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光明媚但不刺眼,云箩用过午膳后,就在八角亭的石板上倚着梁柱小憩了一会儿。隐隐听到有声响,她半睁开一只眼,见一着淡粉罗裙,头绾双鬓,模样清纯的姑娘缓缓步了过来,是丫鬟红绡。
“又跑哪儿偷玩去了?半天都没见你影儿。”云箩边说着边懒懒打了个哈欠,直了直腰。
红绡歪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云箩,叹了口气道:“姐姐你啊,一天到晚坐在那儿郁郁寡欢,不说不笑的,奴婢自己能去哪儿玩呢,无非就是晒晒太阳,看看大雁或者捉捉蛐蛐,然后逗逗蚂蚁……”
云箩唇角弯了弯,调笑道:“你挺会找乐子呀,和蛐蛐,蚂蚁都能说得上话儿。”
红绡咧嘴笑了笑,说道:“我呀,吃饱喝足了便没什么事可做了,不像姐姐,总有那么多欲剪难断的心事。”
云箩顿了半晌,想起了昨夜梦中老者所说的话,人既生亦死,不如放下忧伤,悠然,随心,随性,随缘。她脸上溢出了淡淡的暖笑,澈净如水的眸底涟漪轻漾:“红绡,我自打儿来到这地儿,都没出过这宫殿半步,不如今日我们到外面转转,看看这齐国的市井民情,寻寻乐子如何啊?”
红绡表情有几分错愕,愣愣望了眼云箩转而抬头看看天,良久才反应过来,不禁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去备马车。”
红绡又像想起了什么,问云箩:“齐王那边……?”
云箩俏皮一笑,摆摆手:“不必说了,只有我们俩人去就好,日落前便回来。”
红绡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去准备。”
此时正值冬日,但天色碧蓝,日光明朗,只是这萧瑟的冷风吹着泛黄的叶子,不住地从道旁的树上飘落。纵是寒冬腊月天,街道巷口仍是喧嚣热闹之景,人流如织。
云箩望着车帘外一座座极具古色古意的街边建筑,琳琅满目的小铺,打量着来来往往,衣着厚重严实,神情各异的男女老少,闲人杂客,不免由生趣意,猜想着他们在做什么,想什么,面容愉悦的人可有什么突然的喜事,而匆忙的人是要往何处去呢。
一个全身裹着旧被褥的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见这男孩约莫六七岁年纪,虽然脸颊脏兮兮的,但依然有着白嫩透粉的肤色,眉目清秀,模样着实惹人怜爱,只见他蜷缩着坐在街巷的一处角落。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云箩蹙眉嘀咕了一句,对身旁的红绡道:“红绡,让马夫停一下车。”
红绡疑惑着循着她的目光望了望,忙应道:“好。”
马车停在离男孩不远的拐角处,云箩吩咐红绡道:“打听下是谁家的孩子,若有难处,我们能帮则帮。”
红绡撇了撇嘴,有些不乐意了:“我们明明是出来消遣的,要是换了他人,谁会管这档子别人家的闲事呢。”
云箩笑了笑,推推她:“好了好了,别埋怨了,多做些善事还是好的,快去吧。”
红绡一脸的无奈,只好应着:“好吧,不过这孩子倒真是好福气,遇到像姐姐这么心善的贵主子。”
云箩笑而不语,转眸望向车帘外的那个孩子。
红绡轻轻走至男孩身边,话声柔和的询问:“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是不是走丢了?”
男孩怯生生抬头望了她一眼,抿着的小嘴没有作声。
红绡又靠近男孩一些,蹲下身子:“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的。需要帮忙吗?”
男孩抿着泛紫的唇,依旧不作声。
这时,红绡望见从街旁一处铺子里走来一位老伯,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米汤和一个笼包。这老伯将碗轻轻搁置地上,把包子放到孩子手里:“孩子,吃吧。”
男孩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稚嫩的嗓音听来却令人顿生凄凉:“谢谢……伯伯。”
红绡愣了愣:“这孩子?”
那老伯叹了口气,神色悲悯:“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吧,来这儿已有数日了,无人理会。我也是流离失所的老人了,眼下唯一能帮的只能是施舍点饭,算为自己积点善德了。”
红绡回头望了望云箩,摆摆手,一脸的无可奈何。
云箩招手示意红绡过来,待听到云箩的想法后,红绡一愣,头瞬间摇的像个拨浪鼓:“姐姐,这怎么能行呢,我们若只是给些银两,把他送回家去也没什么。但如果要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带回宫里,怕是不妥吧。”
云箩却仍坚持自己的想法,说道:“王宫那么大,不过是多了个孩子,有何不妥呢,再说这孩子真的是无家可归啊。”
红绡苦口婆心道:“我的好主子啊,无家可归的孤儿多了去了,难道都要把他们带回宫里不成?”
云箩吐了吐舌头,笑言道:“瞧你说的,哪能那么夸张。红绡,我是很喜欢那孩子呢。”
红绡终是拗不过她,只得无奈地答应着:“好吧,姐姐既然喜欢,那待我去帮你收了他。只是再喜欢,终究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呀。”
红绡走到男孩身边蹲下,见他正在吃着油腻腻的包子,不禁笑了笑:“好吃吗?”见男孩不理会自己,红绡又靠近一点,眨眨眼睛,胡作神神秘秘道:“我还有更好吃的东西呢,你瞧……”说着从身后拿出一盒甜点,取出一块递到男孩跟前:“甜甜的桂花糕可好吃了,你尝尝。”
男孩一怔,垂眸看着盒子里的甜点,并没有露出像红绡猜测那样开心的表情,也迟迟没有接递过来的点心。
“芙蓉糕,绿豆酥……还有娘亲最喜欢的桂花糕……”男孩垂首,黯然自语道。
红绡没有听懂他在呢喃什么,心生疑惑:“孩子,你怎么了?”
“我不要这些,都是骗我的,骗我的。”男孩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将盛着点心的盒子踢翻。
红绡一看,不免有些生气,这孩子怎这般不知好歹,再看去,却见男孩紧紧抱着膝盖,密而长的睫毛低低垂着,晶莹的泪吧嗒吧嗒往下淌。
“你怎么哭了?”红绡一时不知如何劝慰才好,想来这孩子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孩子,既然无处可去,就随我们走吧。”红绡帮他拭去了脸颊的泪水,轻轻牵起男孩的手,说道。
男孩摇摇头,似乎是有些抵触,循着红绡的目光看向云箩。云箩微微一笑,笑意如春风明媚醉人。在脚步迟疑了良久后,终于,男孩跟着红绡上了马车。
车内,男孩安静地有些出神的坐着,脏兮兮的脸上却有着一双不染尘埃的眼睛,明亮黝黑堪比夏夜朗星,睫毛密而长好似羽扇般忽闪着。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云箩轻声道,因为她注意到这孩子身上的衣衫虽然破了,但这上乘锦衣可不是贫困人家穿得起的,更况且脚上还穿了双绣着明黄色精致纹样的白色靴子。
男孩摇了摇头,一路缄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