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算说到点子上去了。咱们为啥要合伙儿？不就是人多力量大嘛！一盘散沙，自个儿说了算，那不等着挨收拾吗？咱们现在是暗合明不合，心里可别掰缝，各行其事，那可操蛋了？合不合，还不一样嘛！我呢，虽说比你多读几年书，但打仗可是个外布郎？有你和曲老三，再加上文武双全的姜尚文，那咱们可是如虎添翼，龙腾虎跃了。关键是要人和心马和套，王八拉车七扭八挣可不行？军在令，令在行，行在严，严在和，和在义，义在忠，这样才能九牛上坡，各个奋蹄！大哥，上了紧箍咒，可别跳马猴儿啊？” 邱厚来借题发挥，不失时机的开导王福。
“跳马猴儿？那你就念你那紧箍咒！” 王福半开玩笑地说。
“哈呀，观音菩萨可没给我咒语，我念抗日的经了，你说好使吧？为了方便联络，我让大少爷给你咕捣一台电台，再打发个会摆楞的人来。你看，中不中？” 邱厚来进一步说。
“那敢情好，四眼齐了。省得联络还得派人跋唧了，麻麻番番的。弄不好，丢人掉脑袋的。” 王福拍手赞成。
“梆！梆！梆！” 三声梆子响，就听乌鸦嘴呱呱叫上了，是要开宴席了。
随脚，吉德和二掌柜找了来。吉德很不开心的样子，一脸的雾水。王福纳闷地拿眼直勾搭吉德，吉德好像有意回避他，头不抬眼不睁，只顾拿鼻子闻砂锅里冒出的热气。二掌柜捅咕捅咕他，才像刚缓过神来，冲王福和邱厚来，勉强笑了笑。邱厚来心里明白，拍拍吉德肩膀，又拿眼睛示意。吉德这才跟王福等人走出小灶房，来到闹舞喧天的大院儿，挨着王福坐在大棚里。
乌鸦嘴不知搁哪噶达淘换的东北军军服，穿戴正正齐齐。不过，他的体形太不拿架，阔气的军服，穿在他身上都糟烬了。他站在一个大木墩上，正儿八经的向全体入座的喽啰们敬个军礼，然后高声说：
“全体马虎力骑兵抗日独立大队将士们注意了，本参谋长宣布：庆祝抗日独立旅马虎力山骑兵独立大队成立宴会开始！各位将士不要客气，扯开腮帮子可劲造。今下黑，管吃管添，酒有都是，净管敞开肚皮喝，能喝多少喝多少。凡是站岗放哨、伺候人的兵士们，大队长说了，赏一块大洋！”
端盘端碗的小崽子们，一浪一浪的冲动，高兴的直打口哨。
“安静！安静！我还有话说。绺子合伙儿，这是咱们山寨的天大事儿，大家伙儿，应先敬大队长和大舵把子一碗。大家伙儿说，好不好？”
“好！”异口同声，山摇地动。
王福拽着邱厚来，端着二大碗，举步出了大棚。王福和邱厚来同声说：
“全体将士们，同庆同饮，干喽啊！”
“干喽啊！” 喽罗们，排山倒海的喊。
“各位兄弟，咱已和邱老弟嘎伙了，就不言谢了。在大义面前，咱就想谢一个人，德增盛商号大东家，吉大少爷！他不顾刀悬头顶的危险，撮合仁和义结成生死疙瘩，又拉自个儿身上的肉，出钱出物，支持咱们打鬼子。来，咱们举起酒碗，敬咱们大恩人一大碗酒，表表咱们坚决打鬼子的决心。过来呀，大少爷！”
王福发至内心的说，并热情的招手招呼吉德到场。吉德不太情愿的走出大茅草棚，谦谦歉歉地举起酒碗，和王福碰下碗，又对邱厚来举举碗，然后高高举起酒碗，邀请众人同饮。吉德刚要一饮而进，一声紧似一声的高喊，像烧红的热锅里浇上一瓢凉水，吱啦爆起千点水花万层雾，炸开了锅。喽罗上气不接下气急促地喊：
“‘空子’闯山门啦！‘空子’闯山门啦！”
随着喽罗由远而近的喊声，众人们绷紧每根儿神经，一片哑然。
“报！有个‘空子’闯了山门，要见大当家的，说是要‘挂注’，打鬼子。” 喽啰跪下又站起来，惊慌失措地说。
“妈个腿的，啥人呐，胆子不小啊？听那‘空子’口气还不小，想见咱，好，带上来！”
王福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掐着腰，大声吩咐。乌鸦嘴不愧为狗头军师，恰到好处的吆喝道：
“各位将士，抗日独立大队刚刚扯起抗日大旗，就有人来投，好兆头！来，干了敬大少爷这碗洒，以壮虎豹胆。干！”
唧咣嘎啦的碰碗，咕咚咕咚的灌喉，烈烈的高粱烧烧红每个人的脸，笑开的红花驱散了脸上的阴云疑雾。
一个喽啰牵着绳头，拽来一个蒙着双眼的‘空子’，后面几个喽罗推推搡搡，‘空子’咧咧地高一脚低一脚，跟着来到王福等人面前，被按着跪下，摘下了蒙眼布。吉德和二掌柜一瞅，显出惊讶的样子，矢口惊叫：
“冬至？！”
邱厚来故作惊吓的姿态，一语惊人地说：
“这不是德增盛商号的冬至吗？奉天分号掌柜的。他咋蹽这噶达来了呢？咋回事儿呀？这不奇了怪了？”
“啊？哦！德增盛的。咱咋没见过？大少爷，这小子，是德增盛的吗？哎哎，你是德增盛的吗？干啥的？叫啥？跑来干啥？” 王福闹懵了。疑神惑心的自问、询问、审问，想快速打开疑结，敲开疑窦，打消疑虑，还个明白。
“冬至，你疯啦？这是玩儿的啥把戏呀？兄弟们好好的，吵两句就吵两句，你还记仇了你，你这扯的啥呀你？还真翻脸啦？师弟对你不薄，又给你说媳妇，又让你当奉天分号掌柜的，你咋还这么薄情寡义呢？你还是个人吗你？忘恩负义的杂碎，喂不熟的狗！畜生！王八蛋！你个妈的，我削死你我？啊呀呀……”
彪九气的从吉德身后蹿出，一碗酒泼在冬至的脸上，随手抓住冬至衣领子，提溜小鸡似的拎起冬至，脸对脸数落谩骂，最后气急败坏的在冬至肚子上碓了好几拳，又猛的一推，一个迎头炮，两个满脸花，把冬至打得鼻子穿血，瘫倒在地。他觉得还不解嘎渣，又照冬至要害处踹了几脚，疼得冬至妈呀妈呀直叫。二掌柜看不下去眼儿，上去拉扯彪九，被气昏头脑的彪九一甩胳膊，甩出老远，跌倒在地，咣当脑袋磕在碗口粗的桦木桌腿上，后脑勺鼓起了一个歪把梨大小的疙瘩，疼得二掌柜直咧老嘴。彪九越打越骂气越盛，从搭建的桌子拽下一根手腕粗细的桌腿，狼哇的举起朝冬至削去。
“住手！”
憨达憨笨笨拉拉的，不知啥时蹿了上来，一把抓住落下的桌腿，从彪九手里扯下来，拎在手里，瓮声憨气的吵嚷。“撒啥野？打狗还看主人呢，这噶达有你逞能的？别说你们还认待，一块堆混过饭，进了这个坎子就是兄弟，有你这么不懂规矩的吗，还往死里打？要惩罚也轮不着你，大当家的还没发话呢？要不看大少爷面子，我非‘背毛’你！瞅你那**熊色拉样儿，还敢跟我拿横楞？张飞来了，我也擗了他，别说你一个钻山打猎的。”
王福还是有些莫明其妙，没吱声，倒背手踱回大茅草棚，一屁股坐下，众人也随腿跟了进去。冬至疼得心里乐，感谢彪九来这一杠子，假戏更真了。冬至忍着疼痛，咬咬牙，匍匐爬进棚里，爬到憨达憨脚前，趴着抱抱拳，行了一个坎子礼。说：
“谢谢大哥搭救之恩！”
“别、别！兄弟快起，我、我不是大哥？他、他才是大当家的呢。” 憨达憨边说边拽起冬至，又指指王福，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是老乌，头大梁，参谋长。这位叫憨达憨，三大梁，副参谋长。” 乌鸦嘴介绍说，又指王福说：“这位才是咱们绺子上的大当家的，‘虎头蔓’。又是咱们抗日独立大队的大队长，王福。你真是德增盛的？面不对脸，生的很。别是个冒牌货，借高上驴？”
冬至抹了一下鼻子淌下的血，瞅一眼竖眉怒目的吉德，对王福抱抱拳说：
“大当家的，我是来认大哥的。听说大当家的打鬼子，我投奔你，弃商从戎，投身抗日。我是哪的不重要，得看我是不是实心诚意的打鬼子，真心忠心的投靠大哥。我是德增盛商号奉天分号掌柜不假，从和吉老大三兄弟拜把子起，我就把心掏给了他。可他咋对待我的呢，拿我当汤瓜？奉天那噶达撇家舍业的，谁也不愿去，老二老三不去，欺我老实，拿我填坑。我去了，拼死拼活给他卖命，捞啥好了？说给我说媳妇，那是扯蛋！吉老大，瞅我媳妇长的又俊又俏，就起了歹意，帮我把媳妇说进家，还不到三天，就打发我回了奉天。这可倒好，以照顾为名，他把我媳妇弄到他家，隔三差五就借口找茬，往我媳妇屋里钻，还那啥，我不说了，说不出口？这还不说，小鬼子占领奉天后，烧杀掠掳，无恶不作，各家商铺，十室九空。奉天分号也不例外，遭了抢，柜上库里的货，荡然无存，抢个**蛋精光。我咋整我？守着柜上的空货架子，哭了三天三夜，那可是哭得昏天昏地，死去活来，死的心都有了。我咋想？人家把柜上交给了咱，不管咋说，咱对不住人家。我呢，又一想，天灾人祸，被抢的也不止咱一家，怨不了谁？怨，就怨可恨的日本小鬼子吧！这么一想，我心就安了。关上铺子门，我有车坐车，没车就走，没黑没白的，我水口没打牙，总算吭嗤到家。哪承想，我一踏上他家大门，听说铺子遭劫，二话没说，就煽了我两耳刮子。我想打就打吧，十多万的货没了，蒿谁谁心里好受啊？出出气，打呗！我把这笔账，都记在鬼子头上了。大当家的，你都看到了，一个狗奴才，都像狗似的，可见他主子啥样了？这事儿还不算完，又把我辛辛苦苦挣的一年工钱，全给扣了。说是顶我的亏空，直到扣清被抢的货款。妈呀，我全家老小九口人可咋活呀？上有八十多岁的老爷爷老奶奶，还有六七十岁的老爹老妈，再加上傻不登的哥哥和几个未成年的弟弟，就靠那连虮子都不长的一垧来地，不得全饿死？我、我，我没路可走了。嗨嗨，吉老大，是个变色龙，伪装大师。他太善长小恩小惠，拉大旗扯虎皮了，把自个儿装扮成仁君义士，好施扬善。大当家的，这些年，我算把他看得透透的了。罢了！我不蒸馒头争口气。小鬼子把我推进了火坑，他吉老大吃鱼不吐骨头的火上浇油，我鸡爪子刨食，自个儿奔个前途。这不，我一狠心，一跺脚，学梁山好汉，弃暗投明，投奔大哥麾下，求个前程。大哥，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愿跟你打鬼子的份上，就收下我吧，大哥！呜呜咿咿哇咿……”
“哭哭，哭个**熊呀？老子满心的高兴劲儿，让你搅的一塌糊涂，脑袋浑浆浆的。去去，老乌给他弄点吃的喝的，先在‘秧子房[关押肉票的场所]’住下再说。去吧！嗯。” 王福发话打发说。
“大当家的，你不能撵我下山呀？我可是带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呀！” 冬至拿出事先预备好的杀手锏，以重锤打动王福。
“啥见面礼？不会是觅下德增盛啥东西了吧，那咱可不稀罕？你不仁，咱不能不义？咱和大少爷啥感情，就凭你那张破嘴扒瞎，咱就信以为真了？那你是癞蛤蟆做白日大梦！” 王福挑明地说。
“不！大哥，我才不干那吃里爬外的损事儿呢，那不缺大德了呀我？我说的见面礼是印度大烟土，足足有十箱。” 冬至辩解说。
“啥？大烟土？在哪噶达？” 王福急不可待地问。
“这？”冬至卖关子，吊王福的胃口，不肯当众说。
“这，这啥，这没外人儿？你别拉一半咽一半，吞吞吐吐的。啊，饿昏了。先下去吧，待会儿咱找你。” 王福向乌鸦嘴使个眼色，乌鸦嘴带走冬至。
王福转眼像换个人似的，劝慰吉德：
“大少爷，气坏了吧？没啥，林大啥鸟没有啊？那小人说的，咱不信，扒瞎！扯犊子！”
吉德苦笑着说：
“没啥！”
“嗯，没啥？你都写在脸上了你，还说没啥？” 王福追问。
“真的没啥。俺问心无愧，对得起俺自个儿良心。嘴长在他头上，他愿咋噗嗤就咋噗嗤？哥们一场，俺是当大哥的，他要崩瓷，俺能咋的。打他？杀了他？封住他的嘴？容不下兄弟，那俺还当啥大哥呀！人各有志嘛，你能拦得住吗？哥们也好，朋友也好，没有不散的宴席！对他媳妇，俺是好心好意，怕在外面住，出啥腰蛾子，俺打发小鱼儿接到家，成天价好嚼裹待敬着，恐怕出啥闪失。可不知咋的，她就又搬回学校住去了。俺是那种人吗？宁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这是天经地义的古训，俺还没好色到那种地步，啥花都采，啥果都吃，那俺不成了隋炀帝了吗？这都是他瞎猜疑，误解了俺一片好心。说俺克扣他工钱，那更是无中生有，胡扯！说俺施小恩小惠，有目共睹，他愿咋咧咧就咋咧咧，脚正还怕鞋歪吗？大当家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一个人瞒天过海，四只眼，六只眼，八只眼，能无对证吗？这邱大哥也在，二掌柜眼瞅着俺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俺师兄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直巴桶子，俺要那啥，他们还能处下去呀？你大当家的，这些年还品不透俺吗？他虽撕俺的脸，俺的心像千万只野猫抓，但俺不怪他，谁让俺们是兄弟了呢？他和牛二等七个人，救过俺三兄弟的命。不有那句话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呢？这是大恩，当年他们要是不救俺兄弟，俺哪有今天？吃口水，还不忘挖井人呢。俺兄弟捡了三条命，才续上俺老吉家的香炉碗儿呀？俺爹俺娘才抱上孙子孙女啊！你说，俺还有啥气不能咽下去的呢？大当家的，反正俺和他兄弟一场，他不仁俺不能不义，俺还是要替他说句话，求个情。冬至吧，他咋跟俺反目，俺不记恨他，俺还当兄弟待。那是俺兄弟之间的事儿，没准隔七差八的，他醒过腔来，犯完浑，又兄弟长兄弟短的了。俺是这么想，既然他扑奔你来了，你就收下他。俺这兄弟人品还是不错的，谁没有犯糊涂的时候？他人脑子灵，够转，你交他啥事儿净管放心，他头拱地给你完成，备不住以后成为你的四梁八柱呢？没他，你还舍手了呢？他这一甩髻子，俺还犯愁呢，派谁去奉天呀？这不舍手了吗？他还有一个打人家巴什，会打仗，懂战术，‘管直’，不说百步穿杨，也是百发百中。这，出类拔瘁，人中精，你再好好栽培栽培，错不了，早晚得是你的左膀右臂，顶梁柱！” 吉德歔欷着，滔滔不绝，憖憖的道出原委，借机举荐冬至，天衣无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