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毛耗子带着江雪来到了小泥嫩家，没有找着小泥鳅，他们就进了媛媛姐的卧室，锦毛耗子瞧见媛媛病成这个样子，心疼地说：“媛媛姐，好些了吧？”媛媛把被子依在墙上，身子靠在被上半躺着，她面色焦黄，有气无力地说：“快坐下！我好些了，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坐起来时间一长，就心慌气短，头昏眼花。这小姑娘是谁呀？”小江雪把头发向后理了理，一双秀眼瞧着媛媛说：“这位大姐不认识我啦？我认识你，你还在我们家饭馆吃过饭哪，我叫尚江雪。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得了什么病啦？那些大哥哥怎么没来陪陪你，一个人怪孤单的。”一句话又勾得媛媛落下泪来。锦毛耗子生气地说：“刚来乍到，不许瞎问，胡说什么。”小江雪很懂事地说：“实在对不起，请别介意，我不应该多问，惹您生气了。”媛媛被这小姑娘说得破涕为笑：“这小姑娘，真会说话。长得漂亮，嘴也甜，姐姐不怪你们，快上炕来坐一会儿。”锦毛耗子说：“媛媛姐，你养着，我还得找小泥鳅去。”说着两个人来到院子，碰巧珠珠和小蚕从外边拔猪草回来，刚把猪草扔到猪圈里。锦毛耗子就忙着给她俩介绍这是尚江雪，满屯人，来我家中做客。我们家中又多了一个小妹妹。”他又指着珠珠和小蚕一一做了介绍。小江雪又低下头去，嘴里说：“多多关照！多多关照！”锦毛耗子说：“你再不会说旁的话了？就会说‘多多关照，多多关照’！你这小孩子从哪里学来这两句臭话。”这时只见小泥嫩手里提着一条有三尺多长的野鸡脖子（这种蛇深绿色头顶有鸡冠状的肉瘤，会打鸣。）进来说了声来帮个忙，找块木板把它剥了，给我大姐熬汤喝。”小江雪一瞧有一条蛇好玩，就一把抓住了那蛇头，那条蛇立马就张开了大嘴吐出芯子，没了威风。珠珠小声对小蚕说挺傻的，那要是毒蛇，一口咬上就死了。”小蚕叽叽地笑着说：“傻大胆！本来小泥鳅就是一个二虎头，可好，又碰上一个傻大胆。”小泥嫩接过锦毛耗子递过来的镰刀说：“你把蛇头抓牢，我这就开膛啦。”说着他飞快地把蛇的肚子剖开，说了声“从蛇嘴开始，剥皮！”小江雪接过镰刀只两三下就将蛇的嘴角剥开，一手夹着蛇头，一手扯蛇皮，只有一分钟的时间，那条野鸡脖子就脱了精光。把没皮的蛇扔在地上，那蛇睁着大眼还会爬，鲜血，肚肠都脱在外边。把个小泥嫩和江雪笑得喘不过气来，也跟着蛇在地上爬。珠珠和小蚕看得难受，走了。锦毛耗子说打死算了，让它受这个罪干什么丨”说着一镰刀割下了蛇头，锦毛耗子把蛇给厨房干活的二姑妈送去。小泥揪把手上的血用土擦了擦说喂！哪来的小姑娘，胆这么大，也敢抓蛇。长的还挺臭美，人模狗样的。长那么好看干什么？看见了吧，长成爆哥这个模样就行了，漂亮人都是坏人。”江雪不服气地说：“刚才那两个小姑娘，长得多好看，像画上的美人，是你两个姐吧，也一定是坏人。”锦毛耗子从厨房回来说小泥鳅，她叫江雪，是我家的亲戚，满屯人。来我们家玩几天，我带过来让你认识认识。”小泥鳅歪过头去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江雪说骗我！你们家的亲戚？扯淡！你们家的亲戚没有一"个长得好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这小模样肯定是你爸拐骗来的，说是个亲戚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锦毛耗子怒形于色，骂道：“小泥鳅，小心你的舌头早晚被割了去，你个烂嘴丫子的，你们家好，丫头长得个个漂亮，你姐得了痨病，一天在炕上哼哼呢！”小泥鳅刚想回骂几句，不料江雪把刚剥下的血淋淋的蛇皮套在了小泥鳅的脖子上，紧跟着在小泥揪屁股上踢了一脚。小泥嫩很大度地说刚来的小丫头片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再胡来我揍扁你。”锦毛耗子伸手将蛇皮从小泥揪脖子上取下来说：“别吵了，到河边洗一洗手，沙滩上我还埋着一个好东西呢。”小泥嫩一听说有好东西，高兴得又廉狂起来，小声地问偷的？”锦毛耗子生气地说滚！怎么是偷呢，我捡了一个东西。”说着仨人向河滩跑去。
话说刘志成，坐了两天三夜的火车，这趟火车在白庙子小站不停，只好在兴城火车站下了车。下车后，刘志成看了看天也就是早晨七八点钟，想坐火车回家也得等到明天早上七点钟。刘志成心里非常的兴奋，心想明天就可以回家，与媛媛相聚了，六月份结婚。明天下午我就可以见到媛媛啦，她是瘦了还是胖了？看见我这个样子她会伤心的。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睫毛是那样的长，脸色有没有变化？还是那样面带桃花？他浮想联翩，过去与媛媛相处之事一件一件地涌上心头。志成心里想本来给媛媛买了一枚金戒指，被鬼子给抢去了，回家还有一天的时间，我要到街上好好再买一枚，郑重地送给嫒媛。他一摸兜子傻了眼——空了。他想要是碰上个熟人就好啦，借上几块钱回去还他。他信步走在街上，商家都刚刚开门，街上行人较少。他来到了兴城南关，这里可就热闹了小商、小贩、乡下来城里卖菜的，开小吃店的，卖炸油糕的、卖鱼虾的都聚集到这里，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吵吵嚷嚷、乱作一团。刘志成没有碰上一个熟人。再往前走，就到了牲畜市场，卖牛的、卖马的、卖猪的更是嘈杂得厉害，地面上到处都是牛马粪，每一头牲畜都围着一群人，买的、卖的、中介的，捅来捣去，双眼紧盯对方的脸，都是袖筒子的勾当’做贼一般。
突然，刘志成发现喷水兽也在这牲畜市场里忙碌，把刘志成髙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和风吹柳绿，他乡遇知音。他快步走上前去，拦腰把正在做中介的喷水兽抱住，大声喊：“张大叔，你在这里！哪里跑！”喷水兽猛回头一看，不看则已，一看吓得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大叫了一声“我的妈呀丨白日见鬼！”一头栽了过去，不省人事。几个熟人赶紧蹲在地上又是拍胸，掐人中、合谷、内关几个大位。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一把将刘志成扯住，二话没说，照着刘志成的面门就是两拳。志成嘴角和鼻腔就流出血来。那大汉嘴里粗声大气地骂道：“小兔崽子，如果喷水兽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小小年纪还会装神弄鬼。”刘志成理直气壮地说你凭什么随便打人？有没有王法！这是我大杨树屯的张大叔，我吓他干什么？只是半年多不见一时开个玩笑，他便倒了。”刘志成用袖子把鼻血、嘴角擦了一把，也蹲下身去帮助捶胸。一会儿，喷水兽缓过一口气来，接着又从气管中涌出一大口痰来吐了出去。他睁开黄牛大眼，搜索着围观的人们，当他再一次看见刘志成的面孔又吓得腿软筋麻，那小嘴聚成一朵霜打的菊花，说不出话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附近的小饭店里，小店老板与这些人也全认识，赶紧给喷水兽灌了些米汤，还在嘴里塞下一粒安宫牛黄丸。慢慢地，喷水兽安静下来，嘴也会动了。刘志成低下头去叫了声：“大叔，好些啦？”喷水兽瞪着牛眼没有说话，一口粘痰唾沫吐在了刘志成的脸上，菊花嘴开了说活见鬼了！我还活着吗？”大家齐声说你还活着，没死！不信自己掐一把，看知道痛不知道痛。”刘志成接过店老板递过的毛巾把脸擦了擦，伸手在喷水兽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喷水兽被掐得一激灵说疼！疼！别掐啦！刘志成，你是鬼还是人？”刘志成冷笑着说：“是鬼丨还.被这臭小子打了两拳，鼻子、嘴都出了血，后牙也打松动了，鬼还能有血吗？”喷水兽一下子从长条凳上坐了起来说过来！过来！让我摸摸！”刘志成顺从地走到喷水兽的身边，喷水兽先摸了摸刘志成的腮帮子，说声：“瘦啦！”又摸刘志成的前胸和肩膀，拉起一只手来摸起了刘志成的脉搏。喷水兽慢慢地全身顫抖起来，说声“我的儿！”“哇”一声，双手紧紧地把刘志成搂抱在怀里，脸贴着脸，手拍着刘志成的背部，老泪纵横，痛哭起来。围观的人也跟着抹泪。喷水兽一边哭一边说志成啊，你真还活着。可把你们家折腾苦啦，全屯人都为你伤心，你妈的眼睛都哭坏了……”大家一听是这么回事，都叹气离开了。那个黑大汉对店小二说：“快弄上一桌好菜，拿来两瓶好酒，给两位压惊，钱由我付！”
在一个单间里，店小二把酒菜备齐，把酒斟好，说声：“酒菜齐了，请客官慢饮！缺什么只管吩咐。”说完退了出去。那黑汉子举起酒杯对喷水兽和刘志成说为二位久别重逢，朱某一时鲁莽，情急之下出了两拳，深表歉意，聊备薄酒，以示谢罪，先干此杯。”三人各饮一杯。刘志成笑笑说小事一段。不过你出手重了一些，后牙都晃动了。”黑汉子又自罚一杯说你两人慢饮，我还得去营生。钱已付过，想吃什么只管添来。”说着走了。
刘志成和喷水兽两人眼泪汪汪地端起了酒杯，喝了几口，喷水兽说：“志成啊，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先说说。”刘志成含泪道大叔啊，一言难尽……”接着把经过说了一遍。喷水兽高兴地把一杯酒倒进嘴里说：“小子，好样的，学点日语还真用上了。去劳工有几个能跑回来的？算你能干。来，干一杯。”说着，两人对饮一杯。喷水兽叹口气说去年夏天去劳工的猴戏鸭，没了一点信息，八成死了。中国人在小鬼子眼里连个蚂蚁也不如啊。你被抓了劳工，媛媛就苦啦，她只身一人去了安达找三叔，不巧三叔又走了，让媛媛扑了空。媛媛千辛万苦总算回来了，打听到了你的劳工号及劳工营地的番号、长官的姓名o甜丰耐一校长说是你爸把你弄跑了，山本大佐也催着要人，你爸只好把你被抓了劳工之事一一告之：日本工兵部队，番号3587，大队长是米山岛四大佐。”
喷水兽又满饮一杯，接着说，嫒媛从北大荒回来，由于寒冷和惊吓，一病不起，神思恍惚，不思饮食，每天叫着你的名字。老李坤找遍了附近的医生，想尽了一切的办法，几乎是天天吃药，也不见好，还请了几次神婆跳了几次大神。我看得了精神病了，也就是想你想出了毛病，骨瘦如柴，我估计见了你就好了。”刘志成听到这里，心酸得落下泪来，他恨不得一步就迈到媛媛的身边，她会高兴得跳起来，就没病了。喷水兽又端起酒杯把嘴撅成一个喇叭形倒进一杯酒去，眯起一双带有血丝的眼睛，冷笑着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小子，真还有为你殉情的痴情女！”刘志成睁大双眼惊奇地问谁呀？”喷水兽不慌不忙地说：“你的同学——甜大玛玛。”刘志成好像头被炸开了一般，眼睛睁得圆圆，站起身来说：“咋啦？”喷水兽笑嘻嘻地说：“别急嘛，听我慢慢道来：你被抓劳工的事儿，甜丰耐一校长知道后，就去兴城县警备司令部找到了山本大佐，山本大佐问清了工兵部队的番号，又知道了大队长的名字米山岛四。他突然想起来了米山岛四是他的高中同学，又是一起从小长大，就打了电话过去一问，没错。还答应，一个劳工好办，天暖和一些来领人就是。甜大玛玛听了十分兴奋，她要亲自去一趟接你。劲大吧？听说山本大佐还专门为她派了副官陪同。甜大玛玛到工兵部队，没有査着你的名字，听说在死亡名单里有你的名字和编号，小口袋子里还有你的遗物，这小丫头就哭得死去活来。你坐的那节车厢里边的人全都冻死啦！留下每个人的遗物，装在一个白布口袋里，等待家人或工友带回。鬼子将甜大玛玛带到被焚烧的尸体坑旁，甜大玛玛祭奠一番就想跟随你去，拔刀自杀，没有死成。”喷水兽叹道我怎么就碰不上这样的女人。”刘志成悲不自胜地说后来呢？”喷水兽喝了一杯酒说：“听说把那骨灰包了一大包，带上你的遗物回来了。这当儿，兴城火车站附近军火库爆炸，山本大佐被罢官，遣送回国，路遇大风，船毁人亡。
甜大玛玛回来后，整天是哭哭啼啼，想着你入迷着魔，痴痴迷迷，神魂颠倒，一天是恍恍惚惚，魂不守舍。一日，父母不在，甜大玛玛写了张纸条放在床前，割腕自杀。父母回来发现女儿已死，哭得震山撼地，撕心裂肺。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为此鲜花早谢而深感惋惜伤心落泪。那纸条上写着：父母，养育之恩无可报，愿与志成共逍遥。生前不能共枕眠，死后同墓遮青蒿。”刘志成满眼垂泪道太可惜啦！痴情玉女心可留：亭亭玉立写春秋。对我依旧情切切，以身殉情让人愁。”甜大玛玛的处境：
婵娟孤女芳凄凄，相思无望心已碎。
群芳争艳狂风过，吹落花瓣撒满地。
烟雾迷茫眼垂泪，寒风袭人心憔悴。
狐雁悲鸣随风泣，青山绿水幽静地。
芙蓉花开又相聚，春秋不分无所谓。
两人相拥酣酣睡，鲜花插鬂随心意。
不管残漏雨声声，不理人间名和利。
刘志成在小饭馆里听到喷水兽讲这些消息，心情十分沉重，心想我还活着，就害死了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女儿，她是那样的痴情，那样的活泼可爱，天真烂漫，她的一笑是那样的自然、甜蜜、无邪。喷水兽一本正经地说甜大玛玛死了十多天了，就埋在东山坡上，把你的遗物已经送给了你爸爸，只把你的‘骨灰’与她葬在了一起。你的坟就在润秋坟的东侧，你爸还给你竖一块木牌子，上边写着‘刘志成之墓’五个大字，说是明年清明节给你立一块大理石石碑哪。”刘志成听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冷，感到不寒而栗，茫然若失，他深深地感受到他真的死了。
喷水兽说：“发什么呆，吃完饭我陪你到店铺给援嫒买些出嫁的衣服和金银首饰。媛媛一见你回来又给她买来这么多的东西，她那病马上也就好了。”刘志成尴尬地说：“大叔说得都对，我手中没有钱啊。”喷水兽说：“我知道你手中没钱，我这里有二十块大洋，总差不多吧。走！赶紧买东西。志成啊，骑上我的毛驴连夜就得往家里赶，明天一早天一亮你就可以到家了，在东河滩多磨蹭一会儿，最好先碰上小孩到屯子里乱嚷一阵，引起大人们的注意，别把大家吓着。”说着出了饭馆。喷水兽从兜中掏出二十块现大洋递给了刘志成说：“你自己看着挑，选几样花色好的，最好是鲜红的，有一个喜庆劲，我这个人除了懂些贩牲畜，其他的事一窍不通。”两人说笑着走了几个店铺，刘志成给媛媛买了一枚金戒指、一对金耳环、一对银镯子、一对银发夹，一件红色金丝绒高领斜襟双排扣的上衣，红色条绒长裤，一双红色绣花粉底圆口布鞋，一双白色丝袜子，一条红色的头巾，两件丝绸衬衣，一盒糖果。喷水兽说志成有眼力，会办事。把东西包好装在褡裢里，到牲畜市场，骑上我的小毛驴走吧，家里人见着你不知道多高兴哪。”刘志成显得洋洋得意的样子，想到明天早晨，就见着媛媛了，心里是一阵激动。我是先看媛媛呢，还是先回家呢，我还是先看嫒媛吧，给她一个惊喜。想到这，他情不自禁地哑然一笑，跟着喷水兽到牲畜市场牵毛驴去了。兴城县城离大杨树屯四十二里路程，天不亮也就能到家了。
