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剩下吴江副院长和华山,华山说:“吴院长,晚上我就不去了,人多了谈话可能不方便。”吴江副院长想了想,说:“华科长,如果你真的想和她结婚,那还是一起去吧,到时候我就介绍,你是她的未婚夫。要不然,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子,我可不敢保证魏副市长不动心思。”华山有些为难,说:“说实话,我们还没到那个份上。”吴副院长点上了烟,很认真地说:“我还是希望你也去。”
华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情意外地沉重起来,甚至有些痛苦,到底去不去?这似乎是一个天大的难题,甚至是一个重大考验!
“干脆让她决定吧!”这个想法,似乎一下子把自己解放了,等于巧妙地把考验推给了她,“是呀,让她决定,看她怎么说?”
不久她来电话说:“订好了,还是白玉兰厅。”
他说:“好的,我告诉吴院长。”
她说:“我刚才给吴院长的茶叶盒里,有三万块钱。”
他说:“哎哟,多了吧?”
她笑了,说:“舍不得老婆,抓不住流氓!”
他一愣,没回应。
她说:“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见。”
他问:“晚上我也去吗?”
她说:“当然去呀,为什么不去?”
他说:“要不,我就不去了。”
她的语气是坚决的:“去,一定去!”
他还在纠缠:“我是想,多一个人……”
她说:“你以为,我和魏卓然一见面也会上床呀。”
他说:“不是不是,你别误会!”
她像是生气了,挂了电话。
他抓着话筒,眼圈微微发湿了,有些惊喜,有些欣慰,也有些自责——自己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把事情想得太赤裸裸了。
巴兰兰回到宾馆,倒在床上,突然也觉得很悲凉,甚至是辛酸,原本是故意用浑话逗逗小伙子的,不料却伤着了自己,不由地顺着小伙子的思路想象:“生意场上的女人,没一个干净的。”反躬自问,尽管自己的确算不上干净,却仍然觉得,这实在是巨大的误解,在海南跟着陈总干的时候,自己身为女人,尤其是身为一个还算漂亮还算聪明的女人,的确是占了不少便宜,业绩斐然,可是,自己真的总是尽可能不脱裤子的。回到裴城,自己为什么急着找男人?为什么第一次和小伙子见面就上了床?还不是为了有个男人在身边,免得别人有非分之想!准备和魏卓然见面,自己敢向天保证,绝对没打算过给他松裤带!最多就是钱,钱是什么?钱是屎!在钱上我可以毫不吝啬,宁可多掏一些,要喂就喂饱,然而,奶奶的身体可不是砧板上的肉,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小伙子呀,你气死我了!”
她狠狠地砸了一拳酒店的大床。
然后,她坐起来,迅速调整好心态,一秒钟内就将晦气一扫而光,摸出手机给巴梅梅打过去:“巴主任,手续办得怎么样了?”
“我都想跳楼了!”
“怎么了?”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三江。”
“好的,我马上到。”
妹妹的口气把她惹笑了。她知道,公司注册,尤其是验资这一关,巴梅梅是绝对搞不定的。为了显示公司实力,注册资本最少也要写到一千万,事实上却没那么多钱,怎么办?这并不是一个新鲜的问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全国有几家公司,账面上有多少注册资本,就真的有那么多钱在账户里?通常不过是一个骗人的数字而已!要么在银行想办法,从银行取得“过桥贷款”,验完资再退回去,或者根本用不着借款,请银行出具一个股东缴费单并在征询单上盖上章,然后拿到会计事务所完成验资;要么直接打通会计事务所,请对方出具虚假的资产评估报告和验资文件,会计事务所当然是吃信誉饭的,信誉和尽职是这类中介机构的生命,可是,只要有足够铁的关系或足够大的好处,所谓信誉和尽职,便会立刻变得一文不值;最简单的办法则是向熟人借钱,等验完资,再把钱打回原来的账户。没错,虚报注册资本,骗取公司登记,是违法行为,但是,这是太普通太常见的一种违法行为,很多地方政府,为了局部利益,甚至会默许这种行为。反过来,这又是很多公司的“狐狸尾巴”,始终给你留着,成为无形的威慑,需要的时候就会逮住不放。公司开始运行之后,类似的尾巴就更多,都给你留着,不是不查,时候未到。她和陈总的公司,就是这样被抓住尾巴的。好在,人家到底手下留情了,把你放生了。
巴梅梅灰头土脸地进来了。
她把一大堆材料扔在床上,说:“我不活了!”
巴兰兰从冰箱里取了瓶饮料给她。
她把饮料也扔在床上,说:“你还笑!”
“知道有多难了吧?”
“姐,这活,我恐怕干不了。”
“怎么,打退堂鼓了?”
“我想做一点简单具体的事情,领一份工资就行了!”
“本事都是练出来的。”
“太难了太难了!”
巴梅梅把脸贴在床上,哀哀地哭起来。
巴兰兰不理她,任她哭,自己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澡——这是在海南养成的习惯,一天要冲数次澡,每每有应酬则一定会先冲澡,再化妆,否则就不出门的。其情形,倒像是进入某种战备状态那样,紧凑、细致、高效。
巴兰兰光着身子出来了。
巴梅梅觉得眼前一亮,抬起头来。
“姐,你身材好好哟。”
“真的好吗?”
“简直就是魔鬼身材!屁股上能卧一只猫了!”
“去你的!”
“好让人嫉妒的。”
“你呀,减减肥吧。”
“我这两天倒是瘦了一圈,你没看出来?”
“有吗?像个肥婆似的。”
“我不服气,你酒呀肉呀的样样都吃,身材还这么好,我哪怕喝凉水也会长肉的,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把样样好东西都给你了。”
“我多忙呀,整天马不停蹄。”
“那倒是,我天天给病人做B超,从早到晚屁股都不挪一下,有时候我还想,放射线也许有一个特殊功能,相当于催肥药!”
“你也洗个澡,晚上有活动。”
“啥活动?”
“请魏卓然吃饭。”
“魏卓然是谁?”
“裴城市副市长,你都不知道?”
“说实话,市长是谁,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要加紧学习,官场商场是不分家的。”
“真的好难哟。”
“少废话,快去。”
巴梅梅就躲在姐姐身后脱衣服,却没有像姐姐那样脱个精光,留下贴身的线衣线裤,神态慌张地进了卫生间,快速关上了门。
巴兰兰笑着喊叫:“哈哈!”
不一会儿巴梅梅出来了,还是那样肉色的线衣线裤,由于含上了热热的蒸气,身上的水也未必擦干净了,于是更显出包裹之势。
“好丰满呀!”正在化妆的巴兰兰歪过头故意说。
“去,不理你了!”巴梅梅嘟着嘴。
巴梅梅坐在床边闷声不响,忽然,她看见了姐姐的蓝色围巾,又见姐姐那么专注于化妆,于是起身悄悄把围巾抓过来,再蹑脚向姐姐走去,趴在姐姐背上,说:“你还化什么妆呀,快成狐狸精了,我们这些丑女人还活不活?”巴兰兰把眉笔拿向远处,说:“走开走开!”巴梅梅却把围巾提起来,盖在了巴兰兰头上。
“我的妆我的妆!”巴兰兰尖叫。
“就让你变成丑八怪!”巴梅梅也尖叫。
“我生气了!”
“不管,谁让你比我漂亮的!”
“我真生气了!”
“说,我漂亮还是你漂亮?”
“当然是你了,你比我漂亮,就是身材……”
“什么?”
“你比我漂亮,身材也比我好!”
“骗人!”
巴梅梅揭开围巾,把围巾扔在了地上。
“捡起来!”
“就不!”
“捡起来,听见没有?”
巴梅梅只好伸手去捡。
3
魏卓然的黑尼桑准时到了明珠酒楼门口,吴江副院长迎了过去,两人一见面就拍拍打打,显然不是寻常关系。随后,魏卓然对司机耳语些什么,司机便开车离开了。魏卓然和吴江手拉手向门厅走来,巴兰兰这时迎过去,吴江介绍说:“这是我学生,巴兰兰,现在已经是总经理了,今天是她请客。”魏卓然用一种见惯不惊的样子和巴兰兰握了手,说:“好年轻的总经理哟。”巴兰兰答:“不年轻了,奔三十的人了。”魏卓然并不接茬,接下来就看见了避在稍远处的华山和巴梅梅,吴江就接着介绍:“这是巴总的未婚夫,这是巴总的妹妹。”魏卓然和他们分别握手时,神态里现出些疑虑。
进了有些晃眼的白玉兰厅,魏卓然和吴江谦让了一番,最终撤掉了主桌,再将两侧的椅子向中央移了移,两个人才一左一右坐下来。由吴江安排,巴兰兰坐在魏卓然旁边,巴梅梅坐在自己旁边,华山坐在两姐妹之间。
吴江给魏卓然递了烟,再给他点着。巴兰兰目示华山,意思是:还不快去点烟!却已经来不及了,搞得华山有些坐立不安。魏卓然吐出第一口烟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巴兰兰身上,问:“巴总,贵公司做什么业务啊?”巴兰兰回头从包里取出名片,双手递给魏卓然,魏卓然仔细看,并读出声:“海南百川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吴江就斜过身子说:“人家可是第一夫人的座上客。”魏卓然随口问:“第一夫人?哪国的第一夫人?”吴江笑眯眯地说:“不远不近,咱们省上的第一夫人!”魏卓然神色明显一振,毫不掩饰地说:“好家伙,你有这么牛逼的学生,我怎么不知道。”吴江说:“我也是才听说,这不,赶紧请你出来吃饭!”魏卓然笑着说:“这还差不多。”
服务员把菜谱递给巴兰兰,巴兰兰含笑转递给魏卓然,魏卓然并不推辞,却不看菜谱,直接对服务员唱出几个标准的菜名:“来明珠,当然要吃明珠鲍鱼,再来一个生炊龙虾,再来一个芙蓉蟹,还有,黑椒铁板牛柳、香酥凤腿、白灼芥兰、苦瓜片,差不多了,说好我请客,第一夫人的座上客,咱们可不敢怠慢。”
“哪敢让大市长请客!”巴兰兰说。
魏卓然公然自嘲:“狗屁大市长,排名第四的副市长!”
吴江拍着老同学的肩膀说:“你可千万不能不求上进哟,我早就眼巴巴等着你窃居大位,把我身上的这个‘副’字也一笔勾销!”
魏卓然颓丧说:“难啦!”
吴江指指巴兰兰,说:“包在她身上!”
魏卓然故意睁圆眼睛:“真的?”
巴兰兰笑了一下,说:“我试试看。”
魏卓然缩缩肩膀说:“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房地产我一点都插不上手呀。”
吴江说:“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
魏卓然表情认真地说:“最近,三峡移民的安置工作,倒是归我分管了,只可惜,这项工作政策性非常强,没油水可捞呀。”
巴兰兰一听,毫不迟疑地说:“魏市长,我们很愿意为三峡移民做点事情,贴点钱都没所谓,只要有助于提升您的政绩……”
吴江及时插话:“具体是……?”
魏卓然说:“最近咱们刚刚接受了一个四百户村民的安置任务,是一个大型村庄的整体搬迁,市政府决定在国拨移民经费的基础上,地方财政再拿一些,争取把这个村子建成一个二十年不落后的有示范作用的移民新村,除了房屋建设,还包括学校、道路、桥梁、供电等配套项目,总投资很可怜的,只有一个亿。”
巴兰兰说:“魏市长,这个项目我很感兴趣!听您说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一个美丽村庄了,红砖青瓦,静卧在蓝天白云之下……”
“像个诗人哟!”魏卓然说。
“我姐前两天还写过一首诗呢。”巴梅梅首次开口。
“真的?朗诵一下嘛。”
经不住吆喝,巴兰兰站起来,面向魏吴二人,说:“是三峡一期工程顺利实现大江截流那天写的,先说好,不许你们见笑的。”
魏卓然带头鼓掌。
巴兰兰运足气,大声朗读起来:
人民开天辟地,
英雄挥斥方遒。
长江天堑万古,
三峡截流千秋。
巴兰兰用力过度,没把握好,令声音有些变形,几个人有限的叫好后,魏卓然主动站起来,说:“这首诗,还是应该由男人朗诵……”
果真是男性才有的雄放声音,令人耳膜发麻,又准确,诗中那种大时代的味道和英雄主义的气概,被表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