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箩心骤然一紧,循着红绡目光一看,马车地下赫然躺着的是马夫的尸体,一把绣了的破钢刀直插入胸膛,鲜血泊泊直流。她心底的痛如一股股海浪翻滚而来,拍打着脆弱的心房,她懊悔,因自己的一意孤行,牵连无辜之人白白丧命,但这情绪很快便被巨大的恐惧感和紧迫感所掩埋,身旁坐着的是弱小的孩童还有情同姐妹的丫头红绡,望着他们脸上布满的惊恐和绝望,令她的心更像被重锤击打般的痛。世道太乱,他们遇上的不是简简单单,谋财打劫的强盗,而是一伙心理扭曲,早已泯灭人心,见人就咬的野兽。
一道泛寒光夹着劲风的利器从刘盈后面刺穿了木板,刹那一瞬,云箩迅速将担惊受怕的孩子护在身下。刺入脊背的彻骨之痛令她禁不住惨叫一声,差点昏厥过去,连手脚似乎也被剧痛刺激的渐渐麻木,原来恬静脸庞也因疼痛变得狰狞了。但她知道,此刻不能这么闭上眼睛睡去,不能再让无辜牵连的人为自己丧命。
“红绡……”她声音断断续续,忍住喉间将要喷出的鲜血,吃力地叫唤着早已吓呆住的红绡:“马鞭……去……拼尽全力,……带我们脱离这里。”
红绡待反应过来早已泪眼朦胧,将马鞭颤颤巍巍地拿起,生死存亡之际,冲出去骑在马上:“驾!驾……”她声音夹着哭腔,几近使出最大的气力大喊着,将马鞭重重抽了过去。马一受惊,一下子疯了般向前方疾驰而去,而围住她们的野人因摸不清里面的情况,未来得及动手,只听“嗖”的一声,只见马蹄四翻,浮光掠影一样开溜了出去。
野人们木呐呐伫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将鲜血染红的钢刀抽出,咧嘴舔了舔刀刃上的血痕,用脚蹭了蹭马夫的尸体,嘴里还嘀咕吧唧的说着不知道的哪国岛语。待他们想明白了,追了一阵儿,眼见追不上,只得作罢。
马车就这么漫无边际的飞奔着,眼看终于脱离了险境,见前方有了客居人烟,红绡这才稍稍放慢了些,泣不成声的回头望了望已昏死过去的云箩,只见她安静地躺在车塌上,嘴角汹涌而出的血液映着她苍白的脸,愈发鲜艳的夺目。旁边坐着弱小的孩子刘盈,小脸上的惊恐渐渐淡去了,只是眼中闪烁着婆娑的泪光,小手一边帮她擦着唇边的血,一边小声哼唱着婉转的歌谣:“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是娘亲在我睡觉时常哼的歌谣,我唱给您听,这样在梦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了……
走了很久,他们终于寻到一处暂可落脚的客栈,安顿好一切后,红绡见云箩一直闭目不醒,嘴唇青紫,脸色白的可怕,便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寻郎中,临走还好生嘱咐刘盈要守在云箩身边,不可离开半步。可待红绡寻来郎中却见房内空无一人,云箩和刘盈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了踪影。
她一怔,忙慌里慌张跑出去问客栈老板,只见那人手里把捏着两锭金子,慢吞吞说着:“来了个有钱的主儿,她说是那受伤姑娘的朋友。”
红绡一听更急了,气道:“什么朋友,你就这么任他们带走了?若是云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哎,小姑娘怎么说话呢,少在我这儿嚷嚷。”客栈老板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手里金子,慢悠悠道:“朋友有难,当然要鼎力相助喽。再说了,那孩子也说认得那位出手阔绰的贵夫人。”
红绡纳闷,这会是谁呢?
“他们往哪边去了?她急问道。“来头不小啊,坐着马车,后面还有随军呢,出门右拐往南边去了。”那人答道。
红绡二话不再多说,扭头出了门,驾着马车跑了出去。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已到了傍晚时分。云箩已沉沉睡去了数日,突感腹背一阵阵痛感袭来,昏热的头胀胀的,想要睁眼却连睁开眼的气力都没有,只听得耳旁依稀传来的说话声。
“大夫,她到底怎么样了?开的药方都按时煎服,为何到现在都一直昏迷不醒?”这是个女子的声音,该是红绡吧。云箩这样想着,却又听声音的主人转过身像是问什么人:“汉王那边可有回应,估摸几日能到?”
汉王?云箩吃力地试着想睁开眼看个究竟,但睫毛微微轻颤了一下,又乏力地睡了过去。
云箩本以为这次睡去了就不会再醒来了,这个梦仿佛做了很久很久,身体轻飘飘的就像是一片羽毛,任由风飘飘零零地吹着,所有的人和故事都将随风而逝,转瞬如烟,也无风雨也无晴。
可当身体的痛感愈渐清晰,像天边突降的大雨又将她打落,落入纷纷扰扰,遍布荆棘的土地,这一瞬,她没有觉得痛苦,心底倒多了一丝丝喜悦,她甚至感激上苍,生命没有这么悄无声息,心存遗憾地离去。喉间一阵发痒令她不由轻咳出声,好像是身处一间简易且古雅的房内,她闭上眼后又再次睁开,因为她还不确定自己又一次死里逃生。身体的剧痛令云箩一时难以起身,只得微微侧头,明亮光线中只见一个绿衫女子迎面走来,料子是上好的绫罗,裙摆绣着团团簇簇的白色花瓣。
这女子可不是红绡,是小忆?应该说是刘邦的宠姬戚夫人。
“云姐,你终于醒了。”戚懿缓缓步上前坐于榻前,美**人的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满含喜色地望着云箩。
云箩微微张了张唇,刚想开口却又经不住咳了起来。
“没想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该好好休养才是。”戚懿说着,转头望望门外被兵卒拦着的红绡和刘盈,问:“盈儿怎么会跟着你呢,你们是要往哪儿去呢?”云箩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盯着戚懿,试图想从她眼中看出什么端倪,但不知是出于真心或是伪装的太好,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恍然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她依旧是那简简单单的绿罗裙姑娘。
戚懿轻叹了口气,手兀自摆弄着衣角:“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出,能让你以身犯险,不顾一切的,除了项羽,还有谁呢?”她说着,又向外瞟了眼刘盈,只见那孩子澈净的眼里露出怯生生的惧意。戚懿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弧,转眸看向云箩:“羊崽入虎穴,你不会是想打那孩子的主意吧。”
云箩淡淡扫了她一眼,冷冷道:“将自己所想,妄加揣测在别人身上,人心难道都像你所认为的,全是恶吗?”
戚懿笑了笑,说:“说笑了,像云姐这般菩萨心肠的大善人怎会动此歪念呢,我确实是想多了。”
云箩实在不想看她虚伪的笑,索性侧头望着别处,声音平淡无波:“你为什么要费心救我,我死了,你岂不更痛快了吗?”
戚懿皱了皱眉,神情带有几分苦涩:“姐姐这是怎么说话呢,难道你真当我是个铁石心肠,不念昔日金兰之谊的坏女人吗?我知道,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人,如今见云姐命在旦夕,我怎能冷眼旁观,见死不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