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人物形象】英国著名小说家约翰·高尔斯华绥认为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小说”。这部小说充分表明他是艺术语言巨匠。他不厌其烦地修改手稿，创造了无数极其中肯的形象鲜明的比拟。例如，在描绘休息的士兵，当他们开始蠕动准备行军时，作者起初曾把他们比做正在起飞的蜂群，但随后又做了如下修改：第一稿：“连队士兵在马车走近前来的时候突然微动起来，好似正在起飞的蜂群。”第二稿：“步兵们在一块地上微动着，好似一群蜂正准备起飞……”看来，修改的原因主要是由于第一种比拟法从逻辑上看是不正确的，因为正在起飞的蜂群已经不是在微动了。更确切的当然是把微动着的士兵比做正准备起飞的蜂群。托尔斯泰不仅反复修改，并往往把修改过的语句全都删去。例如，当小说的女主人公娜泰莎出场亮相时，她还是一个天真活泼、稚嫩可爱的小女孩。她跑进客厅来见到陌生客人时，作者先把她比拟为受惊的小母马，后来改为受惊的小马驹，最后又把与这比拟有关的一句全都删掉。第一稿：“过命名日的13岁女孩子……跑进客厅里，好似一匹在受惊中猛然一闪的（小母马）小马驹，抖擞一下鬈发，扫了一眼客人们，带着吃惊和通红的面颊呆立在屋子当中。”第二稿：“过命名日的13岁女孩子……跑进客厅里，抖擞一下鬈发，扫了一眼客人们，带着吃惊和通红的面颊站到了屋子当中。”看来，删掉的原因是作者认为这种夸张的比拟对塑造娜泰莎的形象是不恰当的。■／事见〔苏〕叶菲莫夫《论文艺作品的语言》
【《苦恼》发表后还作过3次修改】被托尔斯泰列为契诃夫最佳小说之一的《苦恼》，写的是一地位卑下和穷困的马车夫姚纳的悲伤故事。他早年伤妻，而今又老年伤子，孤苦伶仃；因而很想把自己的不幸和痛苦向人们诉说。可是，陆续来乘坐他马车的客人很多，没有一个人理睬他。最后，他只得向他那匹瘦马倾诉衷肠。这个短篇在发表以后，还作过3次修改。他尽量把不甚确切的描写，以及对穷苦人不幸遭遇深表同情的主题思想不甚谐调的文绉绉的语言，改为普通人的朴素的口语。例一，关于老马车夫的描写。原句“车夫吧哒着嘴唇叫马往前走，然后像天鹅似的伸长了脖子，微微欠起身子，与其说是由于逼不得已，不如说是根据传统。挥动一下鞭子”，契诃夫将其中的“由于逼不得已”改为“由于必要”，将“根据传统”改为“出于习惯”。例二，关于彼得堡街头夜景的描写。原句：“街灯的黯淡的光已经变得明亮生动，街上杂乱的闹声达到了forte（意大利语：强音）。”契诃夫将后一句改为：“街上也变得热闹起来了。”■／事见汝龙译《契诃夫文集》第4卷题解
【不放过对细节的修改】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写小说《格里戈洛维奇》时，把“5分钱的铜币沿地面滚过去了”一语，修改成：“5分钱的铜币沿地面叮当地响着跳动着滚过去了。”显然，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这么一件琐碎小事，也是力图把它突出地、独特地、具体地描写出来，使“滚”这个词的笼统的含义，显示出特殊的品质和形状，使读者像亲身看到听到生活中的具体现象一样。■／参摘〔苏〕维诺格拉多夫《新文学教程》，〔苏〕季摩菲耶夫《文学原理》
【—个诗句改写十二遍】对于一个认真从事创作的作家来说，炼句是艰巨而繁重的劳动。他既要从大量的同义词、近义词中选择一个最恰当的词，又要删去许多不合适的词，还要多次修改句式。马雅可夫斯基在《怎样做诗》一文中具体说明了这个问题。他说：“我不加任何解释地举出在一个句子内逐步锤炼文字的情形：（1）我们的日子过得并不是怎么愉快的：（2）我们的日子过得并不是怎么欢乐的；（3）我们的日子过得并不是怎么幸福的；（4）我们的生活过得并不是怎么愉快的；（5）我们的生活过得并不是怎么欢乐的；（6）我们的生活过得并不是怎么幸福的；（7）我们的命运不是怎么令人高兴的；（8）我们的命运不是怎么令人快乐的；（9）我们的命运不是怎么特别令人高兴的；（10）我们的命运不是特别令人愉快的，（11）我们的命运儿不是怎么令人非常满意的，最后是第12句：（12）我们的命运并不是怎么令人愉快的。我可以为这最后一句讲一套辩护词，不过现在把这些句子就这样从草稿上抄下来展示一番，我已经觉得满意了。要区分几个词得花费多大的劳动呀！”■／事见〔苏〕叶菲莫夫《论文艺作品的语言》
【现代派的“意象”诗句】美国著名现代派诗人艾兹拉·庞德的短诗《在一个地铁车站》，全诗只有两句：“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他以意象的形式，概括和描述了他在车站的所见，完全排斥了客观的描绘。这两句诗是怎么得来的？他28岁那年，前往法国巴黎。在协约车站，他走出地铁车厢时，突然间，在人群中看到一张美丽的面孔，接着又看到了第二张、第三张。这些美丽的面孔使他感奋，接着又看到一张儿童的美丽面孔和一个女人的美丽面孔。这一连串美丽图像的迭加，触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他开始努力寻找合适的文字，企图精确地表达他所看到的这些图像给他的印象。然而，他回到住处以后整整花了一天功夫，也没有找到与之相称的、能维妙维肖地表达他在地铁时那种突发情感的文字。他困惑了。他绞尽脑汁。终于写出了30行的诗，用来表现在地铁看到“美丽的面孔”的感受。然而，他一直不满意，于是把这30行诗的第一稿销毁了。时隔半年，他还是以此为题，把第一稿压缩了一半，写了一首15行的诗。然而，他仍然不满意，又过了整整一年，他才写下了以上两句类似日本俳句式的短诗。他说：这种用一个概念叠在另一个慨念之上的“意象”的诗，对于“我为了摆脱那次在地铁的情感所造成的困境很有用”。■／摘自余之《中外诗话》
§§§第三节 语意清晰
【孟浩然作诗语意清新】孟浩然有一次和一些文人到秘书省（即后来的兰台、翰林院）游玩。这一天正逢天朗气清，一轮秋月刚刚透出云雾焕发出皎洁的光华。这给聚会在一起的名士们更增添了不少雅趣，于是相约赋诗联句。当轮到孟浩然时，只见他提笔就写：“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在座的人无不为他清新的诗句赞叹不已，因而都为之而搁笔，没有一个人敢再联下去了。孟浩然的同代人王士源说：“（孟浩然）文不按古（不刻意模仿古人的定式），匠心独妙。”近人陈贻掀更进一步指出：“难能可贵的是，他（指孟）学习了陶渊明写诗的经验，重视清新而浑然一体的感受。”这就一语道破孟浩然诗歌语意清新的本色。■／事见明·何良俊《语林》卷九；唐·王士源《孟浩然集序》；陈贻掀《论孟浩然》，《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第2卷引■／《孟浩然集序》：孟浩然尝游秘省，值秋月新霁，诸英毕集，相与赋诗，次当浩然，浩然即援笔书曰：“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座嗟其清绝，咸以之阁笔。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据谢灵运自己说，他每次只要遇见弟弟谢惠连，就会写出佳句来。有一天，他在永嘉（温州）西堂酝酿诗句，一整天都写不成。由于疲劳，不觉伏案睡着了。在睡梦中他依稀遇见谢惠连，于是触动灵感，马上得到“池塘（塘：堤岸）生春草”这一佳句。自然，这仅仅是传说而已；不过，这一名句确实不同凡响。《诗品》就曾称赞谢灵运诗句像芙蓉出水一样脱俗清新；叶梦得则具体分析说：“这句话的精当，在于漫不经心，没有刻意求奇，它是无意间突然和景物相遇，因景生情，所以，这种意境不是一般的情所能达到的。”讲的就是自然清新，谢灵运写诗真可谓“文章本天成”，他只不过“妙手偶得之”而已。■／事见南朝宋·钟嵘《诗品》引《谢氏家录》；金·王若虚《滹南诗话》■／《滹南诗话》卷一引叶梦得语：此语（谢灵运这两句诗）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故非常情所能到。
【李清照用语不落俗套】女词人李清照被许多文学家评为“婉约”派的代表。她因为写过“知否、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凤凰台上忆吹箫》）、“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因而博得“李三嫂”的雅号。她用语不落俗套。《碧鸡漫志》说她：“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街坊）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官宦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无所顾忌）也。”王灼这段话显然是站在“正统”的立场上说的。他曾经斥柳永的词“浅近卑俗”，对身为女子的李清照自然就更瞧不起了；但是，王灼对李清照敢于抒写纯真的爱情，虽然胡乱作了指斥，亦不得不赞扬李清照用语“轻巧尖新，姿态百出”。 ■／事见宋·王灼《碧鸡漫志》
§§§第四节 气势磅礴
【《报任安书》一气呵成】《古文释义》剖析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或作《报任少卿书》）时指出：这篇文章前前后后写了几千字，它写自己受刑，只点出“仆沮（jǔ，毁坏，此处作诽谤解）贰师（汉武帝夫人之兄李广利封贰师将军）”4个字（“仆沮贰师”指汉武帝认为司马迁诽谤贰师将军李广利，替李陵投降匈奴游说，于是把他下狱问罪），事情的是非昭然若揭。一般人议论认为司马迁发泄胸中牢骚，来让周围的人明白真相，指的就是这件事。文章结束在自己受奇耻大辱却未死去而借写书宋剖白自己这一点上。整篇文章抒发淋漓尽致，慷慨悲壮，如泣如诉，自始至终好像一气呵成一般。■／清·林云铭《古文释义》卷八：是书反复数千百言，其叙受刑处，只点出仆沮贰师四宇，是非自见。所谓舒愤懑以晓左右者，此也。结穴在受辱不死著书自现上。通篇淋漓悲壮，如泣如诉，自始至终似一气呵成。
【《百步洪》清奇利落】《容斋三笔》中说：“韩苏两公为文章，用譬喻处重复联贯，至有七八转者。”他举了苏轼《百步洪》第一首为例，说：“苏公《百步洪》诗云：‘长虹斗落（长虹，喻百步洪的流水；斗落，突然落下去）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绝叫，惊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船在石头边擦过，只差一线距离）。有如兔走鹰隼（隼，sǔn，猛禽、猎鹰）落，骏马下注（下注，奔下）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之类是也。”钱钟书分析说：“……《百步洪》第一首写水波冲泻的一段：‘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四句七种形象，错综利落，衬得《诗经》和韩愈的例子（指他上文举过的《诗经》中《柏舟》、《斯干》两诗以及韩愈的《送无本师》诗）都呆板滞钝了。”清朝的纪昀指出：“这首诗的语言无一不是清奇利落。看起来大有水滩激起旋涡的气势。又指出：这首诗只用一个“有如”连贯下文、一泻而下，就很自然地摆脱了连比的一般格式，而在一句之中连用两个比喻，更是首创的格式。”■／事见宋·洪迈《容斋三笔》；钱钟书《宋诗选注·苏轼》；清·纪昀《苏文忠公诗集》
【作文要有浩然正气】明朝的归有光认为：写文章一定要培养自己胸中的浩然正气，正气充溢于肺腑之内，而借助文辞抒发于外。这是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是自然的。比如诸葛亮的《前出师表》、胡澹庵的《上高宗封事》都是有一种充沛的正气从肺腑中流溢出来。不希望成文但是自然成文，你说这不就是正气的作用吗。■／明·归有光《文章指南》仁集：为文必在养气。气充于内而 文溢为外，盖有不自知者，如诸葛孔明《前出师表》、胡澹庵的《上高宗封事》，皆沛然从肺腑中流出，不期文而自文。谓非正气之所发乎。
【对洞庭湖的描写】《西清诗话》评论古人以洞庭为题的诗题时说：洞庭湖是天下奇观，从古至今的文人雅士为洞庭湖赋诗的相当多。比如：“水涵天影阔，山拔地形高。”“四顾疑无地，中流忽有山。”“鸟飞应畏堕，帆远却如闲。”都是历史上有名的；但是不如孟浩然的“气烝云梦泽（泛指现在湖北省大江南北地带），波撼岳阳城”。洞庭湖一望无垠，气象雄壮豪放，那确乎是好像呈现在眼前一般。到了读杜甫诗时，气势又大不一样：“吴越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读过之后，真令人莫测杜老胸中究竟包容了多少云梦（气吞山河之意）。■／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四：洞庭天下壮观，自昔骚人墨客，题之者众矣。……皆见称于世。然未若孟浩然：“气烝云梦泽，波动（撼）岳阳城”则洞庭空旷无际，气象雄张，如在目前。至读子美诗，则又不然：“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不知少陵胸中吞几云梦也。
§§§第五节 文中有眼
【《逍遥游》的眼目】《逍遥游》在写法上有其独到之处。明朝归有光认为：这篇文章是直接论述的形式，“大”、“小”两个字是它的眼目。鲲鹏是“大”的，学鸠斥鴳是“小”。全篇文字一是开头二是辩论三是结，文章气势奇绝陡峭、非比寻常。■／明·归有光《南华真经评注·逍遥游》引王安石语：此篇直达体，大小二字，乃其眼目。鲲鹏大者，学鸠斥鴳小者。文字一头二论三结，奇崛不伦。
【《曹刿论战》的眼目】《左传》里的《曹刿论战》记的是鲁国以弱胜强的齐鲁长勺之战。《重订古文释义新编》认为这篇文章“远谋”二字是一篇的眼目，但却借着回答同乡人的话，漫不经心地点了出来。这以后一层一层地写曹刿的远谋，正是这样，就让我们看出那些当大官的是不能和他们共商国是的。■／清·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卷一：“远谋”二字，一篇眼目，却借答乡人语，闲闲点出。入后层层写曹列远谋，正以见肉食者之未能谋也。
【一个“夜”字是眼目】李白的《宴桃李园序》，清朝的余诚指出：它全篇着眼点在一千“夜”字。开头从天地光阴的迅速，以及人生的极其短暂说起，点出及时行乐的人不妨夜游。论点的提出，高远而旷达，但已紧紧扣住了题目“夜宴”的题意，那就是讲无时不可夜宴了。下面紧接着以一个“况”字转出“春”字来，提出，何况春天提供我们良辰美景、大地给我们如此多的文采，夜宴就更不必停止了于是就写地写人写夜宴之乐，而以诗酒结束全文。■／清·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卷七：通篇着意在一夜字。开首从天地光阴迅速，及人生至暂说起，见及时行乐者，不妨夜游。发论极其高旷，却已紧照题中夜宴意，是无时不可夜宴矣。下紧以“况”宇转出“春”来，而春有烟景之召，大块之假，夜宴更何容已耶。于是叙地叙人叙宴之乐，而以诗酒作结。
【“鸣”作骨“善”作线》】清朝浦起龙说：“韩愈《送孟东野序》用一个‘鸣’字作骨，用一个‘善’字帮助文字的起伏升降，它手法的变化在于一个‘鸣’字，它线索的安排却在于一个‘善’字。”《古代散文选注》说：“它以人的‘鸣不平’为主干，又用‘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等自然现象作为掩映陪衬，在讲各时代的‘善鸣者’的时候，以伊、周、孔子为主干，又用庄周、屈原以及其他‘以辞鸣’、‘以道鸣’、‘以术鸣’的许多人物作为掩映陪衬。”■／清·浦起龙《古文眉诠》卷四十七：（《送孟东野序》）以一“鸣”字作骨，以一“善”宇作低昂，其手法变化在“鸣”字，其线索抽牵，却在“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