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出房间，坐上李爱军的奥迪A8，王六驾车向天上人间驴肉宴开去。天已近黄昏，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晃来晃去，发廊、成人用品商品闪烁着腥红的光，小贩的叫卖声更嘹亮了。
“李主任，你这个村有多少人口？”
“我们村有3600多人，连租房子的，加做小生意的有3万多人吧。”
“小偷小摸之类乱七八糟的人多吗？”
“有。”王六插嘴道。
“我早就听说了李主任的厉害，凭您和赵大田，小蟊贼看见还不吓跑了。”
“治安的事，主要由大田带着几个保安管。要让我管了，他丫子就更倒霉了。”
“我看也是，就凭李主任的虎威，贼看见您都要哆嗦。”
“应该是吧。”
车在胡同里七拐八拐地走着，像穿行在高大的树木里，路两侧商店的招牌像迎送国家领导人鼓掌的手。车行之处，人流立刻裂开一条缝，不用按喇叭，行人尤其是那些推着三轮车的小贩，看见李爱军的奥迪车就躲开了。看看李爱军的作派，想想自己在部队的样子，我就服了。我在部队，就那1000多人见了我打敬礼，说几句恭维的话；人家李主任走在村里，像国庆阅兵检阅部队一样，人车见了他都立正，那叫真牛啊！
我正为李爱军的威风感叹、羡慕，车就到了天上人间驴肉宴餐厅。餐厅像一座巨大的宫殿，上方的“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几个霓红大字，在夜空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赵大田和一个胖头胖脑的男人帮我们打开了车门，李爱军半条腿先出门，缓缓地将身子挪出了车。
那胖头胖脑的男人，在李爱军面前点头哈腰：“欢迎李总，欢迎李总。”
李爱军并不看他，用蒲扇似的大手拍了拍我的后背：“这是咱们东风村新来的民警，杨警官。”
那胖头胖脑的男人挪动着小碎步，恭敬地掏出名片送到我手上：“欢迎杨警官。”
李爱军摸了摸那胖头胖脑男人的泰森头，像玩弄手中篮球一样，那男人胸前拇指粗的金项链发出了哗哗的流水声。李爱军向我介绍道：“这是驴肉宴老板吕世豪，小名大憨。”
“谢谢吕老板。”我说。
从我们下车的地方到餐厅的门口，铺上了崭新的红地毯，地毯两边的小姐个个亭亭玉立，气度高雅，一律蓝色的旗袍，鲜艳夺目。
“您好，欢迎光临。”小姐们如春燕呢喃，和风尽吹。
李爱军、我、赵大田和吕世豪依次走在红地毯上，像走在玉树琼枝和鲜花盛开之中，心旷神怡，香气扑鼻。
一见李爱军进来，先到的就餐者纷纷站起来，“李总好，李总好！”的问候声交响呼应。餐厅内煞是气派，一张硕大无比的圆桌设在餐厅的中央，10位就餐者的桌牌竖立在桌子的边缘。我暗暗惊叹，我活了近50年，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桌子。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村新来的片儿警，杨春江警官。”李爱军洪亮的声音一落，刚才问候“李总好”的那帮人一个接一个过来，双手递过名片：“杨警官好，杨警官好，还请您多关照。”
名片我轻轻地瞄一眼，就放进上衣口袋里，大都是“某某公司经理”之类。
李爱军一落座，大家纷纷上了桌。我的右边是李爱军，左边是赵大田，正当我疑惑我与李爱军中间为什么空着一个位置时，刚才在门口迎宾的小姐纷纷走过来，每个就餐的人旁边坐了一位。
“今天召弟兄来，就一个议题，很长时间没有在一块聚了，大家在一起聚一聚，顺便给杨警官接接风，让老六破费了。”李爱军的嘴真大，口气一出像刮了一阵风，坐在他边上，在这有点回音的房间里，我感到有些耳鸣。
李爱军说话期间，我偷偷瞥了一眼菜单。菜单是用粉红纸打印的，如桌签一样竖着：卤驴100、三吱儿、霸王舞剑、驴骨头汤、时令果盘。
这时，标致的服务员走过来，每个客人跟前放了一碟蒜汁，一盘“心”形绿色菜花掩映着“100”字样的卤肉。她介绍说，这是卤驴100，“1”是驴鞭，“0”是驴肾和驴宝。俗话说：“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卤驴100，味道鲜美，味甘性温，有益肾壮阳、强筋壮骨功效，可治疗阳痿不举、腰膝酸软等症，是“性”福生活的上等补品。
酒倒上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吕世豪：“下面，请我大哥东风国际商贸有限公司李总致祝酒辞。”
李爱军：“我也不讲过多的废话了，大家都是朋友。我敬三杯酒，三杯过后尽开颜，大家就随便了。”
“好的，大哥。”大家应声道。
“第一杯，祝大家大吉大利，财源滚滚。”
我举起杯，一股浓浓的高度茅台酒味冲进鼻孔，直顶得我脑袋晕晕乎乎的。
我旁边的小姐轻轻地把一片“1”放进我的小碟里。
“杨警官，祝您身体越来越棒！”柔声细语。
这时，服务员端来第二道菜，一盘盛着酱料，一盘盛着一只刚出生的裸体小兔一样的东西，一动一动的。她介绍说，这一道菜叫“三吱儿”，是我们从澳大利亚进口的，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小白鼠。食用时，用筷子夹住活白鼠，白鼠会“吱儿”地叫一声，这是第一吱儿。蘸到调料里时，白鼠又会“吱儿”一声，这是第二吱儿。当白鼠放入口中时，白鼠发出最后一“吱儿”，共三吱儿，所以叫“三吱儿”。白鼠营养丰富，含有蛋白质、氨基酸，具有增强免疫力、强身健体之功效，是在特殊环境下饲养而成，无污染，纯天然，这道菜只献给我们最尊贵的客人。
小姐夹住白鼠，在酱料上蘸了蘸，白鼠先后发出了两声“吱”。我在部队搞野外生存训练时，也生吃过不少野生动物，比如蛇、老鼠、刺猬之类，但绝没有吃过这么幼小的东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第二杯，祝杨警官升官发财，红运利来！”
我急忙站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谢谢李主任，谢谢各位老总。”
“哎，酒桌上没有大小，各位都是兄弟。”李爱军摆了摆手，对我说。
第三声“吱”响了，我龇牙咧嘴地将白鼠咀嚼两下，狠狠心咽了下去，味道还真有点鲜美。小姐朝我嫣然一笑：“杨警官，祝您越来越健康！”“第三杯，祝我们哥们的感情天长地久！”
不知是吃白鼠吃得恶心，还是其他原因，我已经明显地感到了酒意，太阳穴两侧的青筋开始暴露，有些词不达意，“谢……谢，李……总……”
小姐拍拍我的大腿内侧：“杨警官，你谢早了！”
李爱军看到我这个样子，“哈哈”地笑起来，其他人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起来。他们这一笑，把我笑醒了，还当过兵的人呢，这点场合就怯了？我心里思忖着。
镇静了一下，对李爱军说：“李主任，谢谢您，我自罚三杯。”小姐把一片沾有蒜汁的“0”放进我的碟里：“杨警官，这是金钱肉，祝您的身体长得像金钱豹一样健壮。”
我吃下金钱肉的同时，把三杯白酒像喝白开水一样灌进嘴里。
三杯酒下肚，顿时觉得头顶上的吊灯旋转起来，一股难以名状的东西顺着喉管向上顶。我使劲地抿住嘴，奔涌的杂物直顶得我牙龈发酸，污水从嘴角处流了出来。
小姐见我脸憋得通红，腮帮子像个小鼓，急忙把我扶起来。我一只手抓着小姐的手，一手只搂住小姐的腰，嘴巴子趴在小姐的腰上，踉踉跄跄向卫生间走，一到卫生间门口就发生井喷了，正好喷在一个女人屁股上。
那女人抖动着屁股，回过头来，瞪圆了双眼：“妈的，干什么呢？吐也不找个地方。”
我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了看她，紧张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对……对……对不起，小姐，我什么都没有干。”
“什么？”那女人提高了嗓门，“什么都没有干，我屁股上怎么湿了一大片？”
“对不起，他真的没有想弄你，一不小心才整了你的屁股。我给你擦擦。”那小姐忙向那大姐解释。
“他才整了你的屁股呢！”那女人对着小姐怒吼。
小姐忙摆摆手：“大姐，我说错了，是他不小心吐了你一屁股。”
我被这两女人的对话逗乐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喝多了。”
那女人三角眼一瞪：“神经病！”
井喷一次，加上这两句逗乐的话，我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在小姐的搀扶下，很快回到座位上。
这时，酒桌上都乱了，你一杯我一杯的没有了秩序，霸王舞剑已经上了桌。甲鱼在放有调料的沙锅里游来游去，不时抬起头张着嘴嗅嗅，鬼火一样的酒精灯放射出蓝色的火苗。看着慢慢受死的甲鱼，我想到了人类的残忍、绝情与自虐。
人和这甲鱼有什么区别呀？想想弥漫在空中的尾气废气，看看化工厂排出的污水，听听媒体宣传的日渐加剧的温室效应，人类怎么看怎么像在这沙锅中游泳的甲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