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是一件让人抓狂的事情,就像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但你却任凭自己愣在那里,想象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光,回忆曾经与爱人做过的事情。在想念里,伤害被淡化,甜蜜被放大。想念是人内心最深处的浅吟低唱,无声无息地拨动你的心弦,它与别人无关,甚至与爱人也无关。它静静地躺在你的心里,挥之不去。
澈要和十哥打仗了。
草原上到处都是金戈铁马练兵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战前的剑拔弩张。战士们聚集在一处,听候澈的调遣。这次是十哥挑起的战争。大汉的国力经过两代人的休养生息已变得空前繁盛。
澈,我们可以不打仗么?
“我们没有选择,是大汉的皇帝宣战的。我大匈奴是有尊严的民族,我不会畏惧大汉的。”
澈,我们能打赢么?
“放心,我们肯定能打赢。”
真的要和十哥打仗?
“不是我要和他打,是他要和我打,我作为匈奴的大单于,只能迎战!长河,我知道你的立场很难办,但我是绝对要应战的。”
我的哥哥要和我的夫君打仗了。为何生在皇家,要在原本辛苦的人生里,观看这样一场厮杀?
澈,你几时归来?
“我打了胜仗即刻归来,长河。”
我一个女人家,也不能随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澈离我而去。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我不知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我只有盲目地等待下去。
草原上的匈奴男丁几乎全部被征兵了,留下女人在草原。
百无聊赖之际,我在帐幕里整理以前的行李。发现一包硬硬的东西,打开一看,原来是我带到匈奴来的五谷种子。我把不同的种子细细地筛出来,叫上小轩,在草原荒芜的地方,烧出一大块空地,把种子撒了撒,竟长出了新芽来。长出来的有稻、黍、稷、麦、菽五种植物。我雇佣了草原上的女人,每两个人一组,照看不同的田地。我想,等到秋天的时候,或许澈和军队回来,就可以享受到五谷的滋养。草原上的女人常常质疑我,这些谷类能吃吗?我告诉她们,这些谷类是人间的美味。她们将信将疑,迫于我是阏氏的压力,继续看管这些田地。
前方的战况不甚明朗,我们一群女人不知道丈夫们的近况。由于对战争的结果充满了未知的恐惧,部落的女人常常串门,扎堆在一起。我和大家的情况差不多,也没有任何信使送来的前方消息。焦躁和低落的心境轮番轰炸,呼延是个晃神儿的神奇宝贝,我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日子也不会太难熬。
与其什么都不做胡思乱想,不如做点什么事情,索性,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依照记忆,制作了一台大汉常有的织布机,自己做起衣服来,女人们看我织出的布匹好,也纷纷动手做起织布机。我变得忙碌起来,因为有太多的学徒,她们钟意色泽艳丽的布匹,纷纷向我求教。等到丈夫们归来,她们要向丈夫炫耀自己的手艺,亲手为丈夫织布缝衣。
我和小轩去到集市里,买来一包桃树的种子,我们在秋天撒下种子,春天竟然长成了一颗颗的小树苗,有的竟然开出了星星点点的桃花,我们将桃花剪下,细细地碾碎,制成胭脂。分发给女人们,教她们涂抹胭脂的正确方法。草原上的女人习惯了风吹日晒,皮肤比汉人粗糙,但是她们身材颀长,面部轮廓分明,涂上胭脂后,各个粉嫩如花。
左等右等,仍不见澈归来。完颜也出征了,又剩下我和小轩两个人。
你说他们能够打赢么?我写字问小轩。
“公主,我也不知道……大汉国力强盛,善用兵法。”小轩说的是实话。
“不过好在,匈奴的骑兵强悍骁勇,旗鼓相当。”
今日的大汉今非其比,在集市里,听小商贩们说有几位大将军各个熟谙兵法,不可小觑。
“公主,您希望是大汉胜利,还是匈奴胜利?”
我也不知道……我希望母家的人平安昌盛,夫家的人毫发无损。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五谷到了成熟的时候,我们一群女人挽起衣袖,像男人一样,有模有样地收割起来,我们把粮食装进麻袋,放进仓库,以应对寒冬的到来。
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的呼延已学会叫爸爸,谷仓也是满满的,你在前方好么?
终究我终于等到了澈的归来,在他骑着马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真实的场景,泪水像断了线一样涌出。澈下马,奔向我,抱着我一直打转,许久才放我下来。我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的心沉了下来。我看见了匈奴士兵,他们抬着担架,好多士兵都受伤了,盔甲散落,医生应接不暇。
我们打赢了么?我望着澈,我的王。
“长河,我们输了,大汉两位将领夹击我们,匈奴失掉了祁连山。”澈面色凝重,那是一位骄傲战士战败的沮丧。
“我们死伤了好多将士,马匹也死了不少。”
澈的脸上多了一道新鲜的伤痕。我心疼地细细抚摸他脸上的疤。我多想轻言安慰澈几句,但我不会说话。
“这道疤是我在关外峡谷里,被夹击时受的伤。我差点死了,当时我被汉军围困。”
我真的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幸亏汉朝的一位将领救了我,悄悄地放我走了。”
汉朝向来治军严明,这样放走敌人的头领若是被兵部知道了,是要被满门抄斩的。
“长河,这位将军知道我是大单于,你的夫君。说与你在汉宫相识,是故人才放我一马。”
故人?我不认识什么将军,在汉宫时总呆在深宫,哪有机会结识武将。
“哦,他让我把这块玉佩交给你!”
澈拿出了一块双龙玉佩,玲珑剔透的绿色,绿的泛着点旧。
我端详着这块玉佩,打开记忆的大门,唔……这是允志贴身的玉佩。允志,我荒唐青春期里,在汉宫那段急急忙忙的青涩初恋。他果然已从禁军统领晋升为将军,到底他还是念在旧情救了澈一命。
“总之,这位将军放过我是因为你,谢谢你,长河。”
我用手按住了澈的嘴,摇摇头,夫妻之间哪用得着感谢。
帮澈洗好了伤口后,我带澈去看了草原上牧养的牛羊,还有我们的粮仓,回到帐幕,我给他看了我为他缝制的新衣。
最有趣的是呼延,他看到澈,嚎啕大哭起来,大概是认生,太久没见了,澈倒也不恼,笑笑地哄着呼延。不一会儿,他高高举起呼延,上下抛举,呼延被逗得咯咯笑,笑的晃了神儿,坐在澈臂弯里,尿了也不知道。
“儿子,这是你送给我的见面礼么?”澈哈哈大笑。
小轩听说完颜回来了,骑着欢颜急忙赶回完颜的帐幕。等待归期这样的事总让人感觉出奇的辛苦。平日小轩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到底还是极牵挂的。
晚上,我命侍女们升起篝火,宰杀公羊,亲自为澈和将士们烤制全羊宴。大概是在战场好久没有闻到肉香了,还没烤熟的羊肉已被澈切下许多,大快朵颐,将士们也是狼吞虎咽,整只羊在半个时辰以内只剩下骨架了。
吃完了羊肉,大家围坐在一起,火焰的温暖让我们暂时忘却了寒冷。
“大单于,汉人会把我们赶尽杀绝么?”一位老将士语气低沉地问澈。
“我也不知道,新皇帝似乎热爱征战,这次似乎想要将匈奴连根拔起。”澈也变得愁容满面。
这时,不知谁在远处轻声吟唱,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歌声凄凉哀婉,听得将士们潸然泪下,女人们相拥而泣。
“宫崎将军,我们损失了多少马匹?死伤了多少士兵?”
“大单于,我们损失了两千匹骏马,死了五千余人,伤了两万余人,伤亡惨重。”宫崎是澈新晋的将领,他负责粮草输送和人数点数。
“大汉真的是今非其比,父亲在位时,匈奴先发制人,夺取城池无数,大汉唯有和亲。现如今,新皇帝主动宣战,将领包抄匈奴,打得匈奴狼狈不堪。”澈语气中有一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无奈感觉。
“听说大汉四大将领们班师回朝,皇帝龙颜大悦,各个加官进爵,由千石候晋位万户侯。如此这般,岂不更加激励士气?”在座将领陷入沉思。
“阏氏,您可知道这位新皇帝的脾气秉性?他有没有什么软肋?”群臣满怀希冀地望着我。
大汉与我相隔千里,我离开汉朝也有七年了。以前在皇宫向来也是深居简出,合宫宴饮上见过十哥几面。只觉得他眉宇间带着灵气,十分机灵,最讨祖母的欢心。记得小时候他钟意吃肉,祖母总唤他肉丸,其余真的想不起来,没什么印象了。
“新皇帝精力过人,听说朝中现在也不稳,他还忙着削藩呢。”宫崎说。
“削藩?你听谁说的?”澈问宫奇。
“听宫里的细作说的呀,那个叫莫寒的宫人。”
“唔,是他,我差点忘记了。”
“听说淮南王藩地势力最大,皇帝很是忌惮。”
淮南王?他女儿陵我倒是认识。
“早听说淮南王偏居江浙富庶之地,深得民心,新皇帝忌惮这位王叔。”
“如今硬打是打不赢的,不如我们和淮南王联手何如?”澈自说自顾着,大臣们却听进了心里。
“大单于,我觉得这方法可行。他要他的江山,我们要草原。”
“听闻淮南王为人低调,极为谨慎,他断不肯背负私通外敌的罪名同我们交易。”
“死马当活马医,不试试我们怎么知道呢?”
“但我们贸贸然地入关,我们的面貌本与汉人有异,到时候万一被官兵抓住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澈陷入了沉思。蓦地,他抬起头,望向我。
“长河,你认识淮南王么?”
我点点头。我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我写字告诉他,我和陵公主认识。
“长河,你能帮我去趟淮南王府么?”
果然,是要我去试探淮南王。
“你告诉他,匈奴大单于有意助他登上帝位。待到他登基之日,还望他不再攻打匈奴。”
我望着澈的眼睛,我的丈夫,这是要让我背叛大汉么?
“你好好想想,我不勉强你,汉朝皇帝短期内应该不会发兵,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澈嘴上这么说着,但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去的。
篝火熄灭,草原变得清冷,大家都回各自帐幕睡觉了。我躺在澈的怀里,毫无睡意。身为皇族,我认为这样一件事是羞耻的。我望着身旁熟睡的澈,摸着他脸上的疤,现在我到底是大汉的公主还是澈的阏氏?为什么人生里要出现如此多的选择,可以不选么?
一宿无眠。
第二日,澈醒来,看见我坐在火炉边一动不动。
“长河,你昨晚一夜未睡?”
我把写好的字条递给他。
澈,我愿意去大汉。但是我有两个问题,
第一,我如何入关,我现在是匈奴人,边境巡查很严。
第二,就我一个人去?
澈看完字条后,感激地揽我入怀。君王的爱有时候难以捉摸,掺杂了太多的利益瓜葛,温暖的怀抱总是有代价的。
“长河,你不用担心,我都想好了,让宫崎和几个高手扮作汉朝商贩同你一起入关,小轩也陪你去。你只需寻到淮南王,将我的意思表达了,其它的我会处理。”
原来他都规划好了。
“你谈好了即刻回来。我和呼延在草原等你。”
“切记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见机行事。”
“你上次跟我提到,你的母亲出生在江南,就当回娘家省亲吧。”澈故作轻松地宽慰我。
好吧,我是想家了。无论无何,让我在有生之年回家吧,哪怕以这样的名义回家。
一直以来,都以为战争是男人的事。现在才明白,根本不是这回事。我收拾好行囊细软,准备出征。
一想到可以回大汉,我的心里就无比喜悦。出发的前夜,我和小轩像儿时一样,手牵手一起睡。
“公主,你激动吗?”
小轩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
“公主,我好兴奋,从未料想,这辈子我居然还能回到大汉……我……”小轩哽咽,抽泣起来。
我拭去小轩眼角的眼泪,竟未留意到自己也在垂泪。
是啊,我朝思暮想的大汉,帝国的锦绣河山,我未料到此生还能回去。
我和小轩相拥而泣。
第二日,一夜未睡的我们精神百倍的起身,宫崎一行有五人。临行前,澈拥我入怀。
“你得给我回来。”澈紧紧地抱着我。
我点头。
“汉人的圣贤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一定要回来,匈奴虽然不及大汉繁华,但呼延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们需要你。”澈的眼睛泛红了,他竟哭了。战败归回的时候他也未曾落泪。
我伏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让他放心。
澈的目光送别着我们七人,策马消失在他的视线外。
我们马不停蹄地穿越草原,穿越戈壁,穿越沙漠,穿过金黄树叶的胡杨林,风餐露宿,无心留恋身边的美景。宫崎他们惊叹于我和小轩的体力,丝毫不差于匈奴的男子。他们不知,我们不眠不休,不知疲倦,思乡的心却早已飞向了大汉的地土。
当我们长途跋涉将近一月,到达大汉和匈奴边境的城楼时,泪从我的眼中夺眶而出,我急急地下马,跪下来,想要亲吻祖国的土地,小轩和我一样激动,第一次,她在我面前嚎啕大哭起来,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母亲。
宫崎他们刮去了厚重的胡子,乔装成汉人。我们买好了事先准备好的货物推车,车上装满了胭脂水粉,佯装是在边境做小生意的商人。过关的时候,守城的士兵翻看了我们的货物,仔细打量着我们。我屏住呼吸,唯恐呼吸也会被他们识破。
终于,我们得以顺利过关。
我和小轩手拉手,小心翼翼地穿过城门洞。汉朝的边城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边笑边跑。宫崎慌了,带领人马跟着我们,生怕与我们走散。
大汉,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这么多年,你依然丝毫未变,生机盎然的集市,安然,闲适的子民们,像我出嫁时一样,他们仍用友善的目光望着我。我和小轩像两个回到自家院落的孩童,那幸福的感觉是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给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