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面前老人的话，淳于乾只是觉得自己全身冰凉无比，脑海里浮现出了当日他狠下决心杀死师傅的画面。
淳于乾从小被师傅收养，一直以匡扶正义为己任，一直很努力的习武，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师傅为老不尊，竟然在师母去世多年以后打算续弦！
续弦也就罢了，竟然看上的还是那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寡妇，那个女人比师师傅小了十三岁啊！
当然，那个时候的淳于乾只有十六岁，他觉得比自己小了十三岁的那就是三岁的娃儿，所以师傅要娶一个比自己小十三岁的人，那就是一种邪恶的行为。
于是……淳于乾在一个夜晚偷袭了正在为那个女人准备着一些聘礼的师傅，并且顺利的杀死了他。
其实那个时候淳于乾是没有后悔的，他甚至在怨恨着自己的师傅，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直说要锄强扶弱的师傅要做出那样的事情，糟蹋一个年轻的女人，甚至看着那个女人在师傅的葬礼上哭得无比凄惨的时候，他也只是埋怨这个女人为何不懂自爱。
杀死了师傅以后，淳于乾就开始在江湖上流浪，后来他才渐渐明白，原来年纪其实并不是婚姻的一个标准，比如他与自己的小妻子，也相差了十三岁。
十三……就像是一个难以摆脱的噩梦。
“你可知道，在我死了以后，娟娘被人传着各种克夫的流言，最后无法忍受，只能上吊自杀了。”
老人呵呵的笑着，其实他被杀的时候也只是四十几岁而已，不过他曾经是一个镖师，退隐以前常年风吹日晒，看上去很是苍老罢了，“娟娘死了以后，她的孩子被亲戚给卖掉了。大女儿被卖到了窑子里，那也不过是十岁的女娃。小儿子被卖给了一个神棍当了人祭……
对了，你好像见过他们对吧？是不是见过他们啊？哈哈哈哈哈……”
淳于乾紧紧的咬住了牙关，面对老人那状似癫狂的模样，身体仿佛被寒意给缠得紧紧的，差一点无法呼吸了，而脑海伸出那些恨不得全部忘记的记忆便汹涌而出。
淳于乾是不清楚当年娟娘为什么上吊自杀的，但是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师傅造成的，所以当娟娘的两个孩子被亲戚卖掉的时候，他的确四处打听着去寻。
他首先寻到的是娟娘的小儿子宝儿。
那一年南方水灾，北方大旱，很多地方的百姓苦不堪言，地里颗粒无收，便有神棍四处骗钱，其中一个神棍就说需要一个孩子作为人祭，才可以让天神不再发怒，可是那里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不愿意用自己的孩子做人祭。
恰好娟娘上吊自杀，亲戚打算把孩子都卖了，就把这个只有一岁半的宝儿卖给了那条村子的村长，然后村长就把宝儿交给那个神棍当成极祭品，活活烧死祭天。
淳于乾赶到的时候是看见了那一场宛如讽刺一般及时的暴雨以及……那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孩子尸体。
宝儿被烧死了，死的时候不足一岁半，曾几何时师傅还说让他给宝儿当师傅的，只可惜宝儿没有等到那一天。
淳于乾很怨恨那个神棍，只是他没有办法要神棍填命，原因非常简单，因为烧死宝儿是所有村民的要求，毕竟法不责众，然而他没有办法杀死所有的村民！
淳于乾希望带走宝儿的尸体，可是被村民阻止了，他说宝儿凄苦的身世，却被村民们说这个孩子是一个克星，克死了父母，所以现在让神将他的灵魂带走，继续惩罚他的身体，是村民们对他的帮助！
淳于乾说不过那些村民，也不能对那些老弱妇孺动手，只能默默的看着宝儿的尸体被鸟兽随意取食。
离开了那条村子，淳于乾决定一定要找到娟娘的大女儿小梅，而且他认为十岁的丫头多少也有保护自己的本事，不会和宝儿那样无法反抗就被烧死了。
可是他也忘记了，小梅也只是一个十岁的丫头，和十岁就可以提剑诛杀猛兽的他完全不同的。
淳于乾在一家花楼里打听到了小梅的消息，小梅和娟娘有几分相似，都是清秀的小家碧玉，也因为如此才会被亲戚卖入了窑子，只是十岁的年纪顶多也只是当一个粗使丫鬟而已。
可是小梅的命不好，偏生遇上了一个变态的嫖客，当淳于乾到达的时候，他只是看到那个满身伤痕累累，早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小梅被及格龟奴丢垃圾一般的丢到了乱葬岗里。
就算淳于乾不忍心细看，也可以看到小梅十个手指头血肉模糊没有了指甲，手腕脚腕都有被挑断手筋脚筋的伤口。
小梅是被人折磨而死的，那个过程应该持续了一段时间，因为手腕和脚腕的伤口都有结痂的趋势了。
但是小梅熬不到淳于乾找到她那天……
淳于乾只能将小梅的尸体埋葬，可是那一片都是乱葬岗，而他不能带着一个尸体走太远，所以……给小梅的也依旧还是山野之间的一座孤坟罢了。
娟娘的两个孩子死了，就像娟娘从来不存在在这个世间上一般。
十六岁的淳于乾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有如此的下场，他为小梅报仇，他可以杀死那个折磨小梅的人，却不能去杀那个老鸨，不能去杀小梅那些没有人性的亲戚。
依旧还是法不责众啊……
淳于乾决定走得远远的，忘记师傅，忘记娟娘，忘记小梅，忘记宝儿，忘记这些因为自己一个决定而死去的人。
当然，有些时候淳于乾也会思考，如果他没有杀死师傅，那么或许娟娘一家也不会死。
不过他不是没有劝过师傅，可是师傅说那是他的决定。
师傅决定要做一件坏事，所以淳于乾阻止了他，但是却害死了娟娘一家三口。
后来多年以后，已经长大的淳于乾才明白，原来爱情并不建立在什么年龄上，不是女子到了及笄就该出嫁，不是男子就该三妻四妾的，这世界的正义……从来不是看着的那个样子。
所以淳于乾留在了奉灵山寨，希望在这里贯彻他认为的正义。
“师傅，他们不是我害死的。”
淳于乾觉得这句话没有错，因为他只是阻止了师傅罢了，“师傅不要忘记，当年你若是与我说清楚你与娟娘的事情，我也不会阻止你们了……
那个时候村子里都说，你是强抢民女！”
“娟娘的娘家亲戚都希望把娟娘嫁给村长当三姨娘，可是村长是什么样的人？别说他不会对娟娘好，而且还不会对她的孩子好。
而且你可问过娟娘的心意？”
淳于乾没有说话了，他咬着牙从地上站了起来，抓住了腰间的刀，看着面前的老人：“师傅，你已经死了……”
“是啊，所以来看看你会有什么下场。”老人依旧在笑，还看向了地面上那半截的男人一眼，“我们是先来的，阿娟去带宝儿和小梅过来，一会你就可以看到你害死的人了。
啊……听说你这些年来害死不少人啊，还有那个今天下午的方家小姐，你说你得填多少次的命……”
淳于乾觉得自己的身子一个激灵，不敢再和老人多说，转身就提刀跑出了房间，但是老人的怪笑声依旧回响在屋子里。
屋子外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倾盆大雨，淳于乾跑出去以后竟然完全看不清楚外面的景色，但是即使耳边都是雨声和雷鸣声，他依旧可以隐隐听见人的惨叫声。
山寨其实范围不算很大，如果大家都在因为各种事情惨叫，自然是再大的雨也挡不住那样的声音的，所以淳于乾听着那些人的惨叫，他几乎可以分辨出来每一把惨叫声是谁发出的。
淳于乾不用去想象那些本来就做过不少坏事的属下们看见了如何恐怖的景象，毕竟实际是他，也不能确保自己一辈子没有杀错人，更何况那些早年都是常常奸淫掳掠的山贼呢？
“叶儿！叶儿！”淳于乾在暴雨之中呼唤着许綾叶的名字，但是却听不到对方的回应。
在淳于乾的记忆之中，许綾叶本来就是一个逆来顺受，无比温柔善良的小姑娘，所以肯定不会被那些恐怖的景象给困住，所以她一定是受惊以后躲在某个地方等待他的救助！
“叶儿……”
突然一道闪电从天空之中劈了下来，淳于乾连忙往一旁躲开，看着地面那黑漆漆的一片，心里一阵后怕，从小就听说做了坏事会天打雷劈的，可是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做正义的事情。
虽然师傅那事情的确是错了，但是也不能算是他年少无知……
可是为什么还要被雷劈？
“因为你杀了我……”
阴深深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淳于乾转过头去看，赫然看到了那一身黑色罗裙的女子正披头散发的站在他的身后，然而女子的腹部有一个很大的窟窿，肠子也挂在外面，正往外冒着鲜血！
“你杀了我啊……为什么要杀了我啊……”
女子一边低喃着，一边缓缓抬起头来，那似乎被无数沙石划破的脸依稀可以让淳于乾认出来，这是……方家大小姐方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