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在当地找到货车，第一次从闽东押车回去。
途经浙江温州、丽水、义乌一线时，这里正在修路。前后一眼望不到头，长长的车队龟行一般，走走停停，非常慢。这一段路上的小饭店特别多，尤其是丽水，公路两边的小饭店几乎一个挨一个。饭店虽然简陋，但门口招揽生意的女孩子们却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些女孩子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打着相同的手势——先是招手，然后左手作握碗状，右手做用筷子扒饭的动作，这个动作很形象，也好懂，是招揽过往车辆停车吃饭的意思。接着的手势春生就不懂了——左手大拇指和食指环成圆圈，右手食指快速地对准左手的圆圈上上下下，进进出出，不停地抽动。最后右手向前伸直五指。
春生问送货驾驶员那些奇特的手势什么意思？驾驶员望着春生笑而不语。春生再问，驾驶员还是不肯说。
“卖什么关子呀！”春生有些不高兴了。
“一会吃饭你就明白啦！”驾驶员似乎有“难言之隐”，被春生逼急了，犹豫了一会，才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
但驾驶员说了等于没话。到底什么意思呢？春生只能把疑问放在心里。
租用闽东个体户私车和厂里安排的货车不同。引江电机厂厂车只有一个驾驶员，而南方私人的长途货车有两个驾驶员（一般车主也是驾驶员之一）。他们为了赶时间，两个人轮流换着开，除了吃喝拉撒不停车，晚上更不住宿。
停车吃饭的时候，春生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被叫醒，跟着两个驾驶员下了车。厂里安排的货车春生是要招待驾驶员吃饭的，但租用这种私人货车就不用了。不仅不用招待，车主为了和春生搞好关系，还会好吃好喝招待春生。
车主巴结春生主要出于两个方面考虑。一是回去到厂里结算运费的时候，希望春生能帮他说几句好话，给个好价格。二是图下回生意。这里面也有猫腻：春生知道好多采购人员在外雇车是按价格里程拿回扣的，吃点喝点根本不算什么。
标准的四菜一汤——糖醋带鱼，青椒炒田鸡（青蛙），红烧肉，排骨汤，维扬风味，很合春生的口味。
春生心安理得地享用着，被人招待的滋味真爽。
吃饭中间，车主指了指小饭店用布帘遮着的后门——先是一个胖男人从里面满头大汗地出来，显然是刚经过一番剧烈运动的；接着邻桌一个瘦男人抹着嘴上的油，迫不急待地溜了进去。
车主讨好地对春生说：“要不要进去玩一玩？钱都算进饭菜里面了，不再另收钱的，不玩白不玩呀！”
车主真会巴结人！
古人说，食色，性也。现代人也常常把美食和美色联系在一起。想不到，“精明”的南方人在经营饭店时，也能把这两样紧密联系起来，而且如此“天衣无缝”、“恰到好处”。不能不佩服南方人的头脑灵活。
不服不行啊！
春生终于明白门口招揽生意的女孩子们最后一个手势的含义。这是一个“打洞”的动作。吃饭每人50元，“打洞”不要钱，一律“免费奉送”。不“打”白不“打”啊！
“我到门口等你们。”
春生一路跑了回去，把吃进去的饭菜吐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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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一般不愿押车，因为押车太辛苦，但这一次与众不同。
文荣到闽东来找春生，让春生为他哥哥“走私”两台30发电机单机。这是一次难以拒绝的诱、惑。主观上是春生挡不住诱、惑，客观上是“盛情难却”。可以说是友情让春生走上“走私路”，而且这次走私也改变了春生的人生路和以后的生活。
第一次干这种“吃里爬外”的事情，春生心里面没底，怕出差错，于是决定亲自押车回去。
一路上，春生心神不宁。平生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春生心里面非常紧张，心虚慌张，像做贼似的，但随着家乡越来越近，心情发到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变得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毕竟离家好几个月了。正月初八离家时，家乡还是天寒地冻，如今麦子已经黄了。那一块块绿油油的小秧苗尤其显眼。
春生让驾驶员把货车停在邻县边界上，一直到傍晚天黑才开进镇上春生一个开饭店的姨表姐夫家后院。春生计划把两台30kw发电机单机提前卸下来，在这里中转一下，第二天让文荣的哥哥自己来把“走私货”提走。
就在春生准备卸货的时候，半路上杀出了“程咬金”——春生两位电机厂以前的同事突然出现在春生面前，拦住了货车。
这两位同事，跳槽到邻近乡镇一个濒临倒闭的工厂，承包了一个车间，经营柴油发电机组。
上一章已经说过，由于当时电力紧张，柴油发电机组非常畅销，而且利润惊人，但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发电机单机货源同样紧张。为解燃眉之急，解决发电机单机供应问题，这两位春节后曾去闽东找过春生。当时无论他们怎么死磨硬泡，春生都没有答应他们。一来春生和他们不是很熟，平时走得不近。不像文荣，和春生是一个乡镇人。二来春生自认为和他们也不是一路人，他们自动离厂造成极坏影响，春生怕给自己惹来麻烦，躲他们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和他们“同流合污”，合伙“走私”呢？且不说出卖单位的利益，挖企业的墙脚。给谁也不能给他们呀，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当时春生就一口回绝了他们，非常坚决。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春生让姨表姐夫找来的工人正在货卸，他们从天而降，出现在春生面前。
他们的消息真灵通。是谁向他们“通风报信”的呢？
“给谁都是一样。”他们手捧现金对春生说，“知道你给谁。大家都是朋友，都是明白人。能给他，为什么不能给我们呢？上茅坑还有个先来后到，这回就先给我们吧！”
“强盗”遇到“劫短的”。
他们这番话在春生听来，简直就是威胁。春生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大了起来，没了主意。春生还年轻，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春生心里有点害怕，平生第一次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慌里慌张，生怕他们狗急跳墙，向厂里“汇报”。
架不住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硬软兼施，威逼利诱，心一慌，春生松了口，答应了把给文荣哥哥的两台30kw闽东发电机单机给了他们。
这是春生在“走私路”上走错的第一步。就跟下棋一样，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春生后来回忆反思，自己立场不坚定，除了害怕心虚，还源于贪婪。
贪婪乃罪恶之源。一时间，在昔日的同事手拿大把大把钞票晃来晃去，在他们的“游说引诱”之下，春生的心动摇了……
“7000块钱一台，两台可以赚将近4000块钱！文荣的哥哥决不会给这么高的‘好处’。”春生心里打起了“小九九”，“不如就先给他们，省得他们闹。下次再给文荣哥哥带吧！”
富贵险中求。
人无横财不发，马无夜草不肥。
“有钱先赚着。”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原话怎么说的，春生记不得了，大意是说没有人见财不发，除非傻瓜。何况自己现在非常需要钱。
人穷得死不得。一钱逼死英汉。秦琼卖马，杨志卖刀，都是钱逼的。
春生要做“人梯”，支持弟弟妹妹上学读书。农村孩子唯有读书，从读书这条拥挤着“千军万马”的“羊肠小道”中杀出一条血路，才有可能出人头地，改变命运。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春生是准备牺牲自己的。春生要赚钱，要赚很多钱，报孝父母亲，改变家庭的贫穷。春生甚至把夫妻吵架与家庭矛盾也归根于金钱，企图用金钱来化解一切。春生相信，金钱是万能的，有钱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春生当时“倒买”电动机的心理动机。后来，不仅妻子对春生失望，连父母亲也怪他！
春生已经骑虎难下，身不由己。
“文荣哥哥的货只能下一趟再给他带了，”春生安慰自己，“反正我有闽东电机厂关系，手上有的是货。”
可是没有下一次了，春生的“如意算盘”打得太美了，美得过了头。
中国经济常常像“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大起大落。
计划不如变化，不久柴油发电机组就“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