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破晓时分,大地却始终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乌云之下,无边黑色浓得似乎无法化开。隐隐雷声自天幕之后似远似近地传来,一如楚汉两军对峙时隆隆不绝的战鼓。
云箩打了个大哈欠,左手支着沉沉的脑袋,右手环抱着约八十来斤重的铜刀,半阖着眼蹲在冷飕飕的帐营外。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明朗了,曦光穿透厚重的云层,丝丝缕缕地洒在这片贫瘠的荒野上,她才悠悠清醒了,发现不远处走来一行人,定睛细望,当先一人眉清目秀,朗目如星,头绾玉簪,着一身月白窄袖金纹汉式服,正徐徐带着几人往这边走来。
云箩忙起身,待张良一行人走近后颌首行礼:“张先生好。”
张良微微点点头,话音轻缓道:“我找汉王有事商议,速去通禀一声。”
“这……”云箩蹙眉,神色略显为难的说道:“可汉王这会儿还未起……”
“大胆,你这个毛头小儿,要是耽误了大事杀你一百个都不够,还不快速去通禀汉王!”张良身后一个魁梧高大的汉将,吹胡瞪眼的冲她斥责道。
“是,是,张先生请稍等。”云箩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在心底暗气道,真是的,像这样整天被人斥来喝去的,怎么受得了,这活计儿真不好做。谁知,抬脚掀帘进去一看,里面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一愣,咦,汉王人呢?昨夜只记得他喝了个伶仃大醉,接着就醉的睡了。然后……自己半夜溜了进去,想借机刺杀汉王,可是不知是因深夜风大还是自己心惊胆战,竟难痛下杀手。想着或许会有其他办法改变结局,比如可以说服汉王,而不一定非要杀了他,便悄悄步出了帐。最后,在外面受着寒风蹲了一夜,到现在一直没见他出来,现在人怎会突然不见了呢。
她回头,见张良等人掀帘而入。
那个冲她吹胡瞪眼的汉将夏侯婴见此,拽着将她拎起,粗声质问:“汉王人呢?”
云箩挣扎着憋红了脸,声音弱弱道:“夏……夏将军,小的实在不知,放开我啊……”
“废物!要你何用!”夏侯婴一边骂骂咧咧着,一边毫不客气的将她掷于地上。这一摔对她这个弱女子来说,摔的可是不轻,疼得她咧嘴捂腰呻吟了好一阵儿。相比于夏侯婴,张良算是通情达理了。
他缓步上前,轻轻将云箩扶起,待她站定后,才话声温和的问道:“小兄弟,你可知汉王是何时出去的?”
云箩皱了皱眉,呐呐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张良抬眼端倪着她了半晌,面如冠玉的脸上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令云箩心头一滞,他盯着我看做什么,不会是瞧出什么破绽了吧,难道这么快就被识破身份了?
“值夜时擅离职守,按军规当杖责二十作以惩戒。”夏侯婴横了她一眼,沉声令道:“来人!将他带下去。”
“慢,夏将军。”张良略微抚了下袖摆,缓缓道:“这位小兄弟初来乍到,不知者不为过,惩戒就暂且免了。”
云箩自是满怀感激的望着张良,诺诺道:“谢张先生不罚之恩。”
张良的目光停在她的面容上,帐外的缝隙筛过一丝丝阳光,如一圈圈金色的光晕,在她抹着泥印还有墨迹的脸上流转不定。突然,他略弯唇角,微微俯身靠近她耳边,声音很小很轻但吐字清晰:“掩耳盗铃的故事可曾听过?还有,姑娘脸上的妆好像花了。”
“我……”云箩怔了怔,下一秒已面红耳赤的垂下了头,心里叫苦不迭,这下惨了,这货果然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张良不以为然的转过身去,话声不轻不重道:“夏将军,军事耽搁不得,眼下还是先找到汉王再说。”
“好。”夏侯婴应着,回头瞪了眼云箩:“下次如若再犯,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跟在张良身后掀帘大步走了出去。
待他们离开后,云箩才悄悄溜了出去,她可不想呆呆处在这儿坐以待毙。转了半天,终于出了汉军营地,她才稍稍吐了口气。抬眸望去,不由令她刚平伏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阵阵山风飞拂,前方一人发丝轻扬,衣衫鼓荡,四面林海涛声翻涌,绵密澎湃,更显得人间除了纷争的血腥惨烈,还有环境的萧索冷寂。
“阿布啊,你这是要去何处呢?”刘邦唇角弯了下,一丝嘲讽的笑意滑过,温和的声音却又透着虚假的关切,缓声问道。
云箩讪讪一笑,哑着声音回道:“汉……汉王,您是何时出来的?怪不得一大早就不见您人影了,张良先生还说有重要的事要同汉王商议呢,所以,阿布我这才出来……”
刘邦笑了笑,细密的睫毛底下却是轻光一闪,隐见几分诡意,踱步闲闲地朝她走了过去。
云箩的目光在触到他那令人匪夷所思的笑意后,心底隐觉有些不妙,迅速低下了头,攥紧的手不由自主的轻微颤抖。
刘邦靠近她,方才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已不见,动作极轻柔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眸底闪过一丝冷意,淡淡注视着她,显然已是看穿了她的身份。
她感觉到那细薄的剑锋在脖颈缓缓移动,如丝丝冷意使人肌肤生寒,耳边却有温热的呼吸传来,话音轻缓却令人寒噤:“这世界还真是小啊,阿布,不,应该是云姑娘,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说着,他唏嘘了一声,道:“美人薄命啊,可惜白生了副好皮囊。”
云箩被他压制在那儿,不敢挪动分毫。她知这次小命恐怕危在旦夕了,怎么办?对了,还有它!想到此,她默念咒语,将随身携带的魔笛幻化成似虚非虚的剑影,白光骤现悬浮半空中,接着,剑影一转直刺向刘邦……
“阿布啊,你这是要去何处呢?张先生不是说有军事相商吗,走,回去吧。”听到身后刘邦不温不火的话音,云箩猛然回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走远了些,不禁自叹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些,如果真那样,刘邦会不会就从此在世间销声匿迹了呢,也就没有了汉高祖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变。
她默默叹了口气,可,杀了刘邦就能改变项羽兵败自刎的结局吗?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刘邦,第三个刘邦呢?照这样下去,世间的杀戮也就不会休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