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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潇潇卷

潇潇,女,四川人,现居北京。1983年开始写诗,发表作品。1988年获首届“探索诗”奖。1993年主编中国现代诗编年史丛书《前朦胧诗全集》、《朦胧诗全集》、《后朦胧诗全集》、《中国当代诗歌批评全集》。1998年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班。1999年长诗《另一个世界的悲歌》被评为九十年代女性文学代表作之一。2005年出版诗集《树下的女人与诗歌》。2006年获“中国第三代诗歌功德奖”。2007年听从自己生命中色彩的声音开始粗拙地画画,2008年5月19日,作品参加了亚洲艺术基金会在中央美院举办的“中国当代诗人艺术展”。2008年6月6日获“一寸心,万里援”抗震救灾志愿者证书,2008年7月获“汶川抗震救灾优秀志愿者奖”。现任中国现代诗歌研究院秘书长,《现代诗歌报》执行主编,华西文学网特约顾问。

刺痛的雪豹

我常常听见血液里

那只孤独的雪豹在南迦巴瓦雪峰上

幽幽地哀鸣

阳光停在痛中

寒冷瞧着我的脸

冰雪是眼泪的花朵

融进隐痛的心中翻滚

你被生活强行推到了远方

光阴在撕裂的半路上倒下

我被卡在一团时间的乱麻中

用一寸寸挫败喂养岁月的乳牙

今夜想念拖着云朵勇往直前

天空也朝你扬鞭策马而去

我咬着嘴唇

刺痛的雪豹踏着天上的星星朝远方追赶

从一座雪山到另一座雪山

从京城到世界的边缘

从悲到喜,从合到离,从生到死

2007年3月20日晨4点于北京

线条女人

——为我临摹的画而作线条,马蒂斯情绪的女人

转过身来,结伴而行

来到我的书房,我羞愧的纸上

色彩比想象的风暴更强烈

肉体与欲望

在视觉的神经上退隐

深秋背着双手

与初冬勾肩搭背

犹如两个冷色调的女人

密谋,把喜悦捣碎

掺和水粉,揉进红色的软暴力

在黄色的中心释放生命

2007年10月30日

打碎的死,舞蹈

——为我的画配诗冬天的脚趾已渐渐靠近房门

在外面的冷,突然如此暴虐

袭击了我全身

室内,空气颓丧

菊花凄楚地叹息

在哪里?我跌倒

摔破了眉骨和手臂

这挑剔的暴力,跨越记忆

扑进我怀中

连疼痛都变得麻木

玉镯流着血,阴影冲进卧室

碎片拿走了我心上的生命

哦,黄金的动作,美的极端

在纸上围着圆圈,手拉手

打碎的死,从肉体

飞落的绝色舞蹈

都是我相亲相爱的邻居

2007年11月6日夜2点30分

跳动的古瓷

——为我的画配诗半夜,我被自己的睡眠推醒

四周万籁俱静

房中只有时间走过的味道

初冬打着无声的哈欠

与黑暗一起见鬼去了

把寒冷和惊吓塞进

我11月下半夜惶恐的枕头下

亿万只虫鸣开始在我的耳膜上嚎叫

把白天的喧闹连成一片

语言穿上物质的风衣

飞刀、暗器一对名利的私密兄弟

毒气、烟幕、炸弹是权术的姻亲

他们一件一件眉目传情

击中我致命的要害

这是一场精神的世界大战

打招呼的假笑,延伸阴暗

聚会,网罗资源

来者都是客,我只能是我自己的敌人

面对一个技巧的时代

我血肉深处的心在开裂,在下坠

像一片跳动的古瓷

2007年11月13日

在秋天深处的妹妹

在秋天深处的妹妹

心凉了

被语言的黄金灼伤

流放到金枝玉叶上

在气候心脏的妹妹

有一种情怀比季节更深长

被一柄亮剑放逐

在摇晃的火焰上远走他乡

2007年10月24夜

神秘

一个下午消失得无踪无影

是打时间差的雷阵雨

被偏南风吹向室内

无声无息又昏天黑地

2007年9月19日

午夜踮着脚尖

谢谢你,我的泪

在天上打转

就要落下一场倾盆大雨

午夜踮着脚尖

生怕打湿了裤子

我形单影只

四周高楼的灯火

零零星星陪伴我坚持到最后

在耗尽前,让幸福在阵痛中

再一次苏醒

当死亡踩着枯叶

来到枕边

一切的苦难和痛楚

都将成为感恩的一部分

2007年10月5日

天堂,镜子

今天的心情零下30度

风很大,日月山与青藏高原

在虚掩的词语上

呼吸急促

似乎难以想象

麻木与肉体开始结盟

夜晚打着喷嚏

像一个服苦役的病人

难以想象,青海湖

取下天堂的镜子

把一炉纯蓝的火苗

统统倒进了青海湖底

一湖燃烧的颜色啊

静静的,温文尔雅的暴力

零下30度,绝对的蓝色

多么干净,多么惊心动魄

仅仅一滴蓝

就把我要命的诗歌

从高处忧郁的湖底,分离了出来

仅仅一滴蓝

就大于高空的思想

大于气候中一个女人的命运

2007年12月5日至14日

比月亮更执著

一个失败接着一个失败

一个又一个的伤心欲绝

打击到极点

从一片绿芽到花朵的抽搐

从血液到灵魂的痉挛

这是怎样的一场波澜不惊

而又心惊肉跳的过程

疼痛早为一个人的一生

埋下了一笔巨额的账单

她比月亮在黑夜更执著

固执地埋头修复黑暗的花瓣

她用死作抵押

提前预支天使的生命

2008年1月29日8点

向天空敬礼

——致成都军区陆航团的英雄们英雄,这个神圣

而唱着挽歌的高大词语

在一场浩大的灾难后

变得这么具体,这么痛心疾首

英雄,这个传奇的词语

带着无限的敬意,向着天空

永远悬停在映秀的山谷中

盘桓在一个民族的记忆里

英雄,这个怀念的词语

在五月十二日以后

又增添了你们平凡而伟大的名字

机长邱光华、飞行员李月

空中机械师王怀远、陈林

二级士官张鹏

英雄,这个古老

而又永远崭新、充满劫难的词语

在五月十二日以后

除了死亡,还包含了十三亿人的亲情

和一个民族内核最深处的仁爱之心

英雄,这个最光辉也最沉痛的词语

在我灵魂扎根,我再一次看见了

几年前,在青藏高原的那一天

那一天,你们的余团长

在能见度为零的高山峡谷中领航

绿色的战鹰骑在死神的头上

你们像一队奔赴生死的铁雁

穿越了驼峰航线的死亡陷阱

那一天,首长把削好的第一个苹果

让给了你们这些起死回生的飞行员

那一天,为你们在生死边缘的危险和神奇

在高原上,我差一点掉下了眼泪

那一天,你们平安完成任务后

笑得是那么过分,比西藏的天空还明朗还灿烂

因为,死神每一次与你们较劲

都落在你们的后面……

今天,面向天空,每一丝云彩

每一丝气流都被我看成仇敌

今天,面向天空,面向大地

我的眼泪不听使唤,疼痛在胃里滚动

你们究竟在哪里???在哪里啊

今天,我以祖国儿女的名义

遥望天地的尽头,追赶你们

追赶你们向星空,向山峦

向生命朝圣的使命

今天,一颗心向另一颗心贴近

比六月的太阳更炽热的是人的心灵

我已做好整整一生的准备

作为时间的人质,作为生死的见证

向天空,向你们,向牺牲的领唱者敬礼

2008年6月2日写于飞机上

2008年6月4日整理于北京

安魂曲

——“5·12”一周年祭一年了,那些太仓促

来到天上的生命

总是在夜晚像流星一样

喃喃地低语

降临我灵魂的天空

静静地闪烁

自从那个死亡的2点28分

把一场旷世灾难

钉在了人类疼痛的心上

我的汶川,我祖国的小心肝

你苦难的火焰烧伤了我

也炙烤着全世界

大地、天空、田野、群山

咬着指头,望着废墟

落日的余光在喘息

屋顶上的寒月

把我留在彻底的孤独里

悲戚已毫无意义

宇宙万物总是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保持它的冷酷和次序

那些难熬的日子,骨肉流离

是祖国分分秒秒伸出的一双双援救的手

让这个与苦难结伴的种族

在人类苦难的波涛上坎坷前行

时间在废墟上哀歌

青草和生灵依然要呼吸

在彻夜无眠之夜我轻轻跪在地上祈祷

那来自天上的声音说:

“不要为我流泪,母亲。

我是你天上的孩子呀!”

那来自地上的声音回答:

“我的宝贝,你也别哭,

别撅着你的小嘴,尘土太多

妈妈不会把你撇下,妈妈已重新学会生活

把爱变成了满天星斗

在天上与你永远同在!”

2009年5月3日夜12点

暗香与死

转过身,还来不及抬腿

眼泪就先迈出了半步

有一种冷,一下子扫荡了全身

像今秋这场突然的大雪

把潮湿与羞耻推进心坎

那一串串泪水从花园

一直落到10楼

落到那些在厨房等待第二天

下锅的扁豆、排骨

与鲁花花生油上

都是时间的错

这些年来,谁的眼泪

悄悄养活了文字

谁的历史被捏在手中变成漩涡

全球化的非典、HN1,咳嗽,咳嗽

只有暗香与死,一刹那

露出碎片的喜悦

2009年11月6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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