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要去学校报到了。
学校离家里八里路，我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我骑走了家里就没有车子用，再说爸爸也舍不得给我骑。所以，我只能走着去上学。
小学离家里二里路，正在去中学的路上。因为给弟弟买了衣服鞋子还有糖果，弟弟就非常粘我。他叫我帮他背书包，还要牵着他手，带他一起去学校。
在路上，我们遇到了奶奶。奶奶远远的就喊我：“小彤，小彤。”
我朝奶奶走过去，弟弟就拉住了我的手，小声的向我说：“妈妈说她是坏蛋，妈妈不叫我和他说话。”
其实，妈妈也这样吩咐过我。不但不叫我们和奶奶说话，妈妈自己也不和奶奶说话。因为在妈妈眼里，奶奶偏心。当初分地的时候，把好地分给了大伯，给我家的都是差地。
还在大伯结婚的时候盖了新房子，而我家住的却是以前的破房子。我们现在住的砖房是爸爸妈妈结婚后自己盖的。
奶奶和爷爷刚开始说给我们家贴补一千块钱，后来只给了五百。现在，爷爷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妈妈仍然常常说，你奶奶还欠我们五百块钱哩。
以前我也恨奶奶，以为在我小时候奶奶和爷爷欺负过妈妈。只到有一次，我看到大娘也在骂奶奶偏心，说是奶奶给了我们家两袋子玉米喂猪，却什么都没有给他们。
还说在我家盖房子的时候给了五百块钱，却一分钱都没有给过他们。
奶奶就解释，说是大伯结婚的时候是新砖房，爸爸结婚的时候是旧土房。
大娘仍然骂奶奶，说房子是结婚以前的事情，给钱是结婚以后的事情。结婚以前的事情和结婚以后的事情不能混在一起谈。
我就突然很可怜奶奶，累死累活一辈子，到老的时候两个儿子对他都不好。姑姑嫁的远，也很少来。
我走到奶奶面前，从弟弟的书包里取出糖果给她吃。奶奶年龄大了，笑起来没有牙齿。她说：“回来就好，比以前高了。”
我说：“奶奶，你吃糖。”
奶奶急忙摇着她满是骨头的小手，笑着说：“我不吃我不吃，你们小孩子吃吧！”
我剥开了一个糖果，硬是塞进了奶奶嘴巴里。奶奶开心的笑起来，一张嘴糖就滑到了地上。她急忙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泥土，又放进了嘴巴里。
奶奶好像没有吃过糖，甜得她吸溜起来，就像喝的水太热，烫住了嘴。
“你这是去干嘛？”奶奶问我。
“我去学校报道，今天开学了。”我开心的说道。
“女孩子学那么多知识干什么？早晚要出嫁的……”奶奶背着手，就像在教训我。
弟弟拉着我向前跑，说是迟到了。等跑了一段路，他就数了数书包里的糖果，埋怨我给奶奶吃了一个，不够分给同学了。
我就告诉弟弟说：“咱们应该对奶奶好点，没有奶奶就没有爸爸，没有爸爸就没有我们。”
“我是妈妈生的，管奶奶什么事？”弟弟气呼呼的和我分辨。
把弟弟送到小学里，我就向中学里走去。
村长的儿子骑着崭新的自行车从我身边飞快的跑过去；他背着新的书包，书包上还绣着花朵和小鸟，真漂亮。
村主任的儿子紧跟在后面，他们向我大喊：“你快点，你快点，你要迟到了，中学的老师很凶很凶，会骂你的。”
我就开始向前跑，马尾辫子在脑袋后面左右摆动，我能看到自己的发稍。
我看到他们在路上渐渐变小，只到被一排梧桐树档住。当我满头大汗的跑到另一条路上的时候，看到他们正在河边玩耍。
我朝他们喊道：“要迟到了，你们还玩呀？”
他们没有理我，我就继续朝着学校里跑。
没多久，他们就骑着自行车追上我，他们一起笑我，说是第一天只是新生报道，交了学费就行了，根本不上课。
我就慢下来，伸出手沿着路边走，一边走一边用手拍路边的梧桐树。梧桐树的叶子大大的圆圆的，在明媚的阳光下晃动着，就像鸟儿的大翅膀。
我慢了下来，他们也慢下来，村长的儿子向我说：“你继续跑，你要是追得上我，我就带着你去学校。”
于是我又向前跑，拼命的向前跑，虽然我很想坐在自行车上面，但是我根本追不上他们。
村长的儿子读初三，村主任的儿子读初二；我很羡慕他们。不是羡慕他们学习好，而是羡慕他们就算没有考上中学，还是能够去上学。
我们的中学，是一排排的砖房子。当时，在我们乡里，除了乡政府就数学校里的房子最漂亮了。
看到那一片房子我就很开心。我看到了大操场，还看到有人在打篮球和乒乓球。小学里没有这些，我曾经听老师说过，这是一种运动，不但锻炼身体，还可以参加比赛。
我排队去交学费，轮到我的时候，我激动的把钱和学生证明递进去并响亮的报上了我的名字。收款的老师翻看着我的学生证明，不停的抬头打量我，这让我有些紧张，我想我已经把黄头发染成了黑色，他为什么还要看我呢？难道我的脸没有洗干净吗？
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老师把钱递给了我，说是上面没有我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呢？我当时就哭了。我说我考了全校第三名，我们小学一共录取了二十六位学生，他们的名字都有，我第三名的为什么没有？
老师把我叫到了房间里，详细的询问了我的情况。最后，他说我的学籍可能被别人冒用了。他说没关系，他们查出冒用的那个，还恢复我的学籍。
那时候的学籍只是小学校长签名的一张纸，那时候没有电脑，更不可能全国联网。
老师最终收下了我的学费，并在我的名字前面画了一个漂亮的五角星作为记号。
他还告诉我，明天正式开学，今天可以住校，也可以回家。
我没有带被子，也没有带床，只能回家。我并没有立刻就回家，我在学校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还趴在窗户上向教室里望，我多么羡慕他们啊！
我害怕被讲课的老师看见，也害怕打扰到上课的学生们，就急忙跑开了。
学校的围墙很高，围墙外面种满了树。我看到有人举着长长的竹竿寻找树叶间的蝉脱，这个可以卖钱，据说是一种药品；还有人爬到高墙上，伸着双手在高墙上走来走去。
几个孩子坐在草地上折纸，一群鸟儿从他们头顶飞过，蝴蝶翩翩起舞，微风轻吹，给人送来一丝凉意。学校多么美丽，我真想把所有的美丽抱住，紧紧抱住。
只到感觉饿了，我才想到回家。我看到学校门外有人卖包子，要三毛钱一个，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生活费，没有舍得买。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有的爸爸妈妈已经拉着书桌和凳子向学校里送了。那时候上学还要自己准备书桌和凳子，还要自己带床和被子。
家里有被子和小床，但是书桌和凳子就叫人发愁了。我知道爸爸和妈妈没有给我准备，就是现在杀树打板子做桌子和凳子，也来不及了。
回到家里，爸爸和妈妈正在帮我想办法，他们说家里没有钱，买不起书桌和凳子。他们就说带着砖头过去，帮我砌一个砖头桌凳。这样，只要准备一块木板当桌面就行了。
因为害怕在学校里找不到水和泥巴，也觉得太麻烦，爸爸就在家里把泥巴和好，和砖头一起装上了木板车。
第二天，妈妈把小床和被子装到木板车上，送我去学校。
妈妈的腿受过伤，一走远路就会酸痛。我就叫妈妈坐到木板车上，我拉着她向前跑。我开心的像一只找到目标的小鸟，正在努力的向空中飞去。
妈妈说她也曾经拉着外婆去赶集。
妈妈的外婆，我应该叫外外婆吧！我说：“为什么不是去上学？”
妈妈说她小时候没有现在这样的学校，很少人家的女孩子才会去上过学。要想上学，就得跑到很远的宁平镇，只有那里才有个学校。费用很贵，没有人上得起。
那时候会写字的人就是老师，有时候大队里会把小孩子组织起来，教写毛主席万岁和自己的名字。还有人教数学和天文；那时候学的知识，妈妈现在都记得。妈妈说太阳是一个火球，地救就围着这个火球转；天上的星星都是火球；就是不知道这些火球都是哪个神仙点燃的；也不知道神仙为什么要点燃这些火球。
一路上妈妈都很开心，看到我热出了很多汗，她总是说要下车走着，说是害怕累坏了我。我就是不停下来，不给妈妈下车的机会。我说我体内的力量多的很，永远都不会累。
我一直把妈妈拉到了学校里才停下来；我指着一排排的砖瓦房说：“那是教室，这边的是初一，那边的是初二，后面的是初三。最后面是老师办公用房和学生寝室……”
我又指着操场的方向说：“那是篮球架，那是乒乓球台，那是双扛，那个高的是单扛……”
我开开心心的把整个学校给妈妈介绍了一个遍，就像整个学校都是我家似的。
把床和被子放在寝室里，妈妈就帮我到教室里砌书桌。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就把从家里拉来的砖头和泥巴搬到教室里，我用手去抓泥巴，就像抓着面团。
有的同学过来帮忙，和我一起，把砖头和泥巴拿给我的妈妈；有的同学拿起泥巴玩耍起来。他们把泥巴做成碗的形状，用力的扣在地上，看谁的碗底开的大。
妈妈用手拿着泥巴一点一点的铺在地上，放上一层砖，再一点一点的铺上泥巴，再放上一层砖。就这样一层砖头一层泥巴，很快就把桌子的腿砌成了。
最后盖上了一块木板，我的书桌就成了。妈妈真利害，砌的棱角分明，木板放上去，平平整整，没有高底。
然后，妈妈又用砖头给我砌了一个小凳子；为了不让转头磨破我的裤子，妈妈在最上面的砖头上弄上了厚厚的泥巴，又在泥巴上铺了一层纸。等泥巴干了，我就能坐在纸上了。
妈妈用纸把桌子和凳子全都包了起来，这样不会弄脏我的衣服。
把这些弄好后，妈妈就急忙回家了；她要赶着回家做午饭给爸爸吃，要不然，爸爸宁愿饿着，也不会动手做饭。
我看了看整个教室，只有我和另外三位同学的书桌是用砖头砌成的。其它的同学都是木桌子，有新的有旧的，但是都擦得干干净净。他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说笑，我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都很陌生。
下午，我们就正式上课了。进来的是一位女老师，戴着眼镜，一看就很有学问。她先点名，点到谁，谁就站起来，喊一声到。她的声音虽然很严厉，但是很好听。
她说：“我叫吴珠，是你们的班主任老师，今后你们有什么事情就直接来找我。下面，我点名。点到你的名字时，你站起来，喊一声到，并说出你今天几岁了。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我们一起高声回答。
我听到好多同学都是十三四岁，还有一位十一岁的。
其中有一个名叫王天歌的同学，老师一连点了三次，都没有人喊到。
最后，老师喊完了，却没有喊到我的名字。老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小彤。”
“哦，我想起来。你的学籍被别人顶用了，从现在开始，你叫王天歌。”
“我姓李，我不姓王。”
“这孩子，别倔，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王天歌，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老师又问：“你多大了？”
“我十五岁。”
班里响起一阵哄笑声，原来，我是班里年龄最大的。我真后悔，忘记少说一岁了。其实，我是十五周岁，虚岁已经十六了。
因为我上学晚，十岁才上一年级。当初爸爸不准备让我上学，是同村的一位老师，多次到家里做爸爸的思想工作，爸爸才勉强把我送去学校。
我抓住这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拼命学习，在班级里一直都名列前茅。真的很感激那位老师，谢谢他说服了我的爸爸，要不然，现在我连字都不会写，一定是个大文盲。
那时候，像我这种情况的孩子有很多；和我一起上学的还有一位十二岁的女生，因为她又瘦又高，同学们都嘲笑她是傻大个子，或者麻秸杆子，连老师都叫她麻秸杆子。后来她就退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