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山富田城——评定间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几近黎明,却也是最黑暗的时刻。
就如评定间内尼子家诸位重臣的心情一般。
虽然评定间里挤得如沙丁鱼罐头一般,但这些尼子家重臣纷纷沉默不语,静的只能听见火盆中木炭燃烧的噼里啪啦之声。
“修理殿下到——!”
就在这时,一声破锣般的神音在众人耳边泛起,令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至于为何说是神音呢?
因为这破锣般的喊声乃是杵筑大社的国造·北岛雅孝!
什么?!你不知道!当然,我指的是杵筑大社。因为它有个更出名的名称,名为出云大社。(也就是太阁里的那个,但其实是在明治四年才改名出云大社)
就在众人虎躯一震之时,尼子诠久在诸多旗本武士的簇拥下走进评定间!
看到家中重臣所投来的眼光中有疑惑、不屑、畏惧、还有愤怒。尼子诠久不由得感到内心中有些不明觉厉的快感,这种被压抑多年的青春期叛逆的新鲜感让尼子诠久有些欲罢不能。(虽然已经快奔三了)
【这就是权利吗?】
尼子诠久坐在评定间的主座,又挪了挪臀部。
【还挺舒服的~~】
虽然尼子诠久继任家督四年,但面对尼子经久留下的烂摊子,尼子诠久还真是有些束手无策。以前也提到过,由于尼子诠久担任家督时只有二十三岁,当时以新宫党为首的家老重臣们纷纷对尼子诠久的能力发出质疑,依附于尼子家的外样大名也是人心惶惶,宿敌大内家也是蠢蠢欲动,这不是烂摊子那哪个又是烂摊子?
所以尼子诠久上台后,便趁着大内家在九州互撕的绝佳时机,以土地为诱饵,诱使国人众出兵,率领麾下精锐东征山阳道。而最终尼子诠久的目的也达到了,不但为尼子家开疆扩土,提升了自己的威望,还极大的削弱了国人众的实力,可谓是一举三得。
当然,这只是到吉田郡山城合战前为止。。。
说到底,这群重臣还生活在过去尼子十一国的梦境中,还幻想着重臣合议制度的美好,浑然忘记此时坐在家督之位上的是尼子诠久了。
待坐定后,尼子诠久挺了挺腰,面无表情的扫视着左右席的家中重臣。
“都到齐了吗?”
“馆主大人,刑部殿下还未到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等他了。”
尼子诠久嘴角一翘,但那笑脸对于众人来说却是比室外更加寒冷。毕竟是“狼”的后代,就算再怎么无能也是肉食动物。此刻的尼子诠久仿佛觉醒了体内的血脉一般,开始向着冷血无情的方向而去了。
“在今日凌晨,大殿因病发而昏迷不醒。而医者也已经断定,大殿最多只能坚持到明日了。”
说完,尼子诠久泪如泉涌,豆大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当然,诸位重臣听到此消息后,犹如五雷轰顶!
纵横山阴山阳十一国,堪比“六分之一殿”的尼子民部殿下竟然要离我等远去了?!
“大殿可有留下嘱咐?”
听到这句话,众人又是虎躯一震,将目光投向主位的尼子诠久!
“松田兵部,由你来说吧。”
“嗨一!”
松田诚保点头示意,之后拿起怀中的一张杉原纸,开始念到。
“——————————”
当松田诚保念完后,评定间内的众人鸦雀无声。
其实这份手札内容十分简明,无非就是由尼子诠久担任家督,并提拔了大量诠久一派的家臣。而相反的,新宫党的主要人员受到一定的压制,但此时内外形势严峻,若是现在就对新宫党进行清算,那无疑是自寻死路。所以尼子诠久也只好继续忍耐了。
“此乃大殿所写的手札,诸位可还有异议?”
“岂有此理!!!”
看到众人沉默不语,松田诚保正要宣布时,却被一名倾向于尼子国久的家臣打断了!
“大殿还未去世,家中大小之事皆由刑部殿下处理。更何况刑部殿下英武明睿、雄才大略,必能上保家名,下安群臣。再者说,这手札真假未辨,又岂可妄自决定。”
“既然如此,来人!将此人拉出去,就地斩杀!”
松田诚保见“话不投机”,便干脆一挥手,几名旗本武士上前捉拿。
“尼子诠久!尔迫害手足,此乃不仁;临阵怯敌,抛弃家臣,此乃不义;今日犯上作乱,此乃不忠;逼迫一门长辈,此乃不孝!尔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有何脸面存于世间?尔、唔!!!”
话还未说完,此人便被气急败坏的旗本武士给砍了一刀,顿时鲜血直流。
看着喷溅而出的血红,评定间内诸位重臣纷纷胆寒,瑟瑟发抖不止。还有些平时与诠久派关系不错的家臣纷纷跪伏于地,向尼子诠久献媚。
住手!!!
就在这时,一道雄浑有力之声响起,众人视之,竟是尼子国久等人!
看到尼子国久入彀,尼子诠久和松田诚保松了一口气。但是!
嘿——嘿——吼!!!
就在这时,天守阁外传来一阵高呼,在黑夜中响彻天地!
“刑部殿下,你这是何意?”
辨别出声音的来源,松田诚保脸色一白,随机咬了咬干燥的嘴唇,对尼子国久问道。
“听闻有乱党于天守阁作乱,故而前来救驾。”
一旁的尼子敬久冷笑着调侃道。
“既然如此,便休怪我手下不……”
大殿招馆主大人、刑部殿下、龟井淡路、牛尾远江、佐世伊豆……等前来参见。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那名老仆淡淡道。
“什么?爷爷(大殿)醒了?”
尼子诠久和尼子国久两人身子一颤,但随即又想到,这难道是回光返照?!
“如今大殿已是弥留之际,馆主大人和刑部大人还是收敛一点,莫要给他人看了笑话。”
感受到这名老仆冷冷的目光,尼子诠久和尼子国久纷纷心中一寒!
别看这名老仆廋如枯骨,但在座众人每一个敢轻视。当年尼子经久重夺月山富田城,便是此人为先锋,斩杀盐治家名武士数人,最后逼迫盐治贞庆自裁。
如此人物,岂敢小觑?
“是。”“受教了。”
说罢,尼子诠久等人相继走进尼子经久所在的居室。
随着众人走进居室,一股浓重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嘶!!!
当众人将目光转向榻上的尼子经久,瞬间惊呆了!
由于尼子经久病重不能理事,所以这一年少有会见家臣。一年前的尼子经久虽然病重,但身材比较肥胖,还有双下巴。但现在都哪去了?眼前的尼子经久瘦到了极致,一双明眸陷入眼眶之中,面颊也略略凹陷,但面容却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
英雄迟暮!
这时众人心中涌现出这种想法,回想起此人传奇波折的一生,一股悲凉之情不由得涌上心头。虽然狼依旧是狼,但终究还是会老去。
“老夫时间不多了……”见众人到齐,尼子经久笑道。“今日老夫死后,只怕大内介再无顾忌,明年便会攻略出云。三郎四郎,你虽然有冲劲,但不免过于莽撞、虑事不明。唐人有云:过刚易折。希望你可以此为戒。”
“常重、安纲……想当年,真木、满胜和你我三人指点江山,何其快哉?然真木早逝,满胜病亡,如今我亦将远离,但就是放心不下啊!”
“又四郎,只要我等一息尚存,便不会让大内介踏入出云一步。”
尼子经久伸出干枯的右手,抚摸着尼子诠久的脸庞。
“诸位,今后三郎四郎他……就交给你们照顾了。”
听到尼子经久一番肺腑之言,河副常重等人已是泣不成声。
“至于大内介,老夫已经有所安排,可保尼子家无虞。”尼子经久的双眸闪过一道精光,但随机又消失不见。
“好了,我乏了,你们暂且退下吧。即使是狼,也不愿被人看到死前的丑态。”
尼子经久幽叹一声,之后眼皮缓缓闭上。
众人叩首一拜,陆续推出居室。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阵沉闷的钟声响起!
咚!
咚!
咚!
听闻钟声突兀响起,天守阁内外的家臣士卒纷纷一愣,之后面色一变,纷纷望着天守阁的方向叩拜!
随着钟声的敲响,一时哀嚎痛哭之声响彻天守阁、响彻了月山富田城!
云州之狼,亦是阴阳一太守的尼子经久,病亡,享年八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