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这种多元化的经营,会不会造成主营产业不清晰,以及资源分散、管理混乱的缺点?换句话说,你有没有这样的担忧?
答:君科的产业还远远算不上多元,不过是房地产、造纸业和番茄酱生产业,所以我完全没有你所说的那种担忧;再说,我们的管理一直是高效有序的,我们有足够的整合能力,确保每一个产业成长壮大。
问:您成为第一大股东之后,北京番茄酱已经从每股75元涨到96元,是近阶段第一次变跌为涨,您本人是如何评价的?
答:说实话,这个消息当然令我高兴,但是,我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股价的变化包含着广大股民的鞭策,这说明股民对我本人和君科集团是有信心的。我们的确有一整套成熟的计划,会在未来两三年内,把北京番茄酱做成世界第一大番茄酱生产商,用优良的效益报答股民的信任。
问:听说你们的房子也卖得很好。
答:是呀,芙蓉苑一期的房子,近两三天出现了抢购的局面,有人担心我们会涨价,在这里我向政府和市民正式表态,芙蓉苑的房子一分钱都不会涨,接下来我们有决心把二期做得更好,同样不会盲目涨价。
问:可不可以问个私事?
答:问我的婚姻问题,是吧?
问:您猜对了。
答:这个问题比房地产和股票问题难回答多了。
问:您可以不回答。
答:要不我借机做个征婚广告吧?
问:这一段我们保证不剪。
……
马林和巴东东做好了一桌子菜,摆好了蛋糕,插上了五根大蜡烛,三根小蜡烛,然后,两个孩子、两个保姆和四个打麻将的人,一下子都到了餐厅,看见满桌的大盘小碟,纷纷发出兴奋的喊叫。餐厅紧邻厨房,因而热气弥漫,把妈妈的眼镜哈湿了,妈妈取下眼镜用手擦拭,大家还以为妈妈哭了。不过,接下来蜡烛点着,大灯拉灭,全家人齐唱“祝你生日快乐”的时候,妈妈真的哭了,少有的动情,几乎伤及肝肺。随后妈妈解释说:“我想起你们的爸爸了,他命薄,没看到儿女们这么出息。”两个孩子嚷嚷着要吃蛋糕,妈妈急忙抹了眼泪,吹灭蜡烛,眼前一下子黑透了,静了几秒钟后低垂的吊灯重新亮了,巴东东把蛋糕按人头切开,每人一牙。吃着蛋糕说着话,说着说着主角就变成巴兰兰了,有一点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意思。巴兰兰就接茬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经商的真正动力是什么,其实是妈妈——爸爸走得早,妈妈一个单身女人拉扯我们姊妹三个,多不容易呀。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问妈妈要两块钱买铅笔盒,妈妈说没钱,下个月再买,我就哭,早上哭,中午还哭。晚上放学后,我刚回到家门口,便看见不远处有个货郎,妈妈向他走去时手上拿着自己的长辫子,妈妈已经把自己的长辫子剪掉了,剩下的头发齐齐地搭在肩上,像倒垂的稻茬子。妈妈回来后给了我两块钱,我立即就转身跑开,去买铅笔盒,一点没觉得妈妈辛苦,过了好久好久,再回忆起当时那一幕,才明白了妈妈的难处。”
这话不知是第几次说了,但大家仍做出刚刚听见的样子,而妈妈的眼睛又湿了,说:“你呀,从小就是要什么马上就要拿到。”
巴兰兰自嘲地咧嘴一笑。
巴东东说:“妈妈的生日,大家高兴点,尽量少说伤感的话好不好。我提议每个人出个节目怎么样?姐姐你带头唱首歌吧?”
巴兰兰脸红了,说:“你们唱。”
大家露出相似的笑容,这笑是少有的居高临下,因为大家再一次看见了巴兰兰的短处,她几乎无所不能,独独唱歌不灵,总走调,还不是少量的走调。不过巴兰兰并不恼,她知道巴东东提议唱歌,不是为了让姐姐出丑,而是为了隆重推出自己的老婆,小夏不显山露水,却是最会唱歌的一个,天生一副好嗓子,而且专唱那种委婉迷离的情歌。小夏忸怩着硬不唱,一是不愿明着迎合丈夫巴东东,二是明白自己会唱的那些歌没一首是妈妈爱听的。“妈妈唱一个《梅花三弄》!”小夏来了个金蝉脱壳,妈妈心里正在哼哼这首歌呢,兰花指一翘一翘,还没出声,幽冷凄切的感觉已经有了。
妈妈说:“那我不客气了!”
唱:
红尘自有痴情者
莫笑痴情太痴狂
若非一番寒彻骨
哪得梅花扑鼻香
问世间情为何物
只教人生死相许
看人间多少故事
最销魂梅花三弄
白:
梅花一弄断人肠
梅花二弄费思量
梅花三弄风波起
云烟深处水茫茫
……
这首流行歌曲等于被妈妈改写了,妈妈倒是不跑调,但句句都含着一己之私,把轻逸的部分唱没了,只剩下哀怨和苦辛,几乎是锈迹斑斑,因为浊重而尖锐,刺得人心里一揪一揪。巴兰兰打了个冷颤,想走开又忍住了。
“女人是什么?”
巴兰兰问自己,回答还是一句老话:“女人是情的动物!”的确,女人的一生是情的一生,在感情问题上,女人永远是井底之蛙,女人的经验总是再三地被证明“无用”。而男人不是,男人不会用感情思考问题,男人常常会把“无情”视做值得炫耀的东西,男人可以一边说“我多么爱你”,一边却拍屁股走人,比如华山,比如陈百川。而任何一个女人心里,情,总是最重的,一个阅人无数的女人一样会被“情”字所困,这个认识令她心痛欲裂,不仅是痛,更有莫名的仇和冤!正像妈妈刚才的声音一样。但是,奇怪的是,仇和冤似乎又是女人甘愿忍受的,甘愿忍受并不等于能够忍受,甘愿忍受其实是纸老虎,是一戳就破的,正是这甘愿忍受和不能忍受,共同造就了女人。此刻,当她看清楚自己在情上有所亏欠时,也看清了,富可敌国,未见得比一个情字重了多少。
3
芙蓉苑一期的房子真的形成了排队抢购态势,君科集团收购北京番茄酱的消息,加上限量给购房者赠送慈善晚会门票的促销手段,把裴城人民潜在的购房热情一下子煽动起来了,人们看到了一个城市的希望,看到了小地方小人物和大时代大世界之间的血肉联系,也看到了住房可以更宽敞、生活可以更美好、投资可以更积极的可能性,于是风气说改就改,观念说变就变,这种改变几乎发生在一夜间。
若干年后,当裴城的房地产价格一路飙升,房价居高不下,房地产业成为裴城的支柱产业,强有力地拉动了相关产业,消费市场变得相当活跃,GDP一路攀升,裴城经济全面进入前所未有的高速增长期,政府和经济界人士普遍认为,1999年末芙蓉苑一期的热销,是裴城政治、经济生活中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候鸟提前一天到了裴城,住在虹桥大酒店3012房间。候鸟的助手说:“可以到3012房间的。”巴梅梅说:“还是来6011吧,这里是总统套间。”巴梅梅已经在总统套间里,全套的欧式家具,可以来回打滚的大床,挂着液晶电视的卫生间,意大利真皮沙发,火光艳艳的壁炉,让巴梅梅突然有些嫉恨姐姐了。为什么是妹妹,而不是别人在替姐姐拉皮条?为什么妹妹必须把姐姐的话当成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一切为什么不是反过来?最后这一问把她吓了一跳,急忙摆摆头,不再乱想。
“姐姐你快来吧,说好候歌星9点整过来。”她用房间座机给巴兰兰打了电话。巴兰兰说:“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到。”她低头看表,8点整,自己一直在忙,还没顾上吃饭,却不知道饿。再过去撩开纱帘,外面灯光很亮,亮如白昼,甚至能看见老式房顶上的杂草,在瓦缝间随风摇曳,有的枯了有的还绿。一只很大的野猫在房顶上嗅来嗅去,几乎能听见它柔软的足音。她想,那肯定是一只怀春的母猫了,可怜见的。突然觉得自己也像那猫,待会儿有人会美死乐死的,自己在哪儿?放下窗帘,回身歪倒在宽宽的大床上,心情突然就坏了许多,不过最多坏了三分钟,她就振作精神,坐起来,打电话给前台,要了一些东西:一碟果盘、几样甜点、几瓶啤酒,摆在茶几上。
巴兰兰来了,外面是银灰色的长外套,里面是白衬衫、黑短裙,中间由红色腰带过渡,脚上是一双有些过时的黑色长靴,手上拎着羊皮的白色坤包,巴梅梅发出惊叹:“姐姐你好漂亮!比章子怡还漂亮!”巴兰兰看看自己,说:“三年前候鸟骂我鸡的那天,就穿这一身。这个包也是当时背过的。”巴梅梅说:“怪不得。”巴兰兰立即警觉地问:“怪不得什么?”巴梅梅笑着说:“不能怨人家,这一身真有点像鸡。”巴兰兰要揪巴梅梅的嘴,巴梅梅向后躲去,巴兰兰不依,终究把妹妹逼到沙发上,压住妹妹,揪住妹妹的嘴唇,边揪边说:“给你撕破,撕撕撕撕……破!”巴兰兰发现巴梅梅竟然眼泪汪汪的,不知道怎么了,赶紧松了手。其实巴梅梅深感自己一直以来,甚至是从小以来,被姐姐欺压了,一切方面都比不过姐姐,只配给姐姐提鞋,现在又多了一个拉皮条。
“真疼了?”
“当然!”
“娇气包。”
“来我撕撕你!”
“别撕我了,你留下,让候歌星伺候咱们姐妹俩。”
“不要不要。”
“你真的不想?”
“我不想!”
“真的?”
“我怕天打雷劈……”
“别装好不好?”
“要是让妈妈知道,肯定会气死的!”
“谁让她知道了!”
“头顶三尺有神灵,要是让爸爸知道了呢?”
“别跟我谈牛鬼蛇神!”
“姐姐,你一个吧,我保密。”
“不,就这一次,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没和人家商量。”
“来了再商量不迟。”
巴梅梅不吱声了,只觉得心跳突突。
巴兰兰扔下包,去了卫生间。
巴梅梅心跳得更厉害了,脸色变得惨白,突然,她果断地站起来,缓缓转过身,像刚才房顶上的母猫一样,用柔软的步子逃走了。其时电梯门正向中间合拢,只剩下刀子一样的细缝,巴梅梅鬼斧神工地挤进去,电梯便开始下降了,巴梅梅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极力地克制着不笑出声来,把身旁的一对恋人逗乐了。电梯轻巧地一落一弹之后,巴梅梅第一个冲出去,三步之后便爆出了吓人的笑声,引来了大堂里所有的目光,大家看着她缩头弓腰如怀抱重物,一边还在笑一边蹒跚地移向门口。
巴兰兰从卫生间出来,不见了巴梅梅,左右喊了两声,知道是溜之大吉了,倒也不意外,由她去的样子,嘴上只是嘀咕着什么。
整9点,有人敲门。
巴兰兰开门,来人正是候鸟。
候鸟是远道而来的样子,背着帆布包,穿着一件浅黄的休闲西装,里面是简单的T恤,脖子上围着一条黑灰相间的格子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