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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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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台》第十五卷 飞禽逃遁,群蛇乱舞,不详之兆啊!

一路上,悟空都在想着水月洞天到底是什么样的。

其实在拜菩提老祖为师之前,悟空最大的愿望是到水月洞天学法术。那时他刚从“淡忘之石”里出来,对世事懵然无知,只觉得需要学点本领好让生命有个寄托。第一次看到水月洞天这名字是在一个三流小镇的一个旧胡同的一个烂厕所的一个小角落的一张被人用过的手纸上。那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我水月洞天学府XXX同学考上仙界神仙班”。

这年头,作为培育人才的学院为了竞争而不断打广告,大街小巷不是这家院校的横幅就是那家学府的标悟,跟牛皮藓广告似的贴的到处都是。后来悟空又在全国各地看到许多类似的宣传水月洞天的标语,当时不谙世事,不知道广告这玩意往往比手机宣传销售声还假,所以形成了一个错误的认识,以为要学好本领必须到水月洞天这种名牌学府才行。

悟空秉着满腔热情到水月洞天报名学艺,结果被校长亲自拿扫帚打了出来。悟空身无分文穷得响叮当,纵有一颗好学之心也是没用。所谓知识就是财富,意思是要学知识就要有财富,知识是需要以财富作为代价来换取的,说的再白一点就是要想要知识就先得自己有点财富然后给人家一点财富做为好处才行——不然吃力捞不到油水的事谁干?!水月洞天作为高等的名牌学府,如同一只稀世且濒临绝种的珍贵国宝,爱吊起来卖高价,学费贵得不但吓死人还吓死鬼,所以进得了这里的不是跟领导有关系的就是家有万贯之财的纨绔子弟,而且水月洞天有严重的地域歧视,原则上只招昆仑山一带的学生,其他地方学生要考进去必须考出昆仑山学生的两倍分数。

知道这些后,悟空便不再对任何名牌学府抱任何希望,打后流落四方浪迹天涯,直到遇上菩提老祖。

据说天庭里有百分之八十的神仙是水月洞天毕业的,可是悟空每每想到那些神仙就觉得可笑,同时庆幸自己没进那里学艺才有今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水月洞天主要学院建在昆仑山主峰峰顶,气势恢弘,豪华无比,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的天堂。悟空来得不是时候,此时学院大门紧闭,两三个穿着制服的门卫坐在门口像流氓般翘着二郎腿唾沫星四溅地聊天,看也不看悟空一眼。

悟空朝他们点了点头,问:“请问,可以开门让我进去吗?”

其中一个三角眼门卫看了悟空一眼,满脸的不屑,指了指身边的告示牌,然后继续和同伴聊天。

悟空看那牌子,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字:上课时间,请走后门。

“请问,后门在哪?”

“后门?”三眼角门卫冷笑,朝悟空摊开手掌,“一个后门在后山那,一个后门在这。”

悟空笑笑,“谢了,那我到后山去。”言毕走开,背后传来三角眼及同伙的嗤笑,“操他大爷,一个土包子!”

转了大半圈,终于到了后山的所谓后门,可这门同样是紧闭的,门口的两个门卫正仰躺在竹榻上睡得哈喇子直流。

“请问,可以开门让我进去吗?”悟空问。

一个瘦得像根牙签的门卫睁开惺忪的眼睛不耐烦地问:“干嘛呢你,没看到牌子上写的字?”

悟空往他身旁的牌子一看,又是那八个字:

上课时间,请走后门。

悟空装成很憨的样子,道:“可刚才前门的门卫又说这是后门……”

“屁!”另外一个秃顶门卫从榻上坐起,“谁******说这是后门!”

“那,到底哪个才是后门?”

牙签门卫笑嘻嘻地伸出手掌,道:“严格来说,哪都是后门,哪都不是后门。”

悟空淡淡一笑,没任何动作,定眼看着那只摊在面前的手掌。

秃顶门卫上火了,吼道:“****娘,你******懂不懂规矩……”

话未下,整个人离奇飞起,撞向牙签门卫。牙签门卫本已瘦得皮包骨整一风吹就倒的样子,哪经得起秃顶门卫这一撞,结果两个人都飞摔出数丈之远,头破血流伊哇乱叫尚且不知道怎么回事。

悟空化成一只蚊子飞了进去。

水月洞天犹如一座小城市,楼阁林立,庭院无数,那小径长廊错综复杂,整一迷宫似的,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而且四处是横幅标语,什么“一人考试,全家争光;一人作弊,全家死光”、“上网要从娃娃抓起”、“一脚踏两船者五马分尸斩立决”云云,多得像人青春期脸上长的青春痘。

现在大概还是上课期间,偌大的水月洞天不见半个人影,整间学校俨如一座死坟。

悟空原意是进来偷天眼珠的,可水月洞天那么大,天眼珠不知藏于何处,无从下手,正漫无目的地乱飞,突然被一把声音叫住:“喂,小妖小妖,叫你呢听到没?”

悟空转过身看到一个短发赤眼头上生有两角的少年像根电线杆似的笔直地站在一棵大榕树下不停地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悟空此时是只小蚊子,没想到被发现,可见这少年眼睛之利,只是他太小瞧悟空了,以为他是寻常小妖闲来无事到这瞎逛。

悟空飞到他面前,说:“好眼力,被你认出了。”

“切,你这雕虫小技瞒得了我?”少年不无得意,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小,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小妖你不要命了,才几年的修行啊,敢到这玩耍?幸好你碰上的是我,要是其他人看见,你还不一命呜呼?”

悟空心里发笑,问:“你是哪班的同学?”

“你管得着!”

“看你动也不动地站在这,肯定是被先生罚站了。”

“……”

“你被施了定身术啊。要不要帮忙?”

少年用那双红色的眼睛睨了悟空一眼,不屑地说:“你能帮什么忙?还是想一会被人识穿你怎么求我帮你的忙吧。”

悟空笑了,说:“我放你自由,但你也帮我个忙,怎么样?”

“去去去,少在这哄人开心。”少年挥了挥手,示意要悟空离开,但马上大悟:“我的手……我能动了!”

“我说我帮你嘛。”

“嘿嘿,没想到你这小妖还有二手。”少年耸了耸肩,口中念了声“变”,也化成一只蚊子,只留一副假身继续站在榕树下。

“小妖跟来,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少年领头,带悟空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座钟楼前,然后往上直飞,上了楼顶,这座钟楼应是水月洞天里最高建筑,楼的顶层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铜钟。

钟楼上风急如涛,没人。悟空和少年现出原形,少年哈哈大笑,说原来是只猴妖啊!悟空一笑,不作辩解,往下俯视,水月洞天乃至昆仑山的全景尽收眼底。地面上的建筑仿佛棋盘上的棋子,密密麻麻一片连一片。

“这钟楼是干什么的?”悟空心里好奇,“怎么只有钟没有钟槌?”

少年道:“钟是管大家上课下课时间的。时间一到,就有罗汉堂的和尚们上这撞钟。”

“用什么撞?”

“头呗,他们要练铁头功。”

“一定很疼吧。”

“不疼。”

“啊?”

“练成铁头功的,怎么撞都没事;还没练成的,一头撞过去就晕了,根本不知道疼。”

“……”

“嗨,猴子你有没有名字?”

悟空笑答:“我叫孙悟空。”

“我叫红孩儿。”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两只特别尖的牙,“看你本事不小,以后跟着我混吧,逢事就报我红孩儿的名字,没人敢欺负你。”

“……”悟空有点哭笑不得,“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到水月洞天办点事,很快就走。”

“办事?什么事?说出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红孩儿一拍胸膛,“我老爹是道上混的,从小就教我做人要讲义气,你刚才帮了我,我记着。”

悟空思想片刻,问:“哪吒这人你认不认识?”

红孩儿一怔,看样子是有点出乎意料,反问:“你认识哪吒?”

“不认识,但见过,他是从这逃跑出去的吧。”

红孩儿点了点头,正经起来说:“他是我们这最好打的一个。当日他单人匹马杀出水月洞天,四大护法八大上人合力都拦他不住。”

“他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道。根本没人了解他这人。他比我早进水月洞天五十年,在来这里之前我早在民间听了许多关于他的传说,觉得他挺了不起,一度视他为偶像,可是当我进了水月洞天,真正看到他人的时候,发现他与我心目中的形象相差太远了。”

“哦,实际上的他是怎么样的?”

“孤僻,极度孤僻。从不与人交往,向来我行我素,冷漠得像结了冰似的,让想靠近他的人感觉到寒气而不敢与他接近。”

“难道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一个都没有。他那冷冰冰的样子,谁会和他交朋友。除了老师,谁也不和他好。”

“为什么老师……”

“他成绩好啊,每一科都考第一。老师格外有面子,校长也觉得升学率有保证了,特别恩待他,不过那只是他们一厢情愿而已,哪吒逃走那天就亲手杀了他两个导师,还有一个重伤到现在都起不了床。”

“……”

红孩儿冷笑,道:“哪吒一直被视为水月洞天最优秀的学生,学习模范三好学生优秀标兵等等他什么都是,可后来怎么样了?想想真是讽刺啊,你看我们伟大的教育都教出一些什么人才来了?”

悟空看他那么激动,不禁笑了,道:“那你是怎么样的学生?”

“我?”红孩儿狂傲地说,“我是那些老师眼中的垃圾。”

“……”

“你不知道。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学校,最优秀的往往是最垃圾的,最垃圾往往是最优秀的。”

“可是你被罚站了。”

“我不肯考试,撕了考卷 。”

“为什么?”

“那破纸根本证明不了我的水平。你觉得一张纸几道题目能判断一个人的素质和技能吗?整天背书,考试,活得跟死人似的。在这里超过五年的人,基本上丧失了最基本的创造力。”

“……”

“没办法啊。身处于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社会,没得选择,怪谁呢?难道回家里骂老爹老妈说他们生错你了?”

“天庭不是早在几十年前就说要改良教育吗?”

“哈,改良改良,越改越凉。”

“……”

“即便我是对的,但当全世界都错了的时候,一个人的对是不起作用的。”

“也是。”悟空回过神,“话题扯远了。说回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

“听说你们水月洞天有样叫‘天眼珠’宝物,是不是?”

红孩儿上下打量悟空,“嘿嘿”笑道:“我就奇怪区区一只猴子怎么不知天高地厚溜进这来,原来是有企图的。胆子不小啊,居然敢打天眼珠的主意。”

“只是想借来用用。”

“切,每个偷东西的人都这么说的,”红孩儿指着下面的一大片建筑,道,“你看,整个水月洞天是不是有许多闪着紫光的房子,那些房子都布了结界,共有三十六楼七十二阁,一百零八座楼阁从外面看上去都一模一样,但只有其中十二座存放着水月洞天的十二样法宝,包括所谓的‘天眼珠’、‘千层甲’、‘龙鳞刀’等等。十二件宝物每十天自动变换存放地点,百来座楼阁机关重重,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就连校长也不知道哪间阁楼放着的是哪样宝物。”

“如果天庭的人要用那些法器,怎么取出来?”

“一般他们会提前两个月拿到玉帝圣旨,交给校长,然后校长会亲自出马,逐一查看一百零八座楼阁,运气好的话,几天能找到相应的宝物,运气差点就得花上一两个月。”

“……”

红孩儿道:“相识一场,劝你还是打消偷天眼珠的念头吧,这么白痴的防盗系统,不把你困死也把你累死。天眼珠这玩意我知道,据说在满月之日通过它可以看到你想看到人在哪做些什么。以前不少为了偷窥的色狼来偷过天眼珠,全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真没办法了?”

“没办法。有办法我早偷‘千军杖’杀出水月洞天了,还在这受它的鸟气?”

“……”

“有人上来了。”红孩儿往楼梯下看了一眼,忙把头缩回来,“是上来敲钟的和尚,要下课了,我得回去才行。如果被发现用假身罚站就惨了,我们那班主任岳不群比疯狗还变态!”

“……”

“哥们,后会有期,”红孩儿拍了拍悟空,“有空到火焰山找我玩。”

悟空还想问些事,但红孩儿已化作一只蚊子飞走了。悟空无奈一笑,随口道了声后会有期。

下面的楼梯响起脚步声,一个光头和尚正缓缓往上走,悟空朝他一指,说了声“定”,那和尚当即定在下面。

“在里面累不累?还不出来!”悟空对着悬挂在面前的那个巨型铜钟说。

“……”

“我要敲钟了,看你在里头呆得了多久。”

“……”

“沙僧。”

“……”

“啊?你喊错了。沙僧不在这!”

“……”

一个人从铜钟里钻了出来,果真是沙僧,他边拍身上的尘埃边笑嘻嘻地说:“猴子真厉害,终于发现了。”

悟空一笑,说:“一开始就知道了。不拆穿你而已。你也是来偷天眼珠的?”

“什么话!现在我可是天庭里的大官,光贪污的钱就够我子子孙孙用十八代了,有必要再偷东西吗?”

“我听说过玉帝派你下凡找哪吒,茫茫人海,没有天眼珠你怎么找?再说,作为职业小偷,到一个陌生地方偷东西,必须是先熟悉那里的地理环境,这钟楼之颠将整个水月洞天尽收眼底,是最好的观察地点,所以你老早就在这里了。”

“……”

“我走了,你办你的事。”悟空道。

沙僧不解,问:“你不也是来偷天眼珠的吗?放弃了?”

“是啊,有你在,哪还有我的份?不如尽早退走,另想他法。”

沙僧向悟空竖起拇指,道:“就欣赏你有自知之明。”

悟空笑笑,拍拍沙僧肩膀,转身化一道白光飞走了。

子规镇。

大水淹进来,席卷 了方圆数十里,整个子规镇的建筑俨如一座座海上孤岛,“岛”上站满了人。

水不算深,仅仅齐腰,但人们听说水中有水兽肆虐,无不忌惮,都乖乖呆在屋顶上,不敢涉水。

镇里的房子间隔不大,人们把梯子抽上来,在彼此相邻的屋顶上一搭,就成了一条桥梁,如此两两相接,所有的屋顶竟连成一体,人们可以四处走动互相往来,镇里不少房子是两层三层的,住着这些房子的人根本不用上屋顶,所以其他人也纷纷往这些好去处拥进去,好心的主人收留部分居民,自私的就拿扫帚铁锹把挤进屋里的人打出来。四处充斥着狗叫声、人的喝骂声和小孩的哭喊声,乱糟糟的一片。

归县令通宵达旦打麻将,早上人们起床时他才昏昏睡去,不想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被闹哄哄的声音吵醒,出门一看,只见遍地是水,而且愈涨愈高,吓得不及换衣服只穿一件睡衣就一口气上五楼。

怎么穷都不能穷当官的,归县令府邸是小镇最高的建筑,理论上是此时最安全的,不少人想涌上来都被衙役压了下去。

为了便于观察局势,猪八戒一早上了县衙的第五层,在这看到趴在桌上睡得死死的唐僧,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这种情形下还睡得那么香,猪八戒不得不为他这种境界折服。

“仙人大事不好了水淹上来了……”归县令一脸煞白爬上五楼,看他那样子好像是他第一个发现这情形似的。

猪八戒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懒得去理会。

忻欣看着愈发上涨的水势,担心地说:“不如把那些老人孩子接上这吧,在屋顶不安全啊,一个不留神滑下去怎么办?”

“也是,”猪八戒对身边的宋总兵说,“传令下去,叫兵士们把老弱病残的全送到这里来。”

“不行,”归县令一下子有了劲,“那么多人挤到我家,房子受不住可是会塌的!”

“放心,塌不了。这楼上下几层至少能容两千人。”

“那我更担心了,他们一定会弄脏我的房子……”

“靠,你不是他们的父母官吗?记住自己的身份!”

“对呀,我是他们的父母官,什么是父母官?就是我是他们父母,我要他们怎么样他们就得怎么样……”

“下去再睡一觉吧!”猪八戒头也不回,狠狠往后踹出一脚,归县令被踢得沿楼梯一直滚下四楼,昏了过去。

宋总兵吓了一跳,道:“你……你打县老爷啊?”

“正因为他是县老爷我才打!”

“……”

忻欣一直盯着下面的茫茫大水,突然,脸色转青,道:“好多,好多啊!”

“什么?”

“水兽!”

“啊?!怎么我没看见!”猪八戒大骇。

“水太浑浊了,普通肉眼根本看不清。我用心眼看到的。”

“大概有多少?”

“四面八方都是,数不清!看样子它们是想包围整个小镇……”

“……”

兵士们陆续将老人小孩和伤残人士送上县衙里来,宋总兵认为情形乐观,大声对大家说:“都别谎,只要不下水,等洪水退去就没事了。”

猪八戒心想,是这样就好了。

“奇怪。”一直看着远处的忻欣露出迟疑的目光。

“怎么了?”猪八戒抢上一步问。

“所有的水兽好像在向一个地方集合。”

“哪?!”

忻欣指着不远处一座红瓦房子,“那!”

“糟!那屋顶有人!”

“又怎么样?”

“它们想合力推倒那房子!”猪八戒飞身跳下楼,展开轻功踏着连绵的屋顶向那红瓦房子奔去,同时向那屋顶上的人大喊:“离开那,快!”

可是距离太远,四处又闹哄哄的,那屋顶上的两人根本听不见,依然坐在那大声聊天。猪八戒愈发心急,提速,箭似的穿行,眼看还差几十丈就到了,那红瓦房子却发出“力拉”一声巨响,瞬间四分五裂,屋顶上的两个男子压根儿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失去了立足点,惊呼着往水里掉下去。

“靠,还是迟了!”猪八戒以为要看着那两人送命了,下面突然有一竹伐箭似的撑出来,竹伐上的人大吼一声,左右虎臂伸出,各抓住掉下来的两个人的衣服,硬是把他们接住了。

猪八戒眼睛一亮,“大武?!”

忻欣赶了过来,惊叫:“小心,水兽向你的竹伐靠近了!”

“没事,有我在!”话音中,十来支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破空而下,没入水里,接着大武竹伐周围的浊水由黄转红,十来只水兽尸体浮上了水面。

小武从对面一间屋顶上站了起来,手里的弓还搭着一支箭。

“他能看到水兽?”猪八戒望向忻欣,“不是说普通肉眼看不到吗?”

忻欣也一脸不解。大武在下面大声叫上来:“仙人,接住人了!”言毕发力将手中提着的两人掷向猪八戒。那两男子在他手中竟犹如两只小鸡般毫无重量,周围屋顶上的人看了无不咋舌,猪八戒也不得不对大武小武兄弟俩刮目相看,忙抢步上前,接住扔上来的两人。

又有水兽向着他去了,忻欣刚想开口提醒大武,小武早已有了动作,眨眼间射出了好几十箭。其中抽箭、上弦、引弓、瞄准和松手这一系列动作娴熟利索,快得让人看了眼花缭乱,一袋箭射光了人们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射的。而且箭不虚发,几乎百发百中,待他射完背后的箭,大武周围水域浮了四五十只的水兽尸体,红通通的一大片,触目惊心。

大武手中竹杆往水里一捅,借力跳起,离开竹伐上了屋顶,四周顿时哗啦啦掌声四起。

猪八戒道:“要是归县令看了这情形非气死不可。”

“为什么?”忻欣问。

“现在当官的讲话做事都得自己先鼓掌才能带动其他人的掌声,哪有大武小武兄弟这么威风的。”

“……”

“水兽正在退去呢,”忻欣扫视着下面大片的浑黄色的浊水说。

猪八戒道:“一时吓着了而已,待会一定会还卷 土重来!”

“还敢来?”大武愕道。

“人赌钱输光身子还敢杀人放火谋财害命呢!水兽饿急了也会失去理智,哪管是生是死!”

“……”

“你两兄弟好厉害啊!”忻欣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凡人有这等本领的!”

“本事倒在其次,”猪八戒接着说,“我欣赏的是你们的勇气和仗义,这年头世态炎凉人情如纸,好心人都好像死光了。难得还有你们这种人。”

大武小武乐了,未及说话,忠伯走了过来,笑道:“这叫什么?虎父无犬子嘛。”

“什么话!虎父?”猪八戒一拍额头,“这么说他两兄弟不是你亲生的了?”

“……”

“说说你们怎么看到水里的水兽吧。”

忠伯道:“之前我不是捉了个水兽吗?根据我的观察研究,发现水兽在水里的呼吸与鲸鱼相似。”

“?”

“鲸鱼呼吸时会在海面上喷起一道水柱,而水兽在水下呼吸时则会吐出一些泡泡,这些泡泡很小,不仔细看是不可能发现的,更何况下面水流极不稳定,动荡不止,就更难看到那些泡泡了。”

猪八戒问:“你不说我还真没留意,你们好像看得很清楚啊,小武几乎没一箭落空。”

忠伯严肃地说:“成为猎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其中之一是锐利的目光……”

“第二呢?”

“第二就是要知道哪些是保护动物,要不然杀错了可是犯法的。”

“……”

“天啊!那是什么?”小武突然指着西北边的天空叫道。

众人抬眼望天,只见远处是一片黑压压的蝙蝠群,它们大概是从死火山那边飞出来的,正向东北方向飞走,像是大逃亡或集体迁徒。本来看到蝙蝠不出奇,然而谁都知道蝙蝠是夜里活动的,现在是大白天,它们居然倾巢出动,不得不让人惊诧。

就在那数万只蝙蝠愈飞愈远而大家还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水里又有了动静。

“蛇!!!”不知道谁喊了第一声,随后女人小孩的尖叫声和惊呼声一发不可收拾。

猪八戒他们站的那屋子的附近水域骤然出现无数大大小小的水蛇,聚成一堆缠在一起,少说也有上万条。

忻欣像一般女孩子那样极度怕蛇,此时吓得几乎失去控制由空中栽下来,语无伦次地说:“蛇,该不会是来攻击我们的吧……”

“不会,水蛇几乎没有危险性可言。”猪八戒凝眉道,“而且看样子它们也没有攻击的企图。”

“那怎么会这样?”

“它们很慌,像刚才那些蝙蝠一样,都在害怕。”忠伯突然说。

“?”

“飞禽逃遁,群蛇乱舞,不详之兆啊!”

《灵台》第十六卷 人心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子规镇。

在雨停的几个小时后,乌云转白,大片惨白色的怪状云层相叠连成一体,犹如一张病重垂危的人脸,光线明显亮了,可气氛却愈发压抑,远处的乌鸦一群群失明般乱飞,慌不择路,发出阵阵撕裂的怪叫。

小武之前的一轮乱射,余威犹在,退却的水兽却迟迟不见卷 土重来,不知是吓怕了还是在张罗新的诡计。猪八戒趁着这空档把小镇里所有居民都转移到县衙大楼里,俗话说怎么苦也不能苦当官的,县太爷的楼是用金子银子堆起来的,坚固实用,必要时可以当防空洞用。之所以把人转移到这,主要是为了减少被攻击的目标,便于防御。两百多名弓箭手和长枪兵分布在第二层周围的栏杆旁,剑拨弩张。他们脚下是已经停止上涨的洪水,水面趋于平静,水兽一旦出现便无所遁形。

三四五楼共集合了镇里的一千多居民,即使如此也不嫌拥挤,三五成群打麻将都可以,只是目下人心惶惶,哭喊打闹乱成一团,大家仅有一个共识,越高越安全,于是奋不顾身都想挤上第五层,比中国春运挤火车还恐怖,后面的人几乎是踩着前面的人头上去的,这样下去估计还没等水兽攻陷大楼大楼里的人已自残过半。

猪八戒在二楼听到楼上乱哄哄形同打仗,忍不住骂道:“靠,跟大唐人一个德性,一天到晚就会勾心斗角搞窝里斗。”

“不是说大唐人是龙的传人吗?”忠伯问。

“龙的传人?哈,一个人或许是龙,但三个人就铁定是虫了。”

“还好我们不是龙的传人。”

“你们是……”

“牛的传人。”

“……”

忻欣一直在县衙大楼周围飞行巡视,这时突然尖叫起来:“来了!”

猪八戒、忠伯和大武小武急忙冲出栏杆外面,只见远处一间小庙正缓缓往水里沉下,眨眼间便没进水里不见了,而那一片水域则冒出大量水泡,俨如煮沸的水。

“它们要干什么?”大武失声道,“好像很多……”

话音未下,那片水域的水泡向西边迅速移动,包围了一间两层的房子,不消片刻,那房子便在力拉声中倒塌,犹如沉船般没进水底。

忠伯沉吟道:“依我看,数量起码过千。”

“不止……”忻欣铁青着脸指向西南边一片树林,此时里面的树林正如站不稳脚的人般纷纷往水里倒下。

猪八戒吸了口凉气,“靠,它们想毁掉我们所有的立足点,最后集中力量一举击垮县衙大楼。”

小武吃惊地说:“还懂兵法呢,它们到底是人还是禽兽啊!”

猪八戒道:“不是人也不是禽兽。”

“?”

“是像人的禽兽。”

“……”

子规镇数百座房舍接二连三地倒塌,沉入水里,不一阵,水兽已经清出一大片只有茫茫洪水的无房区,并迅速向县衙这边推进。

“仙人,快想办法啊!”大武急了。

“你叫我啊?”猪八戒愕了。

“不叫你还能叫谁?”

“靠,你是人我是猪,紧要关头你叫我想办法?地球人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

最后一间民宅垮掉的时间,忻欣的防护罩应念而出,将高大如山的五层大楼包裹于其中,原本为汹涌澎湃之势从四面八方进攻的水兽猛然被深入水底的防护罩弹开,一圈水泡以大楼为中心迅速退后。

“射!”猪八戒一声令下,第一支箭离开小武的弓,呼啸而出,洞入水中,紧接着其他利箭像黄豆般漫天洒下,嗖嗖插入出现水泡的水域,大楼周围即时浮起大片水兽尸体,连成一圈,鲜红的血漫延开来,仿佛一个用朱砂画出来的圆。

“好!”

小武哼了一声,低声道:“现在高兴还早呢。”

忠伯应了一声,道:“水兽至少三千,我们却不到两千支箭。”

猪八戒从耳机里掏出悟空之前给他的那根毛,若有所思。

“那是什么?”忠伯问。

“毛。”

“什么毛?”

“一根兴许能创造奇迹的毛。”

“你相信吗?”

猪八戒把毛塞回耳朵里,“我只信我自己。”

“那是最后的希望,对吧。”

“也许。”

“其实你是相信的。”

“哦?”

“不然你早把它用了。”

“……”,猪八戒沉默片刻才说,“我信的不是一根毛,而是一个人。”

忻欣将所有力量倾注于防护罩上,一脸凝重,此时突然道:“又攻上来了。”

猪八戒看也不看,只喊道:“射啊!”

“没用,射……射不了。”小武背后一壶箭射了十之八九,脸色渐变,声音不由自主发颤。

猪八戒和忠伯一同走出栏杆往外看,只见先前被射杀的大片水兽尸体正缓缓向大楼靠近。原来是水底里的水兽借此为挡箭牌,不断缩小包围圈,小武及众兵士箭如雨下,却只是把水面上的水兽尸体射成刺猬,根本奈何不了敌人水下的有生力量。

防护罩的薄膜震了一下,猪八戒扭头看着忻欣,汗珠已悄悄渗出她的额头,他开始想主意,但是脑袋里那些镜头除了吃就是喝,不能提供任何有帮助的信息,急得猪八戒破口大骂说我靠什么“急中生智”全是******鬼话。

“我来!”忠伯抢过一兵士手中的弓箭,大吼一声,弓如满月,松手,利箭破空而下,洞穿水面一只水兽的尸体,透入水里,须臾,一只新的水兽尸体浮了起来,但能射出这么准而有力的箭仅有他一人,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防护罩又震了一下,然后是第三下第四下……薄膜每震一下都变一个形状,仿佛一只被不断挤压的气球,终于,忻欣闷哼一声,双翼一软,栽倒在地上。

防护罩消失,所有人发出惊呼,但只有一声,居然能如此默契。

“翼精灵!”猪八戒俯下身,想把倒地不起的忻欣捧起,蓦地,大楼发出“咔”的一声闷响,向一边倾斜,不知是谁叫了一句“楼要塌了”,引爆原来已有所平息的恐慌,整座楼的一千多人开始尖叫哀号。

人心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猪八戒苦笑,然而大楼没有塌,只微微倾向一边成了斜楼,好像意大利的比萨斜塔。楼上许多东西随着倾斜的楼面滑下,撞破栏杆摔出大楼,掉进水里,包括好几个人因为没站稳脚而摔了下去,人尚未接触水面,浑黄的水里猛然伸出一堆红色的怪爪,如饿鬼抢食将哀号的人扯进水里,那人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消失不见了。

猪八戒只有一双手,救不了那么多人,差点连忻欣都救不了,因为他的手刚碰到忻欣时,大楼就倾向一边了,他整个人晃了晃,险些摔倒,忻欣则顺着楼面倾斜之势滑下去,她太小了,栏杆对她没任何拯救作用,好在小武机警,连射五箭钉在同一条线上,卡住了忻欣下滑的身体。猪八戒顺势扑出,把她抓到手里。

水兽发起了第二波撞击,大楼如同遭了地震似的剧烈摇晃,愈发倾斜,眼看要倒下去了。

“拼了!”猪八戒一咬牙把忻欣交到忠伯手里,大步走出去,高举九齿钉耙,念动骂语,铁耙声速伸殿,变大加长,如一根巨柱。就在大楼倾倒之际,猪八戒狂喝一声,铁耙倒插而下,捅进水里,直达地面,巨大的耙头则顶住倾倒的大楼,硬生生把它撑住了,即便如此,还是有将近二十人滑出大楼,掉进水里,没掉下去的人发出了比掉水里的人更凄厉的号叫。

忻欣突然醒了,费了好大劲才睁开眼,她感觉到双唇上的腥味,那是之前吐出的血,她想伸手擦去可怎么也无法抬起手来。

“我们安全了吗?”忻欣看着忠伯,问。

忠伯双眼发红,哽咽道:“安全了。”

两行清澈的泪水涌出忻欣的眼睛,“好痛!”

“一会我给你拿药。”

“不是我,我听到了惨叫,他们好痛,活着的人比死去的更痛,为什么呢?”

猪八戒再次掏出悟空那根毛,心想到最后关头了吧,猴子,等着看你的奇迹了,不意有个人忽然晃了过来,撞了猪八戒一下,猪八戒手一抖,那毫毛离手,随风而去踪影全无。

猪八戒傻了,然后火了,一手把那人扯过来,靠,居然是老和尚。

“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吗?”猪八戒几乎是咆哮起来。

唐僧茫然地睁大眼睛,很无辜:“八戒,你又吓我了。”

“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我之所以咬着牙和大伙扛过来熬到现在是因为我知道我有最后的希望!现在你把大伙仅存的一线生机都葬送了!”

“这世上没有谁可以帮谁,也没有谁要对谁绝对负责,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本身便没有希望了。”唐僧唠叨着走开,“歌也有唱,‘等待着别人给幸福的人往往过得都不怎么幸福’。命是你的,是生是死,你选,你做。”

猪八戒失神的望着唐僧的背影,无语。

……

二楼众守军已慌乱失措,军心离散,人人忘了该干什么和不该干什么,四处奔逃叫喊,猪八戒此时也是手足无措,但他看不惯作为军人的人如此狼狈,刚想骂两句出气。站在栏杆旁边的人却忽然、静了下来,仿佛一下子全被定格了,扶着栏杆张大嘴巴动也不动看着下面的洪水。

猪八戒抢到拦杆旁边,呆了。无数通红如血的水兽尸体纷纷浮上水面,似乎水底下的水兽们遭到更凶猛的敌人的屠戮,但是仔细观察那些新浮上来的水兽尸体,统是完整的全尸,无一伤痕。不消一会,水底浮起的水兽尸体已连成密密麻麻的一片,好像一张红色的巨幔围着大楼铺了一地,叫人触目惊心。

水兽大面积离奇死亡,形势大为逆转,楼上的难民慢慢把恐慌压了下去,转为相互抚慰,喜形于色。基督教徒不停在胸前划十字,感谢上帝显灵;佛教徒不停地念经,感谢佛祖显灵。后来两伙人就为到底是耶稣还是佛祖显的灵而大打出手,一时桌椅俱碎杀声震天。

猪八戒开始难以接受这一突然其来的变故,拼命扯着小武要小武给他一个耳光看看疼不疼。

忠伯把忻欣捧到栏杆边,忻欣看了下面的情形,惊喜不已,勉强从忠伯掌中坐起,问:“怎么回事?谁救了我们?”

“很奇怪,”忠伯皱眉,望着猪八戒,“你感觉到了吗?”

“啊?!感觉到了,感觉很爽!”

“热,水温在上升。”忠伯说。

猪八戒伸手出栏杆外,果然感到下面升起的暖意,忍不住喃喃道:“就知道这事不寻常,天底下哪有不付出代价的好事!”

“水温升高,水兽抵抗不了高温,所以全部暴毙。”忠伯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死火山,“希望不会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砰!”二楼一张桌子兀地飞起,飞撞向猪八戒,猪八戒没来得及转身,大武已抢前一步,巨拳挥出,将那桌子轰得四分五裂。

二楼中央多了个人。哪吒。

“你!又来干什么!”猪八戒铁耙已用来支撑大楼,赤手空拳冲过去。

哪吒木无表情,火尖枪端起,指着猪八戒,轻轻道:“如意门,还我。”

猪八戒一脸滑稽之态,道:“你把我当百货商场啊?!隔三差五就来要东西。就算是百货商场,也不是什么都有,就算什么都有,也不会轻易让人拿!”

“……”哪吒前后左右望了一圈,道,“孙悟空呢,别躲了,出来吧!”

猪八戒大笑,“你也忒没水准了,难道你现在还感觉不到这里最强的人是我?”

“这里最强的人是我。”哪吒冷冷地回了一句,“他不在,我倒好办事。”

“猴子上天庭了。谁会那么笨把如意门留下让你来抢。”

哪吒上下打量一下楼上下的情形,自语道:“我看这楼也撑不了多久了,早晚都是倒,不如我来送它一程。”

“过得了我这关再说。”猪八戒向前迈一步。

哪吒不屑地收起火尖枪,缓缓道:“过得了我这关再说。”

忻欣怕猪八戒冲动坏事,喊道:“喂猪——别莽撞!”

猪八戒和哪吒对峙片刻,崩紧的脸一下松驰下来,笑道:“我们要如意门没有用,西天取经得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所以……但是……”

猪八戒强硬态度的逆转让哪吒迷惑了,怀疑地盯着他,道:“有话说,有屁放,别装便宜要拉不拉的样子。”

“我手上有你要的东西,你手上同样有我要的东西。既然如此,不如来个公平交易,这样的话,等猴子回来,我也好交待。”

“你想要三太子的龙筋?”

“对。”

“……”

“龙筋对你没用。如意门对我没用。都只是各自的筹码,筹码换筹码,你我都不见得亏。”

“就这么简单?”

“你还想复杂吗?”

“……”哪吒还在怀疑。

猪八戒却紧追着问:“成交不?”

“……”

“你来的目的不是如意门吗?现在怎么不要了?”

“……”哪吒总觉得不妥,可又想不通有何不妥。

“你擅自离开天庭,天庭必定派人下来捉你,随时都会有天兵天将出现在你身边,没有如意门,你死定了。一句话,换不换?”

“……”

“换不换?”

“换!”哪吒说出这答案时额头已冒冷汗。

“好,成交!”猪八戒道,“小武,上楼把门扛下来。”

小武一愕,继而应了一声声“是“,飞步上楼,不一阵就扛了一扇木门下来。

“假的,”哪吒看了那木门一眼就狠狠盯着猪八戒,“耍我?”

“假的?”猪八戒道,“我来问你,如意门和普通木门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那就是了。怎么说是假?不信你可以试试?”但你得先把我师弟的龙筋给我。要是用如意门遁走,到时我岂不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哪吒从怀里掏出一根长约三丈状似绳子的龙筋,扔过去。

猪八式接住,看也不看就回头看着忻欣他们,大声道:“大家看看哪吒三太子的表演了,一会他进了如意门就一下子不见了,说不定从我头上冒出来刺我一枪呢。”

哪吒冷冷地哼一声,隔空对着立在小武旁边的如意门拍出一掌,门开,哪吒旋风般卷 了进去,却没有从门框后面出来,小武突然喊“仙人小心”,猪八戒早已往旁边侧开一步,火尖枪正好从他左肩擦过,哪吒果然由他头顶上空扑下,但扑空了。

“谢了。”猪八戒拱手道。

哪吒无甚表情,道:“我不杀你是我不屑杀你,并非仁慈,毕竟我不是屠夫。”

“你杀那么多人,和屠夫有什么分别?”

“有,我杀人,屠夫杀猪。”

“……”

大楼忽然震了一下,楼上许多人站不稳脚,哗啦啦倒了一城,惊呼声又起。猪八戒把注意力全放在哪吒身上,无暇旁顾,只问:“忠伯,又来水兽了?”

“不是。”忠伯声调异常怪异。

远处传来“轰隆隆”犹如闷雷之声,整座大楼的人发出绝望的尖叫,如末日来临。即使是站在猪八戒对面,一向冷漠的哪吒也不禁拧了拧眉。

猪八戒已有所料,但转身往后看时还是僵住了。

死火山的火山口此时正喷出大量火山灰,看上去好像一朵蘑菇云,大片大片的火山灰在空中弥漫开来,俨如一只魔掌,遮天敝日。

火山要爆发了。

猪八戒心跳加速,转身盯紧哪吒,道:“帮忙救人。”

哪吒嘴角一提,似笑非笑,“你认为有这可能吗?”

“当年你可以为一个地方的百姓擒杀东海龙三太子,今天为什么不可能?!”

“当年?哼,当年如果我没那么做,今天可能更好一些。”

“求你了。”忻欣在忠伯手掌中跪下,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淌下,与脸上的血迹混在一起,“这是一场浩劫,你不帮忙,所有人都会死!”

哪吒扭头,尽量避开忻欣那可拨动人心弦的眸子,“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人死去,这里的一千多条命和所有死去的人比起来,仅是九牛一毛,跟一群蚂蚁没什么分别。要救就救天下,而不是区区一千多人。这样没用。”转向猪八戒,“相信我,即使我救了他们,他们很快也会死去。记住,牺牲在所难免。非得牺牲,只得认命。”

“……”

昆仑山,水月洞天。

山上的秋夜夜凉如水,月色奇美,半月之下是淡淡的云,云里透着淡淡的光,大地昏黄。猫头鹰在树上嘀咕,吟咏一首千年不变的诗,蝙蝠拉开曲折的薄翼,恣意飞翔,在它下面是它们看了一万年的大地。

悟空仰躺在钟楼楼顶的瓦面上,双手抱头,翘着二郎腿,半眯着眼看着不住飘过的云。如是过了很久,从黄昏到晚上,水月洞天渐渐由喧嚣转向清静,最后什么人都没有了。只有巡夜的更夫敲更声和脚步声。

“好戏开始。”悟空站起,伸了个懒腰,全身骨头被拉得格格作响。

水月洞天的一道长廊。

年迈耳背的更夫拖着两条乏力的腿缓缓而过,唱歌似的哼着“风干物燥,防火防盗”。更夫后脚刚出长廊,一条人影像一张纸从他背后飘下,更夫丝毫不觉察,转向左边长廊。

“妈的,走那么慢,等你把这边的长廊转个遍,核弹问题都解决了。”沙僧附在长廊顶整整一柱香时间,已是浑身酸软,但此时此刻绝不允许他驻足歇息,哪怕只是一会。毕竟水月洞天挂着神仙之名,不是省油的灯,估计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发现天眼珠被盗,到时不是可不可以逃出去的问题而是可不可以活命。人间现在的保安比警察凶,警察又比警犬凶,神仙界更好不到哪。

沙僧脚尖点地,往水月洞天西门飞奔,快疾如风却不落任何声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琵琶天王受玉帝之命不惜一切阻止沙僧寻找哪吒,立马从花丛中钻出,迅速追沙僧影子而去。

一轮番的转堂过院,眼看西门近在眼前,沙僧暗自松了口气,不料一声弦响像针似的刺进耳膜,直达大脑,剧痛之下沙僧来了个急刹,抱着头往前打了几个滚,咬牙瞪目强忍,不敢声张。

“操,谁?”待疼痛渐退,沙僧站起,举目四望,只看到树影幢幢怪石如林,唯独不见人影。

琵琶声接二连三响起,连成一曲,由慢到快,沙僧初时觉得奇怪,心想哪个摇滚发烧友半夜弹吉他啊!但越听越不对头,明明没喝酒,却感觉像喝了几斤二锅头,头昏目眩直想呕吐,晃了两下,摔到在地。其实这琵琶声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跑调跑得不像在弹琵琶而像在吹喇叭,帕瓦罗蒂听了估计也自卑得不敢再唱歌了。

蓦地,附近一座房子的二楼飞出一个黑色物体,同时一把充满更年期女性气息的吼声直追出来:“三更半夜弹吉他,神经病啊你!”

一声闷雷响过,琵琶声骤停,四周刹那间恢复寂静,沙僧劫后余生,晃着脑袋爬起,寻着闷响声方向走去,在一个假山后面看到一个花盆一把琵琶一个破了头昏倒在地口吐白沫的人。

“琵琶天王?!”沙僧一时摸不清头脑,心想老子平时与你无怨往日与你无仇你丫今天怎么暗算老子来了?刚想上前踹两脚出出鸟气,却被一点刺眼的光晃了一下,继而一股钢铁兵器特有的冰寒气息迎面而来,沙僧好不容易才看地清楚那是一把枪,但在看清楚的那一刹那被冷冰冰的枪尖顶住了鼻尖,月光在雪亮的枪尖作用下反射进沙僧眼睛,使得他无法睁眼。

“别动。”一把和那尖枪一般冰冷的声响在对面响起,“把天眼珠给我?”

“你谁啊?”沙僧睁眼努力想看清来者何人,可实在受不了枪尖反射的光,又因鼻尖对着枪尖,不敢挪动工半分,唯有再闭上眼,道:“什么天眼珠?还七龙珠呢!我没有。”

那声音道:“玉帝要你下凡捉我,你没有天眼珠,怎么完成任务?”

沙僧一喜一惊,“你是哪吒?“

“要命还是要天眼珠?你选。”

“可不可以要两样?”

“……”

“喂喂……小心你的枪尖,大家是斯文人,你不要用枪指着我啊,有什么事大家讲道理,有问题咱约个时间找间茶楼喝杯茶吃个叉烧包慢慢谈——别再往前推了,要刺进去了——好了怕了你了,天眼珠给你就是。”

“拿来。”

“咦,你后面那人是谁?”

“……”

“怎么你不往回看?我知道这招很土,但你也不用这么打击我自尊心吧,给我个面子往后看一把,行不——啊……小心你的枪!好了不说了,这就给你——”

“别给他。”悟空的声音伴随着金箍棒从天而降。

哪吒一惊,急忙举枪迎战,不料悟空避而不战,铁棒往上一收,腾空几个跟头翻开,落到哪吒对面。

“救星到。”沙僧就地滚到悟空跟前。

悟空笑笑,道:“你也有失手的一天啊?”

“错。”沙僧道,“没失手,只是遇到点意外。”

“这么说你真的把天眼珠偷到手了?”

“啊——中计。”

“放心,我不抢你的。”

“这敢情好。那我走了,你们慢慢打。”

“慢着,别急着走啊!”悟空一把将沙僧扯回来,“你不想捉哪吒了?”

“想。但捉不了。”

“有我在,你怕捉不了?”

“有这么好的事?你不会白白帮我的,一定有什么阴矛。”

“是‘阴谋’,国语说好点。”

“说,什么条件?你比那头猪还狡猾。我不得不防着点。”

“是‘聪明’,不是狡猾。”悟空淡笑,“我捉了哪吒,你把天眼珠放回原来的地方。”

“费解。你不想要天眼珠?”

“之前要,”悟空睨了一眼哪吒,“现在不用了。”

哪吒越听越不顺耳,敢情悟空沙僧都把他当成透明人了?于是火尖枪出手,飞刺向沙僧。

悟空要的就是哪吒发火,金箍棒早已候着,只轻轻往上一格就挡开了火尖枪,顺势飞起一脚,哪吒防不胜防,被踢得往后倒飞。

“厉害,趁他病要他命!再补多一脚。”沙僧看得比悟空打还过瘾。

悟空没乘胜追击,金箍棒一竖到地,淡笑看着哪吒,哪吒立定之后回以悟空一个狠狠的眼神。

悟空摇头,“没用的,今天你逃不了。”

“你到底藏了多少?”

“我从没隐藏什么,只是你看不清楚我罢了。”

“你也看不清楚我。”

“对,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

“告诉你一个消息。”哪吒忽然一笑,“你在这多呆一分钟,子规镇的人就离死神近一步。”

“什么意思?”

“水怪袭击了小镇,不过这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火山要爆发了。”

悟空眉毛一扬,“你说我会信吗?”

“难道你不信?”

“……”悟空抬眼看了看月亮,寻思片刻,道,“我还是不能放过你。”

“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龙筋我给回了你那头猪师弟,你现在可以救活小白龙了!还缠着我做什么?!想做执法先锋不成?你为天下人打拼,可谁会感激你谁会记住你?没人!”

“这不重要。”

“不重要?哈,如果你是我,你会明白这有多重要!”

“乱子越闹越大,我想解决却无从下手,哪吒,很多问题需要你的答案。”

“你永远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休想阻止我!”哪吒以迅雷之势飞扑而来。

悟空无奈一笑,举棒迎战,但实在太清楚哪吒的实力了,打起来毫无激情可言,只懒洋洋地应付,盘算着应该怎样寻一个破绽把他一招制服。

沙僧在旁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哪个是悟空哪个是哪吒,索性躺倒在草地上听声不看动作,优哉游哉等着捡便宜。

突然,哪吒虚晃一枪。转身向旁边一个黑暗角落飞逃。悟空哪里肯放,以影随形追去,进了那角落才隐约看见前方立有一扇木门,悟空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异,继而微笑。

哪吒本想借如意门之奇杀悟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叫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是他进了如意门之后没在想象中的地方出现,而是直接到了门框后面。正百思不得其解,悟空金箍棒以千钧之势扫来,哪吒慌乱之下举枪格挡,但无疑是螳臂当车,虎口马上被震裂,整个身躯更横飞出去把背后一座假山撞得粉碎。

“一定很奇怪如意门为什么失效吧。”悟空笑笑,“真的如意门一直在我这。”

“不可能,当时我明明试过……”哪吒从碎石堆中爬起,衣衫褴褛,猛然双目放大,像想到了什么,道:“明白了,那头猪会瞬间移动!他一开始就误导我,让我从他后面出来,然后就用瞬间移动把我送到那里,让我误以为那是如意门的作用。”

悟空道:“我们当中确是有人会瞬间移动,但不是你所指的猪,你把翼精灵忽略了。”

“……”哪吒放声狂笑,“好默契的配合。好,好啊!”

“束手就擒吧!”悟空主动出击,追影指劲随手而出,继而举棒照着哪吒劈头打下。

哪吒好不容易避开指劲,但金箍棒又迎头压下,好个哪吒,迎难而上,暴吼一声,举枪招架,悟空满以为这下足以将他火尖枪打飞,不料铁棒刚碰上火尖枪却如遇无物,穿透火尖枪枪身往地面打下。

“假象?”悟空一愕。

“对。”哪吒应答声中,真正的火尖枪从悟空胯下刺起,悟空急向后纵,但前胸衣服还是被划破,身上多了一道浅却长的伤口,血丝渗出。

一直看戏的沙僧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叫,道:“四只手?!”

悟空立定身形,看到哪吒现在确是四只手两把枪。

哪吒狠狠盯着悟空,却没进攻的意向,忽然转身纵起,跃过围墙,向更阴暗的方向遁去,悟空紧追上去,但围墙之后不但更黑更暗,而且密密麻麻都是水月洞天的教学楼阁,无数纵横交错的大道小路,悟空不熟地形,不像哪吒在这呆了上百年,谙熟这里的一草一木,所以总之是转了几个弯,就轻而易举地把悟空甩掉了。

水月洞天西区虽然较为偏僻,但悟空哪吒的打斗声还是惊动了这里的更夫和门卫,一人呼百人应,寂静无声的秋夜骤然沸腾起来,四处闹哄哄的喊着“抓贼抓强盗”。

悟空放弃追哪吒,重返西门,沙僧看到悟空空手而归,大失所望,道:“这就让他跑了?你答应过我帮我抓他的。”

悟空笑笑,说:“有的是机会。你身上有天眼珠呢!先离开这再说。”

“逃是逃不了了,四周的结界都启动了。”沙益几乎是哭着说。

“看到了!在那里!别跑!!!”几个道士发现了悟空沙僧,仗剑飞奔而来。

“小意思!”悟空侧身,金箍棒猛击旁边一假山,假山拔地而起,倒飞向那几个道士。道士们惊叫着躲避,偌大的一座假山摔到地上发出隆然巨响,四分五裂尘土飞扬。待道士们再追回来时,悟空已破开结界的一个缺口,带着沙僧逃了出去。

跟头云上。

跟头云飞得太快了,以致沙僧怕被迎面扑来的强风掀飞而趴倒在云头上死死抱着悟空的脚不放,拼命喊道:“超速驾驶是违法的你不知道吗?你赶着投胎啊那么急!”

悟空满脑子都是当初在地府看到的生死簿上的名字,一列列一堆堆,触目惊心,这时他回过头,说:“赶着救人,你说急不急?”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有危险的地方我都不去,这是我的原则,也是我的信条。”

“没我帮忙,即使你有天眼珠也没用,我们现在的关系说的好听是互相支援,说得不好听是相互利用。你离不开我,现在。”

“那……你告诉我我们到底上哪?总得给我一个方向好让我的人生有个目标吧。”

“子规镇,就到了。”

《灵台》第十七卷 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美丽的

凡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悟空尽可能快的赶回子规镇,然而终是晚了。死火山方圆十里尘土漫天浓烟滚滚,火山灰像秋雾似的遮天蔽日弥漫了半个世界。

猪八戒紧张地安排着子规镇居民撤离县衙大楼,可这些人在连串惊险的刺激下失去了理智,明明好好的活着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或者快要死了,猪八戒没放弃他们他们反倒先放弃了自己。有的人吓得不懂得逃生了,懂得逃生的人又慌手乱脚不知该如何逃生。小武大武早之前就领人造了一批木伐竹舟,现在刚好派上用场,可是人心一乱犹如房屋坏掉了顶梁柱,形势瞬间土崩瓦解不可收拾,有人争着上船有人死命不敢上船,闹了大半天还没一个人乘木伐离开,反而有好些人争着抢着一头栽进漫漫洪水里再也没起来,猪八戒东奔西跑喊破了嗓门也不起丁点作用,他意识到形势彻底失控,可又不甘心到了这田地才说放弃,毕竟撑了那么久,看着大楼附近水域大片的水兽尸体,猪八戒仰天长叹:你们教我怎么救你们啊!

大地剧烈颠簸一下,一道通红如火的熔岩由死火山的火山口中狂喷而起,仿佛怪物吐出的舌头一飙上天,然后像烟花似的爆开,沿火山四周滑坡倾泻而下,俨如海中怒涛。

小武竹伐上已站了七八个人,猪八戒大吼,走!走得了一个是一个!小武脸青唇白双手发抖,接过楼上递下来的竹杆准备撑船,不料又有些吓得没了魂的人慌慌张张往竹伐下跳,竹伐一下失衡,所有人齐齐栽进水里。

猪八戒痛苦地闭上眼睛,熔岩源源不绝喷出,以洪水决堤之势一波波一浪浪压下山,瞬间抵达子规镇,浸入浑黄的浊水中,发出“兹兹”之声,熔岩很快将大水推向更远,并将其覆盖,方圆数里气温骤升,犹似盛夏。

小武跌进水里之后,出于求生的本能,奋力游近大楼,大武放下一根竹杆试图把他拉上来,恰恰大楼又被震了一下,大武一个踉跄栽了下去,猪八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脚,忻欣飞过来想帮忙……这时大楼却在熔岩的撞击和高温的双重压迫下断裂,错开巨型铁耙的支撑点,沿耙身两边倾倒。

猪八戒往下掉时看到那通红的熔岩上面正融化的水兽尸体,感觉到温度越来越高,好像身上的衣服已经烧着了,他还听到许多声音,无数在绝望和恐惧中撕心裂肺的人像飞蝗似的密密麻麻飘满了天空,纷纷下坠。

脑海闪过许多人的样子,忽然又一片空白,猪八戒轻轻叹了口气,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所有的坚持竟是如此疲惫,一切都不再重要了,由它越去越远了……

睁开眼睛之前猪八戒听到哭泣声,忽然想起当初在食城时纪悼一把火烧光整个森林的情形,那时忻欣的哭声与现在无异,猪八戒料到了一些事,长叹一声,睁开眼睛。看到茫茫灰色,大片大片的乌云仍在空中徘徊不去,闷雷如同一声声叹息由远而近。

他们现在在一个小山坡上,四周光秃秃的全是大小石头,寸草不生,猪八戒身体好几处被高温熔岩灼伤,幸亏皮粗肉厚起了防弹衣的作用,不算大碍,只是略感疼痛,也许更大原因是心痛大于身痛吧。

唐僧坐在不远处闭目念经,空前正经,如果没有之前的糟糕印象,猪八戒真以为遇上传说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圣僧了。

悟空坐在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背对着猪八戒,似乎他留给人的永远是这个单薄孤独的背影,人们看了往往会联系到它的另一面是一张寂寞忧伤的脸,只有转过去看了才发现不是。猪八戒习惯了悟空脸上永远自信而柔和的微笑,这笑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给人予莫大的勇气和力量。此刻悟空脸色淡如止水,有点灰,不知是感伤所致还是天上乌云的作用。忻欣坐在他肩膀上静静抽泣,悟空不发一语,默然望着遥远的东方。

猪八戒坐起来,还没想到该说什么悟空就头也不回地问:“醒了?”

“嗯。”猪八戒睨了一眼正襟端坐喃喃念经的唐僧,缓缓走到悟空身边。又是一个不能看到黄昏的黄昏,山坡周边寂静如夜,猪八戒每迈出一步都能听到鞋底磨擦石子的咯咯声。

“你看,”悟空指着远方说,“多美。”

那是子规镇的位置,现在一大片通红的火山熔岩,仿佛漫山遍野的秋枫,映红半边天际,夺目刺眼,确是很美,凄美,凄惨的美。

“为什么救我?”猪八戒漠然地问。

“为什么不救你?”悟空反问。

“为什么不救其他人?”

“你以为我想看着他们死吗?”

“你不是很有本事吗?!”猪八戒吼道。

悟空凄然一笑,“对不起,我不是万能。”

“对不起有屁用!死去的人能听到吗?活着的人听到有个屁用!!!”

“我——已经尽可能快的赶回……”

“赶回收尸吧。”猪八戒神经质般冷笑。

“……”悟空欲言又止,扭头看向远方。

“说话啊!”猪八戒像疯了。

忻欣抹去眼泪,大声尖叫:“别吵了——猪!!!”

悟空将捡回来的九齿钉耙扔到猪八戒面前,说:“我知道你撑下来不容易,然而不是所有坚持都能修成正果。功败垂成固然令人痛惜,但你已经尽力了,大家都尽力了。如果你觉得我要在这事上负责任的话,可以对我动手。”

猪八戒捡起铁耙,狐疑地问:“你不还手?”

“不还手。”

“真不还手?”

“真不还手。”

“我……靠,还是算了,要是你还手我还不死定了?”猪八戒垂头丧气拖着铁耙走开,“心里不痛快,想发泄一下找点安慰而已。你要是我你才会明白我是什么感受。对不起啊,猴子。”

悟空宽厚一笑,重新望向远处仿佛燃烧正旺的火海的火山熔岩,脸色复黯然下来。猪八戒不想面对那些不忍再看的画面,走到另一边,铁耙往地上一放,坐下去,呆呆仰望阴云相叠的天空。

唐僧在身边念经,喃喃声好像一只,哦不,是一群苍蝇飞进猪八戒的耳朵里,猪八戒不耐烦地说:“滚远点,吵死了!”

“可是我先在这坐的呀?!”唐僧说。

“就因为你先在这坐,现在才要滚远点。”

“啊?”

“你坐够了,轮到我了。”

“八戒你又吓我了。”

“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了不起吗?”

“念经又了不起吗?”

“我在超度。”

“……”

沙僧屁颠颠地走上山坡,两手捧着一堆野果,大声道:“方圆几里不见人影,没法帮你们弄饭菜,将就点吃些野果吧。”

“你怎么在这?”猪八戒讶然。

沙僧眉毛一挑,“我怎么不在这?”

“猴子,”猪八戒望向悟空,悟空没回头,说:“他偷了水月洞天的天眼珠,我们找哪吒,得靠它。”

猪八戒不无讽刺地看着沙僧,道:“当官当到当小偷捞回老本行,高啊!”

“****,你懂个鸟!”沙僧道,“我这是因公出差,回去就加官进爵。”

“哼,玉帝什么德性我比他妈还清楚。没给他一百几十万他不鸟你。官场这玩意,爬得愈高摔得愈痛。这都不懂!我看你呀,充其量也只是一辈子当小偷的料。回家耕田吧,学人家当官呢!”

“哈,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明白。”

“是葡萄是毒药迟早你会领教,就怕到时你想回头都没法回头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现在的信念比布什出兵伊拉克还坚定。别说你一个人在我面前唱反调,就算是全球好几百万人游行示威我也不屑一顾。”

“……”猪八戒觉得没必要说下去,要是换了平时,即使说不过沙僧也可能跳起来用铁耙吓唬吓唬他挫挫他的锐气,但今天实在没心情。

沙僧自以为得势,嘿嘿笑了两声,把果子扔地上,自己拣了个又好又大的,咔咔大嚼起来。

天色已晚,景色愈趋浓黑,不一会就伸手不见五指,大家泡在这什么也看不见的空气里,静寂无语。初时沙僧还大咧咧说东道西,但没人和他搭话,渐觉无聊,而且看猪八戒脸色随着天色慢慢发黑,沙僧深知再聒噪下去必定没机会看明天太阳了,于是住嘴,躺在地上呼呼睡去。

忻欣终于止住哭泣,问悟空下一步怎么办,悟空笑笑,说大家都累了,先歇一晚,明早有明早的打算。

秋夜本来就清冷如水,又遇上满天阴云,凉风带着寒气嗖嗖往人衣领里钻。周围山上山下的动物早在火山爆发前逃往远方,漆黑得可以把欧洲人染成非洲人的夜色掺和着山坡下面树叶的沙沙响声和大风卷 过大石缝隙里发出呼呼尖叫声。

悟空捡了些干柴上来,在一块背风石头下面生了一堆火,大家围着篝火嚼果子,默默无语,倒是睡得最死的沙僧偶尔说句“广东年年缺电政府夜夜通明”之类的梦话,无意打破这无声的尴尬。

悟空把上天庭和到水月洞天的事略作交待,猪八戒也简短的叙述了子规镇从山泥倾泻到最后失守的情况,但说到最后已含糊起来,最末长叹一声,说:“完了。”

“现在形势已开始失守,”悟空用树枝叉起一只苹果放到篝火上烤,“这火一烧起来,要灭就难了。”

猪八戒问:“你在担心什么?”

“你以为火山爆发是纯粹的自然现象?它沉睡了上万年,以水兽那丁点力量还不至于惊扰它的美梦。更可怕的事恐怕还在后头呢。”

“什么更可怕的事。”

“说不准,但我能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现在还不是高潮。”

“我们继续西行吧。”忻欣垂下眼皮,“有些事我们不必去理会,也许更好。”

悟空一笑,“怎么这么想?”

“我发现……我们越干涉,死的人就越多。”

“错了,我们越不干涉,死的人才越多。只是你看不见而已。这像掩耳盗铃,骗得了自己的眼睛但改变不了事实。”

“我们一直做着许多事。”猪八戒道,“可是忽略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去做?好多事我们做了,最后却毫无意义,我越来越怀疑我们见义勇为的可取性。人家怎么看我们?我们在他们眼中是不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是不是一群有力没脑老爱把屎往自己身上抹的傻X?!”

“也许吧。”悟空微笑,“但我从不坐乎别人怎么看我。我不负于人。”

“但我在乎,我老猪爱面子!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平衡我的心理?不如你告诉我吧。但,不必拿你的心态和我比,你是出世的,我是入世的,就思想境界而言,你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悟空定眼看着跳动的火苗,一时无语,唐僧却心不在焉地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上天赋予你超人的能力,你只能过超人的生活,做超人的事情。是鹰就翔于高空,是雀就戏于丛林。如果雄鹰戏于丛林,岂不辜负了造物主的一番苦心,也对不起自己那本事啊。”

猪八戒道:“那我宁愿自己是一只麻雀。”

唐僧淡淡地笑了,说:“你相信吗?如果你真是一只麻雀,那么你又会说你宁愿是只雄鹰了。不管是谁不管他处于什么位置,他都会羡慕别人所处的位置。富人吃好住好,但忙于交际应酬,身心疲惫,穷人吃不好住不好,但自由自在。然而富人往往会羡慕穷人,常常回忆自己发家致富前吃苦挨穷的时光;穷人又羡慕富人,他们常常幻想自己大富大贵大吃大喝的情景。可是当富人一旦变穷,穷人一旦变富,他们之前的想法又会变得截然相反。其实对任何人来说,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美的。不必羡慕别人,因为别人正在羡慕你。”

“……”猪八戒无语,大口大口嚼啃果子,坚决贯彻吃东西难看的方针。

“我一直觉得我们过得很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其他人,他们所做的是该做的,而不是想做的。”悟空道,“至于忧愁苦闷,谁没有?扛一扛想一想就过,无谓抱怨太多。”

“切,道理谁不会说。”

“做也不难啊!只要你想。真的,很多事只要你换个角度换个想法,就看开了。活着不易,再计较那么多,还不把人累死?!”

“好,看开看开看开。”猪八戒深呼吸作陶然状,“啊!世界多么美好,空气多么清新——******这苹果有虫!”

“……”

火苗愈来愈小,悟空又添了些柴,忻欣一直不说话,悟空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左翼,忻欣从深思中醒来,愣了一下,问什么事。悟空笑笑说没事。忻欣两眼发红,泪水不住在眼眶中打转,两只大眼睛格外晶莹透澈仿佛两个嵌进去的湖。她看了悟空等人一眼,别过脸去,双翼一振,飞走了。

“上哪啊?这么晚你一个人,小心让老虎把你强奸了。”猪八戒说完便放肆的大笑,有点歇斯底里。

“让她一个人静静吧。”悟空话末完,忻欣已消失在火光能见范围之内。

猪八戒道:“她比我还想不开呢。”

“她跟你不同,”唐僧道,“她是纯粹的伤心,不存在抱怨。”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啊。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可以怀疑我不知道,但不能否认我不知道。因为你不知道我是真的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

“你睡吧。”猪八戒手刀往唐僧后脑来了一下,唐僧双眼一瞪,卟的一下倒地,昏了。

悟空当没看见,拨弄着篝火,道:“人心复杂,想事太多。精灵的思想比较纯粹,他们是单纯的,但也是快乐的。”

“……”

木柴在烈火中发出吡吡剥剥的响声。悟空很快便睡了过去。猪八戒躺在地上怎么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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