年的伟大成就,也是如此。
问题是,徐行长还好色。
徐行长问巴梅梅:“你姐姐怎么不露面?”
巴梅梅答:“我姐上北京了。”
徐行长说:“等她回来,我请她喝酒。”
巴兰兰知道,男人请女人喝酒,潜台词通常就是“上床”。酒是粮食做的,但是,酒不是粮食。粮食是用来吃饱肚子的,酒是用来哄抬氛围的。粮食让人饱,酒让人醉。醉了酒的男人和女人,会变得像猿猴一样赤裸。
“一个你有求于他的人,贪财又好色,是再好不过的,然而,这个家伙如果是秃子就另当别论!和一个秃子上床?天啦,让我去死吧!”巴兰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讨厌秃子,讨厌的程度外人不可想象。“我不想和他上床,真的不想,我不嫌他老,我嫌他秃!”巴兰兰这样想的时候,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成分,认真而庄严的样子很像美国总统在椭圆形办公室考虑,该不该向某“无赖国家”出兵?
巴兰兰想到了妹妹巴梅梅。
她想,巴梅梅,也该下水了。
她相信妹妹巴梅梅品行端庄,只和妹夫马林上过床,但是,巴梅梅既然已经做了商人,就没道理继续守身如玉、洁身自好。正如一个国有企业,通常正是被一个廉洁奉公的厂长搞垮的,一个腐化堕落的厂长,倒常常有办法把一个厂子搞得红红火火。一个女商人如果坚持不献媚不耍嗲不脱裤子,坚持不丧失自己的所谓人格,就绝不可能赚到大钱。在一个笑贫不笑娼、笑廉不笑贪的时代,一个商人,一个女商人,一个私营企业家,一个女私营企业家,做到最好也只能是我巴兰兰这个样子:尽可能不那么厚颜无耻,尽可能不那么为非作歹,尽可能不以脱裤子为荣,尽可能不和秃子上床……
她立即给巴梅梅打了电话。
“你马上来三江一趟。”
没多久巴梅梅就带着一身寒气来了。
“你瘦了。”巴兰兰说。
“谢谢夸奖!”巴梅梅一笑。
“不好意思,你有一个新任务!”
“尽管吩咐,巴总。”
“找徐行长把履约保函办下来!”
“履约保函?你太高估我的能力了吧!”
“当然,如果真的公事公办,就必须把两千万存进银行,如果可以通融一下呢?最少要把两千万的百分之三十存进银行,但是,如果银行愿意,或者说如果徐行长愿意,开一个徒具虚名的履约保函就可以,不用把真金白银存进去的。银行当然有风险,施工出了问题,或者我们卷款跑了,银行就要无条件支付两千万。不过,银行自有制约的办法,甲方付给我们的每一笔工程款到账后,银行可以强行管制,银行不同意,我们别想提走一分钱。所以,这件事可以说很难很难,难于上青天,也可以说很简单很简单,有多简单?不过是,要么你,要么我,愿意给徐行长松一次裤带而已。”
“姐,你是什么意思?”
巴兰兰笑着说:“巴梅梅同志,你该下水了。”
巴梅梅红着脸问:“巴总,别忘了你可是我的亲姐姐!”
“我更是你的总经理!”
“总经理同志,脱裤子的事我做不到!”
“跟我干,就永远别说‘做不到’三个字!”
“我真的做、不、到……”
“我给你二十万,十万给徐行长,十万你自己留下。”
“上次的那五万还没给呢!”
“好啊,我给你二十五万。”
“继续请妈妈出山,办不下来吗?”
“上次是违规,这次是违法,上次是一千万的过桥贷款,这次是两千万的履约保函,两千万——妈妈的面子值不了那么多钱的!”
“花钱请一个妓女不行吗?”
“请妓女?就像大张旗鼓请客,结果只请了一碗阳春面!”
“处女呢,听说一个处女也就五六千。”
“是呀,五六千比两千万,这么简单的算术题,你不会算吗?”
巴梅梅看着姐姐,不说话了。
巴兰兰去了趟卫生间,旋即出来。
“姐,融资这样的大事情也不该我管呀。”
“我这是栽培你,知道吗?!”
“我……我只打算在你手下混一口饭吃。”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接下来我要充分利用叶阿姨和魏市长的关系,成立集团公司,除了房地产,我还要进军矿泉水业、酒店业、餐饮业,除了裴城,还会进军D市、重庆、北京、上海,甚至纽约、巴黎……陈总做完白象湾工程就会离开,巴东东是扶不起的阿斗,你呢?你难道真的只想挣一份工资?”
巴梅梅眉毛一挑,欲言又止。
巴兰兰笑了,笑声很响,脆如裂帛。
“别笑了,女鬼一样!”
“你刚才的眼神,好有意思。”
“我眼神怎么了?”
“你说你没野心,其实不然!”
“我觉得我没有,我从小就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野心是一点一点大起来的。”
“我不知道……也许吧。”
“就像男人的鸡巴,看见美女才会大起来,其实无所谓谁有野心谁没野心,都一样,只要是一个正常的鸡巴,总会大起来的。”
“妈呀,你太赤裸裸了。”
“我没办法不赤裸裸,我是一个商人,商人是什么?就是最明白人有多么复杂,同时也最明白人有多么简单的那种人……”
巴梅梅感到很羞愧,几乎无地自容了,和姐姐相比,自己实在是满脑袋糨糊了,像个大傻瓜,既不知道人有多复杂,也不知道人有多简单,嘴也笨,远不像姐姐这么词锋泼辣,自己最适合待的地方其实就是放射科呀。
“我这儿有毛片,想看吗?”
“什么……毛片?”
“你和马林没看过毛片?”
“就是三级片吗?看过一两回,马林拿回来的。”
“看看我这个吧!”
巴兰兰打开笔记本电脑,巴梅梅慢悠悠地爬过去,看见桌面上一男一女干得正欢,有椰子树在窗外打着暖暖的哑语,更远处是悠悠起伏的海面,女人像马一样跪在床边,任男人机械地击打,女人叫床的声音苦不堪言。
“你仔细看,是谁?”
“啊?怎么像你?”
“就是我呀,我和陈总。”
“恶心死了你!”
巴梅梅立即退回床上去了。巴兰兰从巴梅梅身上闻到了一种味道,又像是听到了一种声音,巴兰兰便毫不客气地跟过去,趴在巴梅梅身上,压住她,突然把手塞进她的裤裆。“你干什么?”巴梅梅尖叫着。巴兰兰毫不理会,执意用着力,“你湿透了!哈哈!”巴兰兰把手抽出来举在巴梅梅眼前,“你自己看!”巴梅梅真的生气了,脸都绿了。巴兰兰不管,把湿湿的手掌摁下去,抹了巴梅梅一嘴。巴兰兰跑了,跑向卫生间。水声哗啦哗啦响起来,很响的水声里,夹杂着巴兰兰放浪的笑声。
巴梅梅坐起来喊:“流氓!”
巴兰兰回来问:“你刚才骂我什么?”
“啊?你听见了?”
“我身上没不好使的地方,包括耳朵!”
“简直成精了。”
“你老实说,除了马林,没和别人上过床?”
“没……有。”
“老实说,有没有?”
“和我们科主任有过一次,就一次!”
“真的?就一次?”
“向毛主席保证,就一次!然后,洗了半个月,觉得好脏好脏,其实,我的问题并不是思想觉悟有多高,就是嫌脏,就像绝不允许别人用我的牙刷一样,马林用也不行,没办法,咱们家的女人都有洁癖,你不是也有吗?”
“我也有,我不过是不刷牙不亲嘴,不洗澡不做爱,如果不是这样,我他妈的,亲嘴和做爱的总量有可能增加好几倍。”
“可耻!”
“是呀,我现在的道德底线只能是,做可耻的人中最不可耻的……我也想在你巴梅梅的手下拿一份工资,多轻松呀。”
“姐……”
巴兰兰一脸忧伤。
“我知道,你有多难!”
巴兰兰不做声。
“其实,我好崇拜你的。”
巴兰兰无动于衷。
“履约保函,我试试吧!”
“你自己看着办吧。”
“姐,别生气,流氓可耻那些话,是我乱说的。”
“我没生气。”
巴梅梅骑车子回家了。
一排旧平房,住户都是近两三年结婚的新人。一间平房加一间厨房,相对而出,每一户都是如此,从东到西共二十家,没有隔墙,狭长的通道是大家共同的院子,如果铺上红地毯,很像星光大道,每一个人回来,都必须接受一番检阅。近来,巴梅梅有时是坐着宝马318回来的,眼下却骑着车子,有人就问了:“巴主任,宝马318什么时候归你呀?”巴梅梅只好答:“快了快了!”另一个又问:“快搬大房子了吧?”巴梅梅只好含混地点点头。她后悔自己沉不住气,早早把风放出去了。姐姐的确承诺过,第一笔工程款到账后,首先给自己买一套大大的楼房,宝马318也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