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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雾重庆的阳光(3)

“在连续不断的反共高潮中,我们钻了国民党反动派一个空子,在戏剧舞台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在这场斗争中郭沫若同志立了大功。”

因为郭沫若是和屈原一样成就卓著的大诗人,是当今的屈子,他的夫人于立群又是演员出身,所以大家七嘴八舌,提议郭沫若夫妇客串一场:

“郭老亲自扮屈原,诗人演诗人,再合适不过了!”

“立群饰婵娟——女弟子嘛!”

“马彦祥演宋玉!”

“夏公(衍)你演更夫好了!”

“陈白尘,你们几个人装神扮鬼跳九歌!”

踌躇满志的郭沫若笑微微的听着。“自幸黔头尚未丝,期能寡过趁良时。”他觉得自己虽年过五十,犹宝刀未老,写出了《屈原》、《棠棣之花》等多幕历史剧,说明他的创作力正盛着哩!这么想着,他又深情地看了于立群一眼。朋友们的提议虽然属于开玩笑的性质,但也正好说明了郭沫若和于立群犹如屈原和婵娟。这是一个非常形象、非常生动、也非常合乎实际的比喻:屈原把婵娟当作弟子,当作亲人,郭沫若同样把于立群当作弟子,当作亲人;婵娟视屈原为恩师,于立群同样视郭沫若为恩师。唯一不同的是:郭沫若比屈原更幸福,他不仅得到了于立群的敬重与爱戴,而且得到了她的爱情……

婵娟始终诚心诚意地服侍着屈原,因为在她眼里屈原是楚国的柱石,她爱楚国就不能不爱屈原。于立群同样诚心诚意地服侍着郭沫若,她爱中国就不能不爱郭沫若。婵娟宁愿用自己微弱的生命为屈原而献身,如果需要,于立群对郭沫若也同样会这么做。

初夏的一天,郭沫若和文委会的几位同仁相约乘敞篷大卡车去赖家桥,看望在乡下工作的朋友们。上车时,司机对郭沫若说:

“郭主任,请坐驾驶室吧,舒服些!”

郭沫若摇了摇头,对身旁的于立群说:“你去坐。”

于立群也摇了摇头:“我不坐,你坐吧!”

夫妇俩你推我让,结果谁也不坐司机台,两个人一同爬上了敞着篷的车厢。

这样一个虽然细小但却表现出了夫妻相敬相爱的生活镜头,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有人向于立群调侃道:

“太太愿与士卒同甘苦啦!”

“哈哈哈!”

所谓“士卒”者,主要是指郭沫若,说话人的颜面表情无疑表明了这一层意思。

卡车在金刚坡山道上盘旋,愈接近赖家桥,郭沫若和于立群愈感觉着好像回到了故乡一样。早在一九三九年六月底,由于张家花园被炸,他们便在这里租了佃农尹绍荣的两间厢房居住。他们一家和尹绍荣一家相处得很好。

一株高大的白杨树出现在眼前了,那儿便是文委会的院落。郭沫若一行进了“尹家湾五十号”的大门,散居在附近的会友和眷属陆续都聚集拢来了,大家都很高兴,男男女女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组,国内、国际、身外、切己……都是热烈谈论的话题。

天黑下来了,乡下没有电灯,森森然好像回到了原始时代。半夜过后突然刮起了大风,又飘着雨粒。于立群被风雨惊醒了。郭沫若关心着睡在车上的两位司机,就对于立群说想走出去看看:

“怕朝门关了,他们在车上会淋雨的。”

于立群更关心郭沫若,她劝止道:“门不会关吧,怕狗咬你呢!”

郭沫若实在有点怕狗。他把中堂门开了一下,外边是漆黑的夜,雨并不大,风把烛灯吹灭了……

作为贤内助,于立群不仅在生活上照顾郭沫若,还在事业上对郭沫若有所帮助。一九四二年八月在重庆成立了“群益出版社”,社名便是从于立群和郭宗益(郭沫若的侄儿)两个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合成的,资金由文化工作委员会的同仁们凑集。郭沫若为该社题词:“文化之田,深耕易耨。文化之粮,必熟必精。为益人群,不负此生。”群益出版社本着这一精神,出版了郭沫若和其他进步作家的作品,编辑出版了大型学术性刊物《中原》杂志。于立群还把郭沫若发表在各种报章、杂志上的诗文,细心地收集并剪存下来,作为时代的一份纪录。

五生别常恻恻

一九四五年夏,郭沫若应邀赴莫斯科参加苏联科学院二百二十周年的纪念大会。朋友们都替他庆贺,开会欢送,设宴饯别,整整忙了十天。此时于立群已生有三子一女,最大的汉英才六岁,庶英五岁,世英四岁,民英两岁。她拖着几个幼小的孩子,既要为郭沫若准备行装,还要奔走其他的事物,真正是忙坏了。重庆又是三大“火炉”之一,夏天酷热异常,一天跑下来免不了汗流浃背。但于立群的心情特别愉快,因为这是在为郭沫若——她所崇敬、所热爱的丈夫——奔忙。

六月九日启程。前一天晚上热不可耐,郭沫若只好在地板上胡乱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还不到四点钟。能够到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去访问,是他多年以来的宿愿,一九二八年匿居上海时本来就准备携安娜母子去苏联的,因为临时患了一场大病(斑疹伤寒),误了开往海参崴的最后一班船的行期,才没有成行。事隔多年以后,他真的要到苏联去访问了,但把年轻的立群和几个幼小的儿女留在重庆,于心又实在难忍。

吃早饭的时候,世英问他:“爹爹,你到苏联去,好久回来?”

郭沫若的心境正在哀乐之间,眼泪有点汹涌,一时竟无法回答一个小小孩子的问话了。尤其是他发现洗脸时常用的一面镜子被佣人打破了,心里更是不愉快:为什么不早不迟,偏偏在今天我要动身的时候,镜子被打破呢?

于立群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妨碍,她把郭沫若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微笑着建议道:“头发太长了,应该赶着去理一次发。”

“对头,对头。”郭沫若点点头说,心想还是立群替他想得周到。

附近有一家极简陋的小理发店,郭沫若领着汉英去那里把头发剪了,自己对着镜子一照,果然精神好了些。

在回家的路上,郭沫若对汉英说:“你是哥哥,爹爹走了,你要好生听妈妈的话,不要和弟弟妹妹们一同怄气。”

六岁的汉英默默地在爹爹旁边走着,没有做声。虽是小小年纪,他似乎也已经约略知道了一些别离的滋味。

安南略、费德林、戈宝权、司徒慧敏和于立群去九龙坡机场送行。郭沫若乘坐的是一架美军中型运输机,快要到下午四点钟了,这架飞机才姗姗地飞来,同时接到城里拖延已久的“许可乘机”的电话。万事俱备,无论如何非走不可了,郭沫若心里反而有点茫然起来。

热。汗。电扇霍霍地鼓着温风。于立群见郭沫若心神不宁,就倒了一杯凉水给郭沫若喝,又把手巾蘸湿了让他抹了一把脸。

“这样舒服些了吧?”

“嗯嗯。”

于立群听说俄国人爱酗酒,有一种名叫“伏特加”的烈酒非常厉害,便又叮嘱郭沫若道:

“到那边去少喝些酒啊!”

“晓得,晓得。”郭沫若答应道,他在心里发誓,绝对要记住爱人的叮嘱。“立群对我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啊!”他这样感动地想。

在机下郭沫若和送行的朋友们握别,摄影师按动照相快门,不断地摄影。

最后,轮到郭沫若和妻子于立群告别了。这时,站在一旁的苏联汉学家费德林博士把两手比成拥抱的形式,笑着对郭沫若和于立群说:

“假使在我们苏联,是要来这一套的。”

大家都逗笑了。郭沫若也笑了笑,但他和于立群毕竟是中国人,握了握手,没有像外国夫妻离别时那样采取“拥抱”的形式。——爱在他们心里,两个人在精神上早就“拍拖”着了,又何必来这套形式呢?

郭沫若登上了飞机。这时,于立群忽然又在下面笑着对他说道:

“他们还要我们演一个场面!”

“哦哦,是么?——”

原来司徒慧敏异想天开,要拍摄一个郭沫若从飞机上和夫人握别的镜头。郭沫若同意了,便由司徒慧敏导演着摆好了姿式。于立群不愧是演员出身,在这种场合自然更会做戏,无须由别人摆布。

“喏,喏,请让一让!”

管飞机门的一位美国青年,含着笑闪开了。画面上只有一对含着深情带着微笑握手告别的夫妻——郭沫若和于立群。司徒慧敏“咔嚓”一下,摄下了这个珍贵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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