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江电机厂藏龙卧虎,以前小纪镇的书记镇长大多是从电机厂出去的,所以电机厂有小纪镇“黄埔军校”之称。供销科更是能人汇聚的地方,用供销科科长朱祥的话说,就是“不是猴子不上花果山”。
供销科“一把手”朱祥主外,“二把手”杨业主内。天下人都知道,电机厂供销科“一把手”和“二把手”不睦,且各自都有自己的派系,但这不影响春生和他们的关系,何况春生一度还受到“一把手”厂长钱生的青睐呢。钱生主管电机厂的生产与经营。
春生得到领导喜欢,不是偶然。春生以“勤快”著称,春生有自知之明,自己在厂内一无后台,二无关系,出差主动给领导拎皮包,甘当领导的“勤务兵”,领导都喜欢腿脚勤快的下属。
除了领导喜欢,供销科还有一位神通广大的供销能人也很喜欢春生,经常让春生为他出差办事。
此人叫安龙。安龙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头脑灵活好使,公关能力特强,厂里“外交”遇到疑难,都交给安龙。他虽然不是供销科长,却是厂里的第一号“红人”。
厂部培养他做供销科长,钱生也有意“让贤”,让他担任经营厂长,但徐安坚决不干,说自己自由惯了,是做事的命,不是当官的料。
不爱当官的安龙视“关系如命”,擅长编织“关系网”。安龙曾经语重心长地教导过春生:“关系网是供销员的命根子!”
市场经济是能人经济。像引江电机厂这样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以销定产,自生自灭的乡镇企业,供销能人有时候决定着一个企业的生死存亡。“不管白猫、黑猫,只要捉到老鼠,就是好猫”,这是当时的流行语,也是乡镇企业领导的口头禅。
其时,安龙既负责兰州电机的供应,又负责闽东电机的供应,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一个人不能变成两个人,安龙忙不过来的时候,春生曾经为安龙去兰州送过款,押过货。
安龙分身无术,决定把闽东电机的供应让给春生。
闽东电机厂地处东南一隅,当时内销不多,主要出口东南亚一些国家,而且在国内,闽东电机也没有兰州电机的名气大,牌子响亮。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安龙忍痛割爱,二者权衡弃其轻,决定放弃闽东电机厂,但必须找一个可靠的人来接替,才放心。找谁呢?这时候,安龙想到了经常替他出差办事的春生。
春生第一次出差替安龙办事,是去大中农场“探监”——看望安龙的堂兄。
安龙家和钱生厂长家一样,在小纪镇上也是一大家族。
安龙的堂兄安其,原来是小纪镇服装厂厂长。安其在做厂长期间,和厂里一个女工保持过一段不正当的“男女关系”。83年被女方家属以“强奸”的“罪名”把安其告了,安其很快进了“班房”。
像安其这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如果用现在流行的“标准”来评判,充其量只能算“出轨”,或者“通奸”,他们两厢情愿,安其是够不到坐牢的。安其活该倒霉,碰在了严打“大逮捕”的枪口上。
在那个严打年代,由于不自律的行为被抓的远远不止安其一个两个。
这使春生想起以前小K的故事,还有影星迟志强,因为“流氓罪”而获刑四年。他们都是由于不自律,不检点,加上大环境的原因,造成了他们自身的人生悲剧。
特别是迟志强,当年的他曾经和国内影坛明星刘晓庆、陈冲齐名。用迟志强自己的话说,严打时候是:“强行搂抱叫猥亵,男女跳舞叫流氓。我同监室的两个:一个因偷看女厕所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一个因强行搂抱女青年,被判了有期徒刑四年。”
出狱后,迟志强的《铁窗泪》比周杰伦的《菊花台》还火。媒体曾经试图分析其中深层次的原因。有的说是人们觉得迟志强星途坎坷,激发了观众心中的疼惜之情。有的说是命运觉得对迟志强有亏欠,在加倍补偿他。有的说是因为迟志强沦为时代的牺牲品,需要矫枉平反。还有的说,是最简单不过的理由,人们在迟志强身上,看到了人性的软弱——迟志强不过是犯了一个大家都可能会犯的错误。
不过还好,安龙的堂兄安其没有被送往大西北。判刑后,安其在家乡附近不远的盐城大丰大中农场服刑。
那一次,春生出差到盐城,受安龙委托,到大中农场看望过安龙的堂兄安其。这也是春生第一次为安龙办事。
到了大中农场,春生下车极目远望,顿感心旷神怡。
大中农场在海边,是由大片滩涂开垦的。那时候,大丰海边还看不到麋鹿。那是一个秋天,稻子已经成熟,一望无际的稻田,金色的稻浪在海风中翻滚,非常美丽,也非常有气势,春生甚至心里想,在这里坐牢也不错嘛!
农场管理人员告诉春生,“非亲属不可以探视”,要求春生出具证明。春生随即拿出一张引江电机厂的空白介绍信,用安龙的名字,并以堂弟的身份,匆匆填好一张介绍信,交给管理人员。
当时还没有正常使用身份证,各部门也没有查验身份证的习惯,一般只要求出示工作证,或者单位介绍信即可。
管理人员把春生带进监狱,安排在一个小单间里的椅子上,静候安龙的堂兄安其。
春生不认识安其,虽然他曾经是一厂之长,曾经是小纪镇的“名人”,但春生不可能见过安其,因为安其在春生到小纪工作之前几年就已经坐牢。安其被捕判刑的时候,春生还是学生,高中还没毕业呢。
安龙的堂兄安其很快接到通知出来。安其五十来岁,身高体胖,只是精神状态不太好,腰躬着,驼得非常厉害,走路蹒跚,摇摇晃晃走过来。
见面后,听完春生的自我介经,安龙的堂兄安其非常高兴,像见到亲兄弟一样。随后,安其也把自己在“里面改造”的情况简单地向春生做了“汇报”。说自己在“里面”过得还好,不做“苦力活”。因为他以前做过服装厂厂长,懂技术,会管理,农场让他发挥特长,在监狱服装厂负责生产和技术,帮助管理和开发新产品。请春生带信给他的家人,让他们放心。
可是,说着说着,安其突然在春生面前跪了下来,拉着春生的手,失声痛哭起来,说:“兄弟,我是冤枉的啊,我是遭人嫉妒,被人陷坑的,我好冤啦!”
安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越说越伤心。最后,抱着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安其的哭声把春生的心都哭乱了,哭没了主意。春生想,也许安其太想家了吧?也许安其又从今天的“落魄落难”,回想起昔日的辉煌,悔不该当初吧?
说实话,安其突如其来的下跪和嚎啕大哭,春生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春生甚至感到安其的行为十分莫名其妙。春生当时还年轻,不能理解这类特殊人物复杂的思想感情。但春生的心又是柔软的,春生见不得人哭,见不得眼泪,只要有人哭,掉眼泪,他就要陪着掉眼泪。
春生不知道如何是好,连忙把安其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把随身携带的东西——安龙带给堂兄的一些食品衣服之类的生活品,一一点给他。
安其乘管理人员不在,偷偷藏起两包香烟,并且小声对大惑不解的春生解释说“送给牢头的”,并说“里面香烟最紧张,最吃香”,其余让春生交给管理人员,说是要检查——必须经过管理人员检查,然后由管理人员转交给他。
随之,春生对安其说了句“好好接受改造”,便匆匆离开监狱。
当时,大中农场通往大丰县城的班车一天只有两班。上午一班,下午一班。
春生只能在站台等车。想不到,在站台等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极不愉快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春生提着包,来到空无一人的站台。过了一会儿,走过来两个剃着光头,身穿黄色囚衣的小青年。
两个小光头,长着一副“痞子型”,一看就是那种大罪不犯,小错不断,最令属地派出所头痛的角色。他们的年龄比春生要大几岁。
两个小光头走到春生面前,油腔滑调和春生套近乎,问春生哪里人?来这儿看谁的?
春生不搭理他们。因为站台再没有别人,春生甚至有点怕他们。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在坏人面前你越是露怯,坏人的胆子越来越大。
两个小光头看出春生内心有点惧怕他们,同时欺春生年轻,岁数比他们小,又是孤身一人,越来越放肆。他们嘻皮笑脸向春生讨要香烟,春生不给,两个人就动手动脚,要翻春生的包。
好汉难敌四手。春生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思想,不想和他们纠缠,便把身上的香烟全部掏出来,给了他们。
春生不知道监狱管理的规章制度,只能猜想,也许香烟在监狱里面属于违禁品吧,不允许携带进去?估计一经发现,一律没收。不然,他们(包括安龙的堂兄安其)何以都那么喜欢香烟?又或者,闲烟闷酒,他们在监狱里面的生活太无聊,太空虚,太需要香烟打发监狱里面的时间。
这件说来其实很简单的事情,但使春生从此产生了“监狱能真正改造好犯人吗”的疑问。起码在春生看来,像大中农场当时这样的环境,能把坏人“改造”好是天方夜谭,只能使坏人变得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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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生和阿凤失恋之后,钱厂长介绍春莲之前,安龙也曾经主动试图把自己的堂侄女,也就是安其的女儿阿萍介绍给春生,但被春生婉言谢绝了。春生是个爱面子,爱虚荣的人,他可不想自己未来的老丈人是个“坐牢的”。
自从和春莲分手后,钱生厂长出差不再带着春生。就在春生遭钱生冷淡后,安龙却向春生伸出了“橄榄枝”!
人生就是这样,总是有失也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