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里去呢?虽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但春生还是拒绝了表弟志新的挽留。
春生不想增加表弟志新的负担,春生觉得他们兄弟两个在一起会增加表弟志新的负担。
离开池州,春生原准备回家再作打算,可是走到南京,春生又不想回家了。自己刚从家里出来,现在又回去,不仅父母会担忧,问东问西,让人心烦,妻子也一定没有好脸色。
常言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又说,冷饭冷粥要吃,冷言冷语难受。春生最怕面对妻子的冷脸,最受不了妻子的冷言冷语,和发不完的牢骚。
妻子的一切对敏感的春生是极大的伤害,妻子不但在语言中丝毫不掩饰对春生深深的失望,而且从不顾忌春生的感觉和心理承受能力。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丈夫。”这是春生的妻子经常引用的,最经典的一句“口头禅”。
这时候,春生又想起那句经典的名言:“结婚之前要睁大眼,结婚之后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年前,为了躲债,远走他乡,春生有家不能归。一年后,春生却有家不愿归,不肯回,宁愿一个人在外面飘泊、流浪!难道春生天生就是一个浪子命么?而今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到哪里呢?原来想重新开始,重头再来,谁知道会这么难啦!唉——
孤身伫立在南京喧嚣、繁华的大街上,春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茫然过,内心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悲伤过。过去更多的是恐惧与担忧,而今更多的是茫然与悲伤,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
“世界这么大,难道竟没有我容身立足之处?!”春生问自己,“难道我就这样灰溜溜回去?”
站在高楼大厦下,春生的身影是那么的渺小;身边人来人往,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辆,而春生却是那样的孤立无援。
“我就不服气,凭我在南京找不到事情做,混不到一碗饭吃?”生性倔强的春生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我也要挨到过年再回去。”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春生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在南京有没有可靠的,可以投靠的朋友去投奔。
突然,灵光一闪,春生想起一个人来——旭东,就是邀请春生去苏北阜宁办炕坊,“一起创业,发家致富”的旭东(详见第十七章和第十八章)。
“创业”失败后,旭东后来也“沦落”到外出打工,但他们一直保持书信联系。直到春生后来挪用货款,东窗事发,烂头焦额,不得不离开引江电机厂,才失去联系。春生记得旭东在最后一封信中告诉我,他在南京一家汽车修理厂做机修工,地址在中央门汽车站附近。
春生决定去投奔旭东,毕竟他们曾经在一起,共过一段时间的患难。只要找到人,旭东不会不念昔日的友情,而且春生相信,自己在危难之中,以旭东的为人,一定会伸援手的,不会不收留他。
春生在中央门汽车站附近,一家一家汽车修理厂打听、寻找,终于问到有人认识旭东,不料对方告诉春生:“他人已经半年前离开啦!”
“那他有没有说,离开这里去了哪里了”春生依然不死心,继续问。
“没有说去哪里,我们也不好问呀。”对方说。
好不容易打听到的线索又断了,春生坐在行李上继续苦思冥想,又想起一个人来:南京《雨花》杂志社的编辑陆明老师。
严格地说,陆明老师不能算春生真正的朋友。更准确地说,春生高攀不上陆明老师这样的朋友。春生现在非常自卑:自己落魄到这种地步,实在丢人现眼,春生羞于见以前的朋友。
陆明老师不仅是《雨花》杂志社的编辑,还是位有名气的作家,出过一本叫《秦淮名妓董小宛》的书。
春生当年也算文学青年,在引江电机厂期间,也曾经陆明老师之手发表过诗歌、散文。陆明老师曾经在回信中这样评价春生的作品:“……你的作品总体上还可以,具备一定的水平,如果是成名作家的话,也许都能够发表,但问题是,你不是名作家,所以就很难发表。……如果靠这样的作品,你很难成名。要想成为名作家必须写出有分量,有个性,内容风格与众不同,真正属于自己的,有份量的作品,才能一鸣惊人。”
陆明老师的话非常中肯,可谓推心置腹,但对春生来说,不亚如当头一棒,或者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春生非常失望。
陆明老师的话让春生清醒,春生由梦想回到现实。这也许是一件好事情,当年如朝圣者般痴迷文学的所谓“文学青年”何止春生一个,简直多如牛毛,春生看完陆明老师的回信,后来放弃梦想,中止对文学的追求,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工作上去了。虽然如此,春生心中还是一直把陆明老师当作自己的文学的引路人,把他当老师尊敬。
后来,也许是杂志社的日子有些艰难,也许是编辑也有拉广告的任务吧,得知春生在企业里,而且在供销上(当时企业并没有专门的企划部门,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企业也很少做广告,更缺少做广告的意识),陆明老师写信给春生,要春生到企业为杂志社拉广告,并且告诉春生,杂志社有“约定俗成”的不成文规定,可以用“拉到的广告”来“发表自己的作品”,也可以用“发表作品”去“拉广告”,两者可以互换。“发表作品”其实是“拉广告”的诱饵。
春生回信说,乡镇企业的领导没有在杂志上做宣传的意识。不过,就是有,春生也不会用“拉广告”和“发表作品”来进行交换。虽然春生很想在杂志上发表自己的作品。但春生生来就是这么一个人——自视甚高,不可思议,而且秉性难改。
陆明老师还爱好收藏古董,经常在信中要春生帮他打听当地农村有没有人家有古玩,要春生帮他收集。
离开引江电机厂,躲到皖南,因为无聊,因为精神空虚,春生又重新拾起丢弃的爱好,与陆明老师恢复联系,经常写一些小散文,寄到南京《雨花》杂志社。
不到万不得已,春生决不敢去打扰陆明老师。虽然经常路过南京,虽然也有过拜访陆明老师,向陆明老师请教,并一睹大作家风采的念头,但春生从未贸然冒昧打扰过陆老师。和陆明老师“相处”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是“鸿雁传书”(书信往来),没有见过陆明老师的面,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这是春生和陆明老师第一次见面,陆明老师40多岁,个子不高,微胖,皮肤黝黑发亮,说话慢条斯理,显得十分文雅。
陆明老师苏州人,说话非常好听,吴侬软语像鸟叫。吴侬软语虽然悦耳动听,就是春生不能够完全听懂。
陆老师的夫人,春生叫她“陆师娘”。陆师娘身材匀称,高挑个儿,看上去显得比陆老师还要高,健康白皙的皮肤闪着光泽。陆师娘不仅长得美丽,还是位艺术家,她是少年宫的钢琴师,业余时间在家里还辅导好几个孩子学钢琴。春生觉得,陆老师家里根本不缺这几个家教钱花,也许是陆师娘经不住慕名而来的家长们三番五次的苦苦相求吧。
陆明老师的儿子更不得了,后来考上北京一家不知道是专门培养作家,还是培养影视编导的少年班。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啊!
陆明老师把春生领到书房里,书房不像客厅那么整洁,很零乱。四面靠墙,竖立着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一直到屋项的书架使本来不大的书房显得更加狭窄,更加拥挤。书架上除了书,便是各种各样的老古董。
陆明老师家果然收藏着很多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