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班导,还有教导主任、医生护士什么的一大堆人。
哄闹声,救护车的声音,还有别的班级学生窃窃私语的声音连成一片,我眼睛里只有张念文那张已经看不出样子的脸。
一路跟下楼,眼看护士要把他抬上车,我忙跟上去,“我要去医院!”
班导扶着担架,闻言冲我皱眉,“你跟着去干嘛!回去上课!”我坚定的望着他,“我要跟着去,他不能出事。”
班导眉头皱的更深了,旁边的护士看了眼班导,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冲我大声说,“小姑娘上来吧。”然后转过头对班导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班导不再说话,挥挥手让我一起上救护车。
我们坐定以后,车子轰轰的发动了,护士刚要关上救护车的门,一个狼狈的身影出现在车前,是陈超然,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置若罔闻,急吼吼的踏上了车,冲一旁呆愣的小护士吼,“看什么看!还不快关门!”
我看着戴着氧气罩,一张脸苍白无比的张念文,一时间愧疚,伤心,心疼...。复杂难言的感觉纷纷涌了上来。
车飞速跑在路上,护士一边检查他的体征,一边用止血带压住他的出血口,嘴里碎碎念叨,“别休克才好,流了这么多血。”
我握着张念文的手,闻言心里一紧,护士用手仔细的捻了捻输液管,瞥见我紧张的神色,“别担心,并没有发生颅骨塌陷,只是有外伤。”我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越发握紧张念文冰凉的手。
护士看了眼眼睛微闭着的张念文,用棉签往他耳朵处轻轻擦拭着,“同学,你能看清东西吗?”张念文必须保持清醒,所以隔三差五要和他说话。
张念文眼睛动了动,微微张开条缝,轻声的回答,“能看见,就是有些昏昏沉沉的。”说话比刚才又清晰许多。
护士点点头,转过头来看着我,“你们刚才那么多人围着他,他缺氧,所以会浅昏过去。”
班导从上车以后,脸色就没好过,护士说完这句,他才问起,“护士,这么说,我的学生应该没问题了?”声音硬邦邦的。
护士点点头,班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风凌厉的扫过我和陈超然。
陈超然从上车起,就不停的催促司机,现在反倒静静的坐着,一句话也没有。
现在已经是九点了,第二节晚自修结束的时间,幸亏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北京路上车不是很堵,车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就来到了医院。
还从没去过急诊室的我,从把张念文抬下车,到眼看他进了急诊室,我只觉得一阵恍惚。
急诊室的红灯亮起,我呼出一口气,坐在一边的凳子上。
屁股还没坐热,班导劈头盖脸骂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循声走了过去。
不远处的拐角,班导和陈超然一人一边站着,气氛很是剑拔弩张。
班导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吼着,“你还想留在我们班,不可能!我的班供不下你这尊大佛!”
陈超然出奇的坚持,“他好了,我就离开这个班,现在要我走,不可能!”
正说着,一个身影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走的近了,只见来人是一个身穿黑色大衣,身形高大的男人,他嘴角抿成一条线,步履生风的朝陈超然走去。
刚走到陈超然面前站定,来人二话不说,抬脚猛的就朝陈超然踢了过去。
班导险些还被陈超然倒下的身体擦到,吓的让到一边。
这个男子踢了一脚似乎还不解气,似乎还想上前去再踩上几脚,班导连忙拉住他,“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把孩子打坏了。”
那男子这才注意到班导的存在,他一把挥开班导的手,“这种垃圾,不揍他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语气刻薄极了。
这时,角落处的陈超然艰难的站起来,冷笑出声,“老师,别拉着他,他不打死我他是不会解气的。”男子听见这话,怒意更胜,“你——今天你老子我不打死你,你就不会知道收敛是不是?”
班导站在一边,似乎想上前拉架,又对这个疾言厉色的男子有些害怕,眼看似乎是陈超然爸爸的男人又要上前打他,从拐角处跑过来的人一把拉住了陈爸爸的手。
“陈叔,现在不是打人的时候,等看看再说吧。”
说话的人是赶过来的楚渊,陈爸听见这话,不耐烦的看了眼陈超然,抬头看向急诊室,深吸口气,“好,我就在这儿看着,如果你真杀人了,我就亲手把你送进监狱!”说着,朝急诊室走了几步,脸上混杂着怒意和不耐烦,像是没看到我,他一路走到急诊室门口,凝视着急症室三个字,半天没言语,周身悠悠的散发着剑拔弩张的气息,谁也不敢靠近。
什么样的爸爸,养什么样的儿子,陈超然身上的暴戾遗传谁,一看就知道。楚渊见陈爸不再发飙,这才向我看过来。
“没事吧?”
“护士说他没有伤到颅骨,幸好,但是外伤有些严重,出血点不好控制,等会儿说不定要输血。”
我才说完,楚渊摇摇头,“我是说你没事吧?”看见他的眼神,我心里的害怕这个时候才涌上来。
其实,如果张念文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也许,我会自责到无法面对所有人,永远也没办法从这场事故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嘴唇一直颤抖,“我,我不知道。”根本不敢去想那种后果。
楚渊握紧我的手,搂过我,“没事的,没事的,别哭了,我受不了你哭。”我靠在他肩上,才发现眼泪不停的滚落下来。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嘭”的一声打开,护士摘下口罩,满脸焦急,“谁是病人亲属?”所有人忙奔过去,“护士,是要输血吗?他是什么血型的?”我急急的问。
陈爸一把拉过护士,“到底怎么样?”
护士叹口气,“病人血小板过少,我们止不住血,恐怕有危险。”心脏咚的一声,绝望汹涌的翻滚。
“病人是A型血,你们谁是A型的?”
这一句话让我们又点亮一些希望,我忙举手,“我是,我是A型血。”
陈超然一把拉过我,“我是A型,抽我的。”
护士表情欣喜,“血量大就还有救,你们两个先去那边等着,马上就有人过来采血。”
楚渊拧眉看着我,“你不是贫血吗?这样输血会不会有危险?”
“再危险,我也要救活他。而且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陈超然难得的语气严肃,“你如果贫血,输血是会有危险的,我输,输死了也算我的。”
陈爸两道剑眉拧着,闻言瞪了眼陈超然,然后拿出电话走到一边,“喂,是我......”。
“没时间了,我们在这儿讨论,他可是在那儿流血啊!”我扯过陈超然,没理会身后的楚渊。
出于某种补偿的心理,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我觉得我现在要做些什么,不然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接受,让张念文变成这样的自己。
幸好采血前的检查说明我血红素正常,虽然偏弱,但是还是达到了输血的要求,也许是长大后,贫血的症状得到了缓解,我无比庆幸自己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两个小时以后,张念文的家人赶了过来,他们家距离X市还算远,肯定是父母心急火燎的赶,才会这么快就到了医院。
这个时候,张念文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张爸一到就焦急的扯着护士一个劲儿问,“我家阿文没事吧,护士小姐,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和他妈就这么一个儿子,他...。。”
护士安抚的拍拍张爸的肩膀,“放心吧大哥,您儿子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只一句话,就叫张妈妈眼泪汹涌,她捂着嘴巴,眼泪一个劲儿流,“幸好幸好,儿子没事,老天,我的儿子没事了,阿文...。”张妈妈一边哭一边打听张念文现在的状况,听到马上就能转普通病房,才安心了些。
我坐在位子上,顶着阵阵眩晕,看向旁边脸色苍白的陈超然。
想想刚才陈爸打完电话就走了,儿子现在这样,他也丝毫不关心,也许因为有这样的父亲,陈超然才会这么叛逆吧。
同一时间,楚渊喘着气跑向我们,递过两杯热饮,“这是红枣糖水,我让他们买过来的,你们先喝点儿。”
陈超然把头撇向一边,没去接楚渊手里的东西,我一手一杯,接了过来。
楚渊挨着我坐了下来,我把其中一杯递给陈超然,“喝这个,补补血。”陈超然抬起头,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直愣愣看着我,半响没动静。
“喂,很烫的,快接着。”
陈超然垂下眼睛,“谢谢。”这才接了过去。
楚渊凑过来,“你递的他就领情,还真是挑人啊。”
陈超然喝了口糖水,没搭话,眼风扫过楚渊,似乎不经意的冒出一句话,“你把我爸找过来,无非就是为了见到我被揍,现在你见到了,感觉还不错吧?”
楚渊笑了,“随你怎么想。”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只是下次你再把她卷进去,你真的会死的很难看。”
陈超然嗤笑一声,没有回话,两个人隔着我坐着,各怀心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越发困顿,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遮住了我们头顶的光线。
顺着一双老式黑色女鞋往上看过去,张念文妈妈泪痕未干的向我们仨一一看过去,她看来看去,最后把视线落到我身上,她嘴唇有些干裂,“小姑娘,我们阿文是被谁打伤的?”她眼神算得上温和了,似乎只是想得到求证。
我低下头,现在陈超然刚刚输完血,如果再挨上一顿揍,说不定会直接躺倒在这儿。
想了想,“阿姨,张念文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他,他是为了我才被打的。”其实我是不屑做这种事的,但想想,张妈妈总不至于打我吧。
但我明显想错了,我话音刚落,张妈妈凌厉无比的掌风突然袭来。
只是她的巴掌落在离我很近的位置,被我左边伸出来的手给拉住了。
陈超然带着银色腕链的手紧紧抓着张妈妈,他站了起来,挡在我身前,“阿姨,是我打的,你要打就冲我来,不关她的事。”
我嚯的站起来,“你找死呐!阿姨正在气头上,你....”
张妈妈猛的甩开陈超然的手,凄厉的声音响起,“你就是那个差点儿杀了我儿子的人?”她用双手死死抓着陈超然领口的衣服,似乎有无尽的恨意,瘦小的身子颤抖着,她咬着嘴唇,“要是阿文死了,我要你偿命!!”说着,张妈妈的巴掌像雨点一样,落在陈超然脸上,身上,嘴里不停骂着,“瘪三儿,流氓!让你打阿文,让你欺负阿文,我打死你!打死你!”
我伸手想拉住张妈妈,没想到她力气太大,一下把我甩开老远,陈超然一直没还手,也没用手挡着,就这么受着,不消一会儿,他的半边脸就肿得老高。
现在去找张爸过来会不会有用?想到这一点,我左右环顾,张爸在哪儿?就在我跑向值班护士那里打听的时候,两道身影急匆匆从我旁边赶了过去,“护士,请问一下,你有没有见过刚才进来的一对夫妇,那个男的...。。”咦?不对,刚才路过我旁边的,好像就是张爸和楚渊.....。
想到这儿,我脚不沾地的跑了开来。
等我再见到张妈妈的时候,她已经被张爸拉到一边了,虽然还是满脸不情愿,但至少看上去情绪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
楚渊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墙站着,陈超然则一个人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看大不清楚。
今年才开年吧,就是这多事之秋,真是流年不利,最流年不利的事情就是遇到陈超然这个瘟神,这么想着,我走向陈超然。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我可以很容易的看到他的脸。此刻的陈超然,衣领被扯得乱七八糟,左边脸肿得很高,嘴角破了,脖子那儿依稀有几道指甲印,比之前和张念文打完架以后的样子更凄惨。
“张阿姨情绪有点激动,等她平复下来就好了。”我正说着,陈超然撇嘴,“不需要,她要打就打,这是我的错,活该被打。”
不知好歹的家伙。
我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稍微温和点,至少也别像只刺猬一样啊。”陈超然没有回应我,依然挺直胸脯站着,简直让人拿他没辙,想到他这么狼狈,万一毁容就不好了,我还是找来护士为他检查。
护士为他脸上脖子上的破损处消毒,又拿来冰袋,递给我,“给他冷敷着,一会儿就消肿了,还有,他好像发烧了,刚输完血就出现这种情况,病人现在不能再折腾了。”
说完,护士推着车离开了。
我傻愣愣的拿着冰袋,看着半躺着,皱着眉头的陈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