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都下班了,春生把砂光机擦了又擦,直到一尘不染才满意,最后用一种父亲打量心爱的孩子一样深情的目光,把自己每天操作的机械从头到尾,反反重重地又看了一遍。
看完最后一眼,春生从工作服上衣口袋里面掏出事先写好的辞职报告向厂长办公室走去……
“再见了,我挚爱的快乐木业集团!再见了,尊敬的老板!再见了,亲爱的同事们!还有那些我曾经冒犯过的人们,请接受我真诚的道歉。由于性格方面的原因,主要是固执,加上年轻气盛,我有过过失,也得罪了一些人,但是我从来没有出于恶意。多数情况下,我的错误是因为我的不成熟,我的热情过高与急于求成造成的。”
春生想到自己明天就不来上班了,一整天心里面都充满了依依不舍,毕竟自己在快乐木业集团工作五六年,不是说离就离,说走就走,就能够完全把所有东西都放下来的。
春生有着近乎痴迷的快乐木业集团情结,这种情结主要源于对快乐木业集团当家人的崇拜,正是这种难以割舍的情结才使春生坚持到现在,多吃了许多苦。
虽然离开是最好的解脱,虽然自己现在在快乐木业集团的境况惨不忍睹,虽然心里面苦不堪言,可是,真要一下子离开,春生突然感到心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失落,还有不忍,很多东西不是一下子就能够彻底放下的,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一了百了……
“过去的一切谁都不怪,谁都不怨,是自己情愿的,自讨的,要怪就怪自己吧,怪自己太痴迷,怪自己心太软。”
“怨不得别人的,谁让自己用情太真,陷得如此之深,谁让自己优柔寡断,自作多情?”
“活该,咎由自取!”
“我是身不由己才离开的,我是无可奈何才离开的,我不甘心啊……”
春生想到这里,不争气的泪水又盈眶而出。
春生早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怎样的一种自讨苦吃的情结啊,回顾这两年快乐木业集团的工作,春生生不如死,痛苦不堪。
原来爱一样事业,这么难!
不仅要流汗、流血,还要流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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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自己错了,春生设身处地地为老板想,老板何能精明之人,春生反映的问题老板岂能不明瞭?可是老板纵然明察秋毫,估计有些事情也很无奈,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快乐木业集团早已经形成一张网,外来人员很难突破这张结得密密实实的关系网,进入其中(管理层),更不要说进入权力的中心(高级管理者),春生已经算是很幸运的啦!
老板也在网中,当然,老板是这张网的中心,权力的核心,老板左右着这张网。刚开始是这样,可是不幸的是,到后来连老板也被锁定其中,困在这张网里面。
这就是家族型企业的弊端,家族型企业一旦发展壮大到一定规模,创业初期那种原来由亲情友情维系着的凝聚力,以及同心协力、团结一致的向心力,最终会变成一张牢固的、抱团一致对外的关系网。这种由亲友团为核心团队的关系网成员,他们躺在功劳簿上以功臣元老自居,任人唯亲、排斥异己,同时还会因为分享创业成果、争权夺利、利益分配不公产生内讧,从而成为严重阻碍企业继续向前发展的绊脚石……
老板当然心知肚明,为了打破快乐木业集团内部管理层任人唯亲的状况,建立用人新机制,在股份制之前,老板就已经数次从外面引进过人才,但是最终都以水土不服失败告终。
人才留不住,尤其是外面的人才进不来,快乐木业集团一直如此。
老板估计也很困惑,也很无奈,并且无能为力,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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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春生去了文荣家,范统也在,还有文荣的同学武林,春生进快乐木业集团之前就认识武林了,说起来也是老熟人了。
武林是人寿保险公司基层保险所所长,不过由于他们这个地方经济基础薄弱,加之农村人的保险意识淡薄,武林的业绩一直不是很好,经常在引江排名倒数,他的这个基层保险所随时都有可能被小纪办事处兼并,武林有着深深的危机感。
春生下岗后,文荣三番五次打电话约春生吃晚饭,昨天又让范统到南厂去请,春生今天是来赴约的。
“哥哥,你在快乐木业集团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兄弟都知道,你得到多大好处了?你图什么呀?哥哥啊,你傻不傻,不值得那么,我不也和你一样下岗了,”文荣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劝春生,“如今这年头要想开些,死忠心有什么用?不要钻到牛角稍里面去出不来!看到你整天愁眉苦脸的,兄弟心里替你难受,何必一条道走到黑,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文荣的话深深戳到春生的痛处,也让春生下狠心决定离开快乐木业集团。
是啊,自己在快乐木业集团的发展到此为止了,不会再有奇迹发生啦!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缘来则聚,缘尽则散。
如今是市场经济,用人和选择职业都是双向选择,人家不用你,你还腆着脸皮赖在这儿干什么呢?没意思嘛!
“明天晚上过来吃晚饭,我让范统到南厂去请你,一定要来!”文荣最后说。
文荣从商业公司下岗后,到快乐木业集团来找春生,春生把他安排到热压机上,在范统手下。春生下岗后,范统的热压机小组长很快就被免了,文荣随后离开了快乐木业集团。
文荣的家就住在小镇上,离开快乐木业集团后,文荣和老婆在家门口开了个小吃部,夫妻老婆店,买饺面和一些熟食。
文荣老婆在前面招呼生意,文荣陪春生几个在后面边喝边聊。
这几年春生在快乐木业集团,说起来惭愧,像文荣这样的朋友一个没有。
不知道是竞争太激烈,还是春生太敬业,整天忙得团团转,不是安排别人,就是被人安排,成了工厂里面的“机器人”,哪有心思交朋友?所以春生在快乐木业集团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
四个人倒了两瓶酒,不知道什么原因,平常有半斤酒量的春生,今天二两就被打倒了,到后来居然伏在酒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文荣叹了一口气,一手扶住春生的肩,一手托住春生的后背,和范统一道把春生抬到他家客厅沙发上躺下,反正春生喝多了睡在他家客厅沙发上已经不是第一次。
春生和文荣,他们一个乡里长大,虽然没有同过学,但是一起招工进了引江机电厂,他们曾经形影不离,彼此照应,好得比亲兄弟还好还亲,直到后来春生因为挪用货款,离开引江机电厂,远走他乡躲债,才不得不分开,再后来春生厌倦了东奔西走,漂泊他乡的打工生活,再次回到家乡进了快乐木业集团。而文荣呢,先是从引江电机厂跳槽到商业公司,后来商业公司倒闭,又找春生进了快乐木业集团,现在“无路可走”,选择回家自己“创业”……他们是一对患难兄弟。
知春生者,莫若文荣,可是文荣万万没有想到春生的痛苦会如此深重,看着春生悲伤欲绝的样子,文荣心疼地跟着流下泪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