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营。
刘邦在营帐内来回踱步,不时瞥一眼倚在床榻边的戚懿,脸上显尽得逞之色,笑道:“项羽一死,他的几十万军队必起内乱至而不攻自败,到时,这天下就唾手可得了。懿儿,你真是救了本王的命啊。”
戚懿转过脸,不动声色道:“汉王可别高兴的太早,那个云箩跌落山崖,并没有死。”
刘邦眸底露出几分惊诧,继而淡去了,言道:“居然没死?不过区区一介女子不足为患。只要项羽死了,谁还管这个女人是死是活?”
戚懿神色微凝,说道:“汉军之所以会自相残杀,是因这个云箩会迷幻术,把他们的心都迷惑了。原以为她只是个寻常弱女子,怎么也未想到她竟是个妖女。”
刘邦笑了笑,说道:“什么妖女?妖魔鬼神皆是荒谬之谈。眼下本王正可趁楚军阵乱,士气低落之时,杀他们个促不胜防。”
戚懿冷声道:“若非亲眼见到项羽的人头,就不能断言他一定死了。汉王需沉住气,明日暗地派人打探楚军消息,等证实项羽一死,再率军攻打也不迟。”
刘邦微微点头,说道:“那就依懿儿所言。”
夜深雾重,云箩哈着气,搓了搓冻得冰冷的手,望着远处冉冉升起的诡异薄烟。但见,那烟由轻渐浓,慢慢向四周扩散开来,将躺在地上的项羽慢慢遮盖,直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过了许久,她见那雾淡淡隐去了,薄烟正慢慢消失,一切又回到了如初的平静。
她跑去,看见项羽身上的伤奇迹般的复原,盔甲上的血迹消失不见,脸上依稀有了几分血色。知他起死回生,已无性命之忧,她不禁释然一笑:“我就知道,他不会死的。无痕,谢谢你救了项羽。”许久,她未听到回音,只看到袅袅的薄烟还未散尽,周围一片静谧。
她望向不远处侧身静立的无痕,风掠过他的银发,发间一条淡蓝色丝带随风蹁跹。
“谢谢你。”云箩又一次说道,话一出口的她顿觉得一声简单的谢谢,分量实在太轻。
无痕侧过脸,唇边荡起一丝嫣然的笑意:“我是为了你,才救他的。”
云箩怔怔的望着他,那张堪比倾国之貌的容颜虽未变,只是脸色白的有些诡谲,几近有些透明了,衬得那娇艳的唇瓣愈发殷红。
她心生关切,蹙眉道:“你的脸色怎么变了,无痕……你还好吗?”
无痕眸底幽蓝,手触摸着红的快要滴血般的唇,淡笑道:“这个样子,没有吓到你吧。”
云箩索性上前一步,手下意识的去触碰他的白衣,却惊觉的发现,此时的他是透明的。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她抬眸,心存忧虑的看着他虚幻的身影。
无痕眸底澈蓝,幽幽道:“我是月影,本就是透明的,你怎么可能触摸得到呢。”
云箩疑惑道:“可……你的脸?”
无痕望向漆黑的夜空,声音飘渺:“或许,是因为今夜的月色太淡了吧。”
云箩愣了愣,原来,仅是这样?
“咳咳……”
这时,她听见传来几声微弱的轻咳,便急忙跑到项羽跟前,见他咳嗽了几声,眼皮微微颤抖了一下,似是抬眸看了一眼,转而又合眼沉沉睡去了。
无痕淡淡道:“他没事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就会醒过来。”
“那就好。”云箩回道,目光却始终望着睡过去的项羽。刀削般的脸廓在月光照射下,柔和了许多,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漆黑的眸子,薄唇微抿。现在的他,安详平静的如同熟睡的孩童,与往日威风凛凛的霸王形象截然不同。
“我们是否该离开了呢?”无痕在她耳后幽幽道:“你说过要永远陪我的,可不许反悔。”
云箩眸底流露出难言的情绪,轻声道:“他既已无事了,那我们走吧。”
她刚欲起身,手拉的兀然一紧,猛然抬头,见项羽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正冷冷盯着她。
“你……醒了?”迫于他目光的压迫感,她的声音有些微颤。
“项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痛不痛?”见他不做声,她平伏了心绪,话声温和的问道。
项羽目光漠然的望着她,缓缓的放开了她的手,似乎面前这个女子与自己并无什么干系。
云箩怔了怔,忽听到远处一阵马蹄哒哒声,抬眸见是项羽的人马往这边而来,为头的虞子期,钟离眛等将士四处张望着,话音焦急的喊着:“项王!你在哪里——”
云箩自知不便再留,将目光再一次看向项羽,说道:“项王,你的军队很快就过来了,而我将要离开这儿。”她眸色哀伤,轻声道:“不管我与项王相隔多远,哪怕距离千年,我也会默默为项王祈福,愿一切安好。项王,珍重。”言罢,她拭去了眼角盈盈的泪水,转身离开了。
“她……”项羽启唇,望着那个消失在黑夜中的女子背影,心底像被抽走了什么似的,顿觉空空的。
漫漫的长夜,只听到帐外写着“楚”字的战旗,被风吹刮的猎猎作响。
范增望着静立了许久的项羽,锊锊胡须道:“汉贼刘邦设下埋伏,欲将项王诱入而置于死地。如今见项王无恙,想来应是得上天庇护才免此劫难。”
项羽沉思了片晌,低喃道:“应该是她,是她救了我……”此时,他的脑海浮现的仅是那女子哀伤的面容,还有那双如水般澈净的眸子,虽然对她陌生,却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范增叹了口气,徐徐道:“我范增古稀之年,才出山辅佐你叔父项梁,如今年事已高加之尚有旧疾,不便再随军前行了。特请示项王,恩准老夫告老回乡。”
项羽闻言,皱眉道:“范先生非走不可吗?先生若身体抱恙,我会令最好的大夫给先生诊治。”
范增摆摆手,道:“我自知命不久矣,这把老骨头,就不劳项王再为老夫诊治了。”
项羽看着范增布满沧桑,如干树皮般枯瘦的脸,心底涌出一股股酸楚。
范增锊了锊花白的胡子,言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哪,孩子,记住我的一句话,庶民者,国之本。说罢,他背过身,佝偻着背缓缓步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