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浅入深接触中国资本市场4年之久,他对国内证券公司方向单一的、缺乏创意的、同质化的业务实在没有兴趣。但是如果可以在钱隆旗下成立一个投资银行子公司,倒是可以考虑。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把“未来资本”做成合作平台。
更有吸引力的是,如果能够与钱隆合作,那么他就可以启动另一个项目:投行EMBA。
这个项目他酝酿已久,谁知道香港某商界泰斗也有意进军EMBA培训行业,让他不能不心生退意。但如果有钱隆系这样庞大的系统作为支持,或许还有转机。他可以区别于普通的EMBA教学模式,而是将教学与钱隆这边的项目衔接,经济效益自然也是双丰收。
钱隆认可他的人力资源价值。或者说,他们找自己为的也就是这个。
于是魏杰答道:“刘总说的很有价值,我都不免心动了。噢,我今天刚得到一个确切消息,证监会出台了一个政策,证券公司以后可以设立投资银行子公司了。”
刘璨眼睛一亮:“我刚回国,倒是还没听说。”
“估计这周就会发布。”
“魏总有什么好点子不妨直言。”
“我想,或许可以由崇信出资设立一个投资银行公司,实行合伙制,我出任总经理,拥有部分股权,同时还可以引进第三方合作机构参与进来。”有了政策背景,魏杰的提议并不显得突兀。第三方机构参与的建议也表明了自己的坦荡无私。
刘璨忍不住双掌一合,拍出一声响。
“好主意!我回去就与常董电话先商议下,您尽快给我一个方案?”
魏杰花了点时间,两天后将合作方案以书面形式传给刘璨。才一天过去,刘璨就来电话希望详细讨论合作内容。董事长常文光据说结束证监会的培训就马上赶回来了。
根据刘璨的安排,魏杰第二天来到了新世纪大厦。新世纪大厦与他这次入住的南国大酒店离得很近,经过护国桥,再穿过东方广场就到了。
此前听说常文光四十多岁,但本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皮肤黑又微胖,偏又穿了一件圆领深色体恤。平时看惯了西装革履的金融家形象,突然在一个华丽的办公室,面对这个一点没有金融家气质的中年人,魏杰一时竟找不到与他对话的语言。
“钱隆就不能多几个刘璨那样让人看上去赏心悦目的男人吗?”魏杰哀叹。
但他马上就从常文光的目光中感觉到了锐气。
常文光表情矜持,语气也不见热烈,与刘璨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首先欢迎你这位青年才俊的加盟,我一边听培训,一边研究了你的方案,觉得很有操作性和预见性。我们只有资产管理和经纪业务的人,没有做投行的,你赶快来就是了,我在这里辟出一层专门给你。”常文光竟是个非常简单、直白的人。
“只怕崇信目前的现状单独成立投行子公司难度会比较大。”
“钱隆旗下还有个国新信托,可以并进来,再者,天南证券那边这次也受了波及,也被要求整改,可以考虑下合作。还有,我们目前正在与美国风云资本投资集团沟通。”
风云资本投资集团!魏杰听到这个名字时精神为之一震。那可是美国近年来兴起的最令人瞩目的资本界黑马,其在美国的神秘程度不输给钱隆在中国。
许是因为自己不是金融专业出身,常文光的话题很快转到了他与林新天的关系上。
“我和新天是部队战友,一个寝室,上下铺。他先转业,跑广东去淘金,我后来分到上海金山石化,刚报道还没来得及上班,他一个电话就把我拉来一起创业了。”
魏杰听出两层意思:一,他和林新天同是创始人;二,他是个仗义的汉子。
短促而简单的见面,魏杰对常文光第一印象不错,感觉这人胸怀坦荡,大气开阔,与他合作起来应该不会硌涩,于是回到北京就“是否去崇信证券”在朋友圈里征求意见。可包括张沛然、周漪以及燕家父子在内,都没人轻易下判断。
“你要有思想准备,这不是单纯去一个证券公司,而是进入它背后的钱隆系。对钱隆我了解得不多,这是个机会,也是个挑战,我要是在你这个年纪,也会想试试。不过我建议你跟你爸详谈一次,毕竟钱隆总部在天南。”燕世锦建议。
“我不想惊动老爸,他那个位置,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也有道理,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去看一看。什么消息都不如自己亲自调研来得准确。”
“你预计多长时间?”
“最多3个月。”
3个月的磨合期,进可攻退可守。
进者,魏杰可以深度考察三个问题:钱隆系这帮人是否值得合作;钱隆的机制是否适合;钱隆是否存在重大的企业风险。退一步说,这也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
“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安排好就行。”
二 拉登来了
上小学时,魏杰听说过两伊战争。
那时候,他看到的给小朋友的报上是这样说的:两个社会主义国家,别打了!
因此魏杰一向认为中东是帝国主义的练兵场。两个超级大国,支持一些国家,利用它们的矛盾,给点军火什么的,好看看这些东西的性能。最可恨的就是以色列了,你说你叫希特勒差点儿给灭了种,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待,偏不好好待着,没事闲得天天和阿拉伯人打仗。
因此小时候的魏杰不是太恨希特勒。其实,希特勒不是世上最坏的。最坏的要数现在美国人的先人们,你想,本来是人家印第安人的地方。
后来魏杰的观念有些改变。义父岑仲原给他讲了很多东西,比如美国人其实很民主,犹太人也是为了生存,再者人家与我们都是建交的国家,我们在人家那儿都有利益等等。在当时魏杰的眼里,大昭地委书记那可是共产党很大的官了,他都这么说,那应该是真的。可拉登与美国敌对还是很令人高兴的事!因为骨子里他还是将美国列为潜在最大敌国。
再后来,义父去了省城大明,而一中高中部分来一个年轻的历史男老师。
在1989年,大学毕业还能分到大昭地区一中教书的,据说都有点背景。他就是那一年认识黄河的。魏杰好朋友黄凰的这个堂哥长得不咋地,五官单看都很漂亮,特别是那长长的眼睫毛简直令一中女生恨不能拔了贴自己眼皮上去,可组合在一起就是有点愤世嫉俗的味道。
慢慢的,魏杰就知道他愤世嫉俗的源头在哪里了:他那满肚子的党国历史和西方思想与主流宣传不太一样。在他的故事里,魏杰熟知的那些英雄人物变得极其愚昧和可笑,而罪恶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第一次如此生动地被描述出来。
为此,黄河还没教多久的书就被请去谈话。因为某班级里有个学生的老爸刚好是接替了义父位置的新书记。都惊动书记了,学校能不管吗,于是,这个一中有史以来最受学生欢迎的历史老师被狠狠地批评了。当然,他既进得来也就站得住,批是批了,也收敛了点,但时不时还是会插播几段以飨学生。至于魏杰这个一中出了名的天才学生,因为和黄凰交好,便能与他更亲近些。两人时不时到黄河的宿舍里蹭饭,也蹭点奇闻轶事听听。
也是那个时候起,魏杰有了一个目标:以后要到万恶的西方世界去看看。
这一看不要紧,心可就跟着“万恶”了去了。
不过对于今天发生的震惊全球的恐怖袭击事件,他并不完全同意黄凰的观点。他认为“恐怖与正义”也只是美国主流媒体的幌子。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造化——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因果关系。
于是在钱局街的一个酒吧里,他反问黄凰——
“那么为什么伊拉克会变成人间炼狱?”
“边境纠纷、宗教矛盾、民族仇恨。”想了想,黄凰回答。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在高中时期就与黄河一起探讨过了。
“你指的是两伊战争,那1991年美国老布什对伊拉克的那场呢?”魏杰又问。
“那不是因为萨达姆的暴虐嘛。”黄凰答。
“萨达姆是暴虐,可那不也是美国造的孽?萨达姆1979年上台后野心特别大,想搞大巴比伦王国,是美国出钱出枪支持萨达姆打伊朗的。可伊朗前国王巴列维是亲美派,美国给了他大量武器,是当时中东地区最强大的国家,伊拉克怎么打得过,于是美国又给萨达姆提供生化武器,这才使8年的两伊战争打成平手。”
“倒也是,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究竟为个啥?”
“这还不简单,利益罢了。”
“唉,战争犹如大鲸鱼对小虾米,老布什意气风发,名留战史,可怜伊拉克迄今还遍地烽火,同属安拉的子民彼此却仇恨杀戮。”
“只怕新的杀戮又要开始了。”
“不是吧?往哪杀?”
“不知道。但小布什是靠军工、石油这两个财团上台的。阿富汗战争时间太短没挣什么钱,据说剩下很多的巡航导弹即将报废。你想想一枚导弹好几百万美金,这一报废得多少钱啊,只怕得赶在到期得赶紧开打。”
“嗨,你们之前还总说戈尔巴乔夫是个伟人。苏联要是不解体,能让美国一超独大吗?”
“两回事。你不能让苏联人民为了遏制美国就牺牲自己吧?再说了,苏联就算还在,就算能遏制美国,但长远看来,两强之间的军备竞赛也会将世界引向毁灭。”
“我看俄罗斯人民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吧?”黄凰跟他杠上了。
“自己动手改革总好过让外人来改,熬着过总比流着血过要好。”
“那中美关系呢?接下来会如何?”
“也许会是个机会。”魏杰斟酌道。
“那中国加入WTO是不是快有戏了?”黄凰又问。
“Maybe。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不是我感兴趣,是蒙萌昨晚和朋友说起这个问题。”
“噢?蒙萌怎么说的?”
“她朋友问,不知道美国到底怕中国什么,一直堵着WTO的门。蒙萌说当然怕了,廉价的中国制造谁不怕。”
“说得很对啊,美国对中国的遏制主要的肯定不会是军事方面,而在于经济方面。”
“那如果WTO放行了,美国又如何打这仗呢?”
“办法多着呢,汇率大战,成本大战,压迫人民币升值,打击出口制造业,拉抬全世界大宗物资的价格,使我们制造业的进口成本大幅上涨,诸如此类。对了,蒙萌怎么没来?”
“他们天南证券好像出了点什么事,最近天天开会加班呢。”
“改天聚聚,正好问问她天南这边的情况,也讨点对策。”
“她要知道你来了才高兴呢,我一画画的也给不了她什么建议。”
三 跟屁虫却把我给甩了
接到蒙萌的电话,黄凰立即赶回家了。蒙萌的堂姐据说在其中一栋被炸的大楼里实习呢,到现在都联系不上,全家人都要急疯了。
黄凰走后,在周围一片欢呼雀跃的人群中,魏杰莫名地烦躁起来。
是啊,国际大势也好,经济战争也好,那都是无形的、间接的,但亲人和死亡却是直接的、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魏杰结了账,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打电话。但好像到处都吵,整个东方广场就是一片快乐的海洋,叫好声和啤酒瓶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此刻,魏杰突然又觉得美国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他想,如果有一天美国也落到了中国人手里,他们是否能比伊拉克幸运?
大明是个不夜城,越到夜里越繁华,但钱局街向来清静,热闹似乎都关在房子里。可今晚,就连钱局街也不甘寂寞了!
这曾经是魏杰很喜欢很羡慕的一个地方,它北接文林街,南接明湖南路,距离闻一多被杀害的文化巷就一步之遥。自得名“钱局街”至今也有340年左右的历史了。
世博会后,大明很少能再找到像钱局街这样窄的街道了,可这狭窄的街道偏偏承载了无限风光。从街名就可以想见,清朝顺治年间开在此街的宝云钱局,不仅让大明有了铸造钱币的场地,更向人们显示了天南铜、银的地位之显赫。大昭银、东川铜,是清朝时期铸币造器最重要的原料来源之一。那时全国的钱币有百分之七十是用东川铜铸的,大昭银则是贡银。
由于运输路途遥远,清政府后来干脆把铸钱的工作交给了天南。根据雍正《天南通志》记载,公元1660年(清顺治十七年),清政府首次在天南开局铸钱,以大明为铸造制钱的基地,并在东川等地分置铸炉,在大明设立宝云钱局。
由于钱局设立在此街,钱局街也因此得名。
1907年11月(光绪三十三年),清政府改称天南造币分厂,辛亥革命后改为天南造币厂。1940年10月13日,该厂遭日寇轰炸,改铸铜、镍币,1943年停止铸币。1950年解放初期,其改名天南铸造厂、天南铁工厂。
这条街还曾留下了众多名人的足迹。
义父岑仲原升任天南省财政厅厅长后,居住的宅院据说就是深得慈禧太后赏识并被尊为书画师的“缪姑太”的清末女画家缪嘉蕙的旧址。
近代天文学家陈一得先生则于八十多年前在此街自创私立一得测候所,还研究出《大明恒星图》、《步天规》等,在天南乃至中国的天文事业史上举足轻重。
此外,巴金、冯至、汪曾祺这些灿若星辰的大师都曾经是钱局街的居民或常客,闻一多更将自己的最后一滴血洒在了钱局街的西仓坡上。
不过魏杰以前最喜欢的,是其中一间其貌不扬的书店,可如今已经关张。
幸好整条街的银杏树和山茶花还在。在这秋天的夜里,穿过银杏树和山茶花的芬芳,从钱局街走到天南陆军讲武堂,别有一番风味。喧闹也似乎渐行渐远。
站在这座民国风情浓郁的土黄色建筑前,想起多年前给他讲述这建筑背后历史的那个人——岑惊,魏杰不由感慨:人如其名,一切都只是曾经的少年时光。
游荡了一会儿,酒意渐去,魏杰打了个车回到东方广场附近的南国大酒店。
雨后的护国桥桥孔下,几位摊贩正在打牌。桥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与他们一路之隔的是没了重檐门楼衬托的护国门。循石阶而上,向左,就是挤满各种商铺的“护国路”。
这一路、一桥、一门,皆与近百年前的一段历史有关。
1915年冬,袁世凯称帝,遭到全国的一致反对。同年12月25日,天南首倡义旗,爆发了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的“护国起义”。
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在举国上下的声讨中去世。为纪念护国运动的功绩,1919年1月,大明市南城墙靠东一段被拆除,修建了一座三孔拱形镂花大铁门,称为“护国门”,并在城门外的护城河上建造了双孔石拱桥“护国桥”,桥两旁均护以铁栏。同时,将连接护国门和护国桥的绣衣街加宽改为石砌马路,取名“护国路”。
历经九十多个春秋,这些护国建筑遭遇了不同的命运。
护国桥曾在1952年市政工程改造中被填埋,1999年大明世博会前夕被人意外发现,当年11月动工重修并于2000年4月竣工,成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护国路成了公共交通的站牌名;护国门则悄然藏于闹市,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说起来,魏杰对大明这个城市并不熟稔。因为父亲1993年上调天明的时候,他正好也出国了。偶尔回来一次,时间甚短,也并不都是愉快的事。
1994年回来过一次,是应大明市教育局的邀请回来做了次演讲。
其实他之所以那么远折腾回来更主要的目的是岑惊这年上高一,但听义父说这丫头不仅顽劣不堪,简直是破罐子破摔了。他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与她做一次沟通,所以特意将演讲时间安排在了她就读的师大附中,7年前的今天。
9月11日——岑惊的生日。
在今天恐怖袭击出现以前,这个日子对他就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岑惊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